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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粉淡香轻处,巧计退敌同心筹 ...

  •   青碧落把布帕在酒里浸湿,擦抹净他肩胛伤口上的血渍,从紫檀木瓶中倒出红褐色药粉洒上涂好。打开床角木匣,取出一方清洁干净的布帕压在创口上,拿过一卷布带横缠竖绕包扎妥当。看了看那染血的衣裳,道:“这衣衫脏兮兮的别再穿了,箱子上面有套衣袍,换上吧。”
      庞么依言取过套崭新的衣服穿好,虽是粗布所缝制的白衫蓝袍,却甚是舒服合体。回身见她闭着双目,倚靠枕头,两手交叠放在心口,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心想这些日子她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自己,为自己疗伤煎药,喂食缝衣,从未好好的睡上一觉。此时此刻怕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惟一能够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歇上一歇的时候了。搬过把椅子坐在床边,端详着她安然宁静的容色,默默思量着初相见时,自己的百思不得其解:论容貌,她委实说不上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论性情,也实在谈不得是温婉娴和的淑女。比之四姐阮烟罗的秀美柔媚,九妹舒灿灿的明丽娇艳,长孙花菩的倩俊俏皮,皆逊一筹,却何以使得五哥那般混迹群芳、饱尝艳容,惯看春花秋月的耍浪子见之忘俗,辗转反侧?这些日子相触下来,方才渐渐了解到她是那样的清毓,多识,慧黠,无论情形怎样地险恶,她都是临危不惧,从来不会自乱阵脚,总能想法子巧计退敌,化险为夷。纵然她性子倔强,言语清冷,不饶人些,却决不骄纵蛮横,无理取闹。如此一个清微淡远的姑娘,难怪五哥会叹服心折,念念不忘……她总说自己是个乡下丫头,可无论是对搜魂手、竹林七闲那些名震武林的怪杰隐士,还是玉美人这样多年前就已退隐江湖鲜为人识的武林高手,她都能够一一识出他们的身家路数,且分毫不差,这决计不是一个远离江湖久居山野只会荷田织布的乡下姑娘所能够知晓的……”
      “在想什么?该不会是在想我这个乡下丫头,为什么会对‘竹林七闲’、‘搜魂手’、‘玉美人’这些武林高手知之甚详吧?”
      庞么定定神,抬眼相看,她的脸色虽是苍白憔悴些,但较之先前的委靡倦怠已是好得许多。微笑着道:“夫人灵心慧目,擅察人意,小子盼闻其详。”
      青碧落皱了皱眉头:“我假作你妻,实是当日阴差阳错情急之下的应对之举,不过掩人耳目罢了。私下无人时,你莫要口口声声夫人娘子的混叫。”
      庞么笑道:“夫人既是不许叫的,那我要怎样称呼你才好?你年纪比我小,我唤你妹子你叫我大哥可好?”心里甚是好笑:“依她的性子,若肯叫我大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大白天活见鬼。”
      青碧落冷冷地道:“谁要叫你大哥,做你妹子又有什么好处了?你叫我一声青姑娘也就是了。”
      庞么神色不动,道:“成天价青姑娘长、青姑娘短的未免太生硬疏远了,我叫不出口来。”
      青碧落扫他一眼:“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可别再叫我夫人娘子的。”
      庞么故作冥思苦想,过了好多一会儿,方道:“我叫你碧落吧。碧落,碧落,碧海青天,落霞孤鹜,多么美好动听的名字。”
      青碧落秀眉轻蹙,道:“你……”瞥见他眉梢眼角俱带着笑意,恍然醒悟,自己被他绕来绕去,竟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他的当,瞪他一眼,冷声道:“你这人好生狡猾,当真讨厌。”
      庞么见她神色淡淡,目光清灵,并无半分不悦生气之状,知道她心里没有真正着恼,只是嘴上说得凶狠罢了,笑了笑,朗朗道:“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你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天赐与我这几般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青碧落道:“关汉卿的一段绝妙好曲,倒成了你理直气壮的开脱之辞。你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幽冥来使的侠逸风范,活脱脱似你五哥金玉不换耍浪子的口吻腔调。”
      庞么笑道:“这曲子本就是我从五哥那里偷艺学来的口吻,腔调自然相似。”
      青碧落道:“我不同你歪缠,你总能编派出许多道理来。且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觉察出薛红烛来到这里的。”
      庞么道:“那是因为你的缘故。”
      青碧落道:“我?与我有什么干系?”
