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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小楼连苑,何人此路得生还 ...

  •   第四章小楼连苑,何人此路得生还

      夜幕一分分收拢,天边泛出丝丝浅灰鱼白。青山丛木,院篱柴扉,朦胧中渐显清晰。庞么自酣睡中醒来,身边被子簇拥,那若有若无的幽香犹存,青碧落却已然不在。双手交叠枕在脑下,仰望着屋顶,四周静寂,心里倍加澄明,连日来的遭遇迭变自脑海里一一闪过,沉思着:“这茅庐已为小楼连苑所知,再不能久住下去,须得尽快离去才是……我在这里耽搁多日,不知兄弟姐妹们现下怎样?当务之急是要探寻他们的境况如何……”
      外面柴扉轻响,庞么立时垂下手臂,闭合双目,心念转动着:“这青碧落功夫之精妙,见识之广博,临阵之机变,纵是那些混迹世俗多年的老江湖也比她不过,可她的那股林下清气,却又像极了那幽居山野不染尘俗的少女……”屋门微动,但觉她来到床前。庞么调均呼吸,只作熟睡状。青碧落凝视着他棱角分明如石刻般英挺的面庞,默了片刻,给他掖好被子,静静地退了出去。庞么心中温暖,暗里却又长长地叹息着。他早已觉察青碧落身上似有许多隐秘,在那清淡如水的容色下深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不愿为人知的古怪,令自己疑虑窦生,暗里始终有着一分隐忧与介怀。可每当面对着那散朗简远的青影,淡若远山似笑非笑的神情时,偏偏对她生有不由自主的莫名信赖……
      不知不觉,天已大白,晨曦的朝阳映透雪白的窗纸,满室辉光。庞么起身推开屋门,径直来到柴门外一沟溪泉边,伏身将脸浸在清冷的水中良久,方抬头洗了把脸,深深吸了口气,那清新凉快的空气充盈胸臆,使人透彻舒畅,豁然开朗。回到茅舍,见桌上的一只木盘里,一大一小两只碗并排放着,散发着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庞么喝着那参粥苦药,喉舌间虽是一如既往的艰涩酸苦,心中却是再无半分不情愿。刚咽下最后一口药汁,青碧落已站在门槛处,手里拎着一个花绸包袱,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庞么瞅了眼着她病弱憔悴的面容,将手里的碗慢慢放回木盘,缓缓说道:“我伤势未愈,经不得旅途奔波劳顿,过几日再走吧。”
      青碧落嘴角微微扬起,苍白的容色上浮起一丝飘忽的笑意,“此话当真?”
      庞么含笑道:“这里山青水秀,幽雅清静,我还没有住够,怎么舍得走。”
      青碧落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一心想留下不走,怕也是不能够的。”
      庞么笑笑,唇皮欲动,刚要说些什么,猛然间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轻响,伴着一股草木烟灰的气味,脸色微变,奔到院中,青影微晃,青碧落也随之出来。但见火光沸盈,簇簇而动,那间做厨房用的屋舍已燃去大半,很快火舌又卷到旁边的居室。这屋舍本是木架草顶,燃之极快,须臾间就已烧得干干净净。紧挨茅舍两边的青篱已拔去一段,火势不再蔓延,渐渐小了下去。
      庞么环视着半圈剩下的篱笆,一树沾满烟灰黑尘的梨花,叹息着:“好好的一所清雅草庐,就这么付之一炬,多么可惜!”
      青碧落冷冷道:“我的屋舍,怎容得别人前来搜寻践踏。”
      庞么苦笑道:“如你所说的,即使我想赖着不走,那也是不成的。”
      青碧落淡淡地道:“你方才真正想说的是我有病在身,不能够长途跋涉,才推说是自己伤势未好不愿离去的吧。”
      庞么拂拭去身上的烟尘,微笑着道:“你病我伤,倘若再有强敌登门拜访,以你我二人之力,恐怕难以抵挡。与其花费心思与他们周旋,倒不如远远出走,随遇而安。”
      青碧落看了眼面前的灰烬,神色黯了一黯,瞬又冷清清地道:“走吧。”
      二人出了山坳,翻过一道山梁,一条官道赫然出现在眼前。道旁停靠着辆双驾并辔的大马车,那车厢造型特异,要比寻常的大上一倍。两匹黑溜溜的健马正低头吃着路边的青草,车沿上蹲着个黑黢黢的老汉,佝偻着身子,一面眯着眼,一面喷云吐雾地吸着根长足三尺的旱烟袋,甚是惬意自得。
      青碧落唤道:“王二叔,我们来了。”那王老汉自车上一跃而下,站直了身躯,庞么这才看出原来他竟是个十分长大瘦削的人,脸上乌蒙蒙地如老树皮般粗糙不堪,尽显沧桑。那王老汉“嗯”了声,漫不经心地盯了庞么一眼,将旱烟袋在车辕上磕了磕,斜插在腰间,抄起马鞭,声音沉沉地道:“上车。”青碧落冲庞么抬抬手,庞么笑笑,先行跃上车,进了车厢。紧跟着青碧落也钻了进来,将车门关上,道:“二叔,咱们走吧。”车身一颤,想是那王老汉坐上了车沿,随后听得一声破空尖锐的鞭响,马蹄得得,御车疾行。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纯毛红底五彩祥云团花地毡,庞么坐在上面,膝头搭着又轻又软同样材质花色的大毛毯,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看着对面靠着厢壁倚着个长方绣花靠枕安然静坐的青碧落,道:“我们是去哪里?”
      青碧落缓缓说道:“此地离济南最是相近,只消三四日的路程,不知‘童叟无欺’的张三爷肯不肯替我这山野女子做几套衣裳。”
      庞么触动心思,暗想:“好个灵透的女子,早已揣摩出我的心念去意。”笑道:“三哥一定肯的……只不过……”想到连日来的迭变,自身所受虽是无谓,但忆及自家兄弟,却实在令人堪虞。笑容犹在,然而已隐隐有些发僵,蒙上了一层薄不易现的忧虑。
      青碧落瞧着他,截语道:“怎么,张三爷已是金盆洗手,不耐烦给人裁布做衣了?”
      庞么凝视着她那双如涧溪般澄澈灵动的眼睛,心中怦然,展颜道:“若是不让三哥拿尺捉针,他非得把金盆摔破,砸得稀烂不可。只不过是你喜欢穿青色衣衫,他定会翻做出十七八种样式让你来穿的,那时只怕不耐烦的人是你。”
      青碧落眸光流转,看了看他身上的粗布衣袍,道:“还是让他给你做身锦衣华服吧,坐在车里也好像个公子少爷。”
      庞么悠悠地道:“没多久前我还是个混迹江湖的市井之徒,一转眼便是悠然见青山的隐士,现下成了安安稳稳坐在马车里享福的大少爷……” 合上眼帘,良久无语,仿佛已然睡去。

      马车又轻又快,沿着官道一路急驰。两边的田地林木,长草野花,不断地倒退着。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映在庞么的脸上。他伸展开双腿,侧过脸庞,眨了眨眼,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青碧落,唇边渐蕴出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叹息着:“世事短如春梦,我这安安稳稳的舒服少爷恐怕是坐不长了。”
      青碧落睁开眼睛,淡然一笑,“他们跟了有段路程了,定然是成竹在胸,不惧我们会走脱,想来必是武功精妙极为难缠的高手。”
      外面传来那王老汉低沉的声音:“人还在二十余丈之外,要走就要快些。”
      庞么淡淡地道:“想要摆脱他们,只怕艰难得很……”目光闪动,扫了眼膝头的那条同地毡一式一样的毛毯,忽将车门推开些,道:“王二叔,劳烦你令马车驶得更快些。”
      王老汉“嘿”了声,凌空甩了一急一缓一短一长两下响亮的空鞭,那两匹黑马顿如受惊一般,猛然蹿腾,一路狂奔骤驰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王老汉但觉眼前一花,两道身影自身边嗖然越过,一左一右,拉住拴马的缰绳,只见黑马仰首嘶鸣,前蹄高扬,后蹄蹬地,硬是给那二人生生拽住,再奔不出一步。
      一道身影从车后掠来,呯地将车门撞得大开,但见厢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庞么和青碧落的人影?那人一把揪住王老汉的衣领,厉声喝道:“他们人呢!”
      另外二人一并站在王老汉面前,齐齐盯着他。那三人已近花甲之年,俱是峨冠博带,道貌非常。王老汉直勾勾地瞪着他们,两颊肌肉不住的颤动着,喘着粗气,不知是害怕惊惧还是其他,声音直发抖,磕磕巴巴地道:“不……不……不知道……”
      那揪着他的老者用力一搡,把他掼在地上,怒道:“我一直瞧得清清楚楚,那两人始终在车里,怎地会凭空消失了?难道他们会变戏法,隐身了不成”
      王老汉齿牙相叩得得,道:“我……我……当真,当真……不知道……”
      三人中个子最高的老者眉头紧缩,道:“他们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了吗?”
      王老汉哆哆嗦嗦地道:“那少爷……只叫我……我将车子驾得……驾得快些,我听从……听从他的吩咐,刚令马跑得快些,你们……你们便赶了上来……”
      那身量最矮的老者绕着马车搜寻了一遭,连马车下面也未放过,头又探进车厢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才冲着另外二人摇摇头。那高老者看着车窗大开,窗帘扯下了一半的车厢,沉吟道:“那两人轻功甚高,又狡狯得很,定是趁着方才马车骤弛我们惊觉不妙那一刹那的疏漏时自车窗蹿了出去。”
      那把王老汉掼在地上的怒老者火气最盛,脾气最大,急吼吼地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他们找回来。”
      那矮老者道:“老三莫急,那男的受竹林七闲那几个老儿的重创不过十日,外伤易好,内伤难愈,轻功必会大打折扣。那女的是他的婆娘,她功夫再好也要顾念自己的汉子,两人是逃不远的。”
      那高老者道:“大哥说得是,咱们就近搜寻,走吧。”
      三个人来得快,走得也快,瞬间便已人影不见。
      王老汉等了好一会儿,方道:“他们走了。”
      空荡荡的车厢里忽然自厢顶跌下片红云,竟是那红底五彩祥云团花毛毯,随着毯子飘然落下的赫然是庞么和青碧落。
      王老汉瞧着他们,神色颇为惊奇,道:“你们一直藏在车厢顶上?”
      青碧落点点头,王老汉更加迷惑不解,道:“我知道你们躲是在车内,并没有离开。可刚才他们分明将这辆马车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就算有只苍蝇也被他们捉住了,你们是怎么瞒天过海,骗过他们眼目的。”
      庞么揉搓着右肩,微笑着不说话。青碧落莞尔而笑:“是他想的法子。他将车窗打开,扯断帘子,令他们以为我们是从车窗逃走。然后我们又贴在车厢顶上,各据一头,将毛毯紧靠着身子用力撑开,直到二叔你说他们走远了,我们方才下来。”
      王老汉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才道:“难怪那老儿对着车里瞅了半天也没发觉有甚么。那毯子和地毡一模一样,平铺在车厢顶上如同是装饰一般,正与地毡相匹配,丝毫显不出异样来。他们再料不到他们费尽心机要找的人居然就藏在毯子之下。”黧黑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最简单的办法通常是最有效的法子,你小子当真聪明得紧。”
      庞么笑道:“也没有什么稀罕的,总不过是些变戏法的伎俩罢了。”
      王老汉徐徐地说道:“那个矮鬼最是精明强干不过的,当时只要你们气喘得粗些,有一丁点的抖动,就会给他察觉,这戏法便拆穿了。”忽然想起了什么,自觉有些失言,顿了一顿,眼光扫过庞么,见他只是微笑着倾听,便接着说道:“这法子说来虽是稀松平常,但不是人人都是能够想得到的。纵然想得到,若没有足够的定力和胆识,也很难做得到。”叹了口气,道:“你们坐好,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地方。”
      庞么笑笑,拉着青碧落跃下车,道:“那三人疑心甚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寻我们二人不到,定会再返回来搜查,我们不能再留置在车内。”
      王老汉皱眉道:“他们若是再搜查车厢,看到毛毯,岂不是会瞧出端倪?”
      庞么微笑道:“就是要他们看破这戏法。那时他们会认定我们弃车而走,决计不会再回来坐这辆车了。到时天下最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间车厢了。”
      王老汉眼里流露出赞许之色,看了眼青碧落,青碧落扭过脸,咳了二声,道:“二叔,明日清晨我们在百里之外的清苑城南门外的枫叶林相聚。”轻叹口气,柔声道:“二叔,难为你了。”
      王老汉沉声道:“同你二叔客气些什么,你们快走吧,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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