      庞么微笑道:“大有干系。我当时隐约闻得一股脂粉的味道,而你素日里从不调脂弄粉,衣衫上也无熏香的气味,平白无故的多出了脂粉香气,自然是有客从暗中来了。但我终究不识得她是哪一路的妖孽。”
      青碧落轻哼了声:“妖孽 ,妖孽,亏你想得出。” 抿了抿嘴,道:“若不是你那句‘足踪似鬼魅,容颜若花妖’,我一时之间也决计联想不到她居然会是二十一年前骤然失踪、传闻已被仇家所诛的玉美人薛红烛。”瞧着手里的紫檀木瓶,轻幽幽地道:“你疑心我一个乡下女子,如何会辨识出那些曾经叱咤一时后来又星流云散已被世人淡忘的江湖过客。其实我本是一无所知,那一众风云人物都是师父茶余饭后闲来无事时的谈资罢了。师父从未叮嘱过我要记住这些,只是常常对我说一个人博闻强识不见得一定有什么好处,可也总没坏处,于人对事了解的多些,自己吃的亏便会少些。小的时候我不是很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只是会把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现在我知道了她的用意,师父是怕我将来万一踏足江湖,会吃亏上当,受人欺侮,故尔在潜移默化中令我通晓了好些武林的前人旧事。庞么,现下你清楚了吗?”
      庞么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师父,你师父亦有一个了不起的徒弟。”
      青碧落道:“你不问我师父是谁”
      庞么道:“你说过的,你师父是归来居士。”
      青碧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真是相信?”
      庞么微微一笑:“我只明白,你不会同我说假话。”
      青碧落凝视着他,展颜一笑,慢慢地垂下头。庞么怦然心动,那一笑恰似春回大地,再冰冷严峻的血脉也会融若一泓春水;再傲然隐忍的心灵也会暖如一轮春阳。情不自禁地覆上她的素手,低声唤道:“碧落……”
      青碧落听他语音甚是温和柔缓,情意拳拳,一颗芳心千回百转,几多欢喜,几多忧愁:“庞么,你如此待我,究竟是喜欢爱慕,还是怜惜感恩只怕你自己也是辨不分明的。”不露辞色地抽出手,将紫檀木瓶塞在他手里,道:“这金创药是师父亲手配置的,是疗伤药中的圣品,你好好收着吧。”
      庞么把玩着紫檀木瓶,道:“罗刹手,笑红颜。胭脂袖,醉人间……碧落,薛红烛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文绉绉的雅致名头。”
      青碧落道:“她一双玉手,不知调制了多少歹毒药物;两幅红袖,暗器毒物,花样繁多,出尽百宝。面如春花之绚丽,心如蛇蝎之狠毒。艳美爱娇的风姿可不知迷煞多少男人。‘笑红颜’‘醉人间’皆是她自苗疆老林里收集来炮制出的瘴气毒烟,最是摧残磨人不过。她那名号表面光鲜动听,实则阴狠歹毒之极。”
      庞么笑道:“多亏你一早便已识穿她的身份,把清心丹藏在梨花里递给我。不然我们俩个落入她手中,定要吃足苦头折磨。”
      青碧落轻吁口气,叹道:“薛红烛纵横武林多年,轻功暗器皆臻一流境界,如果不是你先知先觉,使我揣测出她便是昔年名动江湖的玉美人,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够在数招之内令她弃剑败北的。”
      庞么笑道:“你是以有心算无心,早有戒备。她太过自信轻敌,根本就没把你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才会败得如此之快,且又莫名其妙。”
      青碧落道:“你说的很是。日后若再相遇,她必生防范之心,我再不能够这么轻而易举的击退她了。”
      庞么笑道:“她着了你的道儿,中毒后百日内禁足戒武,休养生息,怕是鼻子也气歪了。”
      青碧落眉稍斜斜挑起,说道:“中毒?我什么时候说她中的是毒药啦。”
      庞么看着她,笑道:“她手腕上的蓝点是怎么回事?”
      青碧落抿了抿双唇,“那是我调弄的加了药料的牵牛花汁液,拿来作染布用的。”
      庞么叹息着:“玉美人的毒中的真是冤枉透顶,糊涂之至。”
      青碧落浅然一笑:“是她自己疑神疑鬼忙不迭地认作成毒药的,我最多是将错就错推波助澜而已。”
      庞么摇头笑道:“堂堂的用毒高手玉美人可是被你唬得不清,此时此刻正不知躲在哪个僻静角落里打坐调息,运功驱毒呢。”
      青碧落道:“她为人极是精细,我也只能欺瞒她一时罢了。”
      庞么说道:“她毒人毒心,生性多疑,视人命如草芥,待己命如瑰宝。这样的人,最会以己度人,更兼你把毒发后的情形说得那般凶险可怖,什么‘四肢瘫痪,武功尽失’,她只会深信不疑,断断不会拿自己毕生的修为作赌注的。”笑了笑,又道:“何况她那样爱惜自己的容貌,倘若真是变得‘口眼歪斜,面目扭曲’,那当真是比杀了她还难过。”
      青碧落道:“那小楼连苑卧虎藏龙,其中必有精通医术之人。她只消回到小楼连苑,还怕不明真相吗?”
      庞么道:“你要她百日之内不得动用内力,奔波劳苦,已是断了她的退路。最重要的是,她是个自恃甚高好胜心强之人,擅用毒者被人施以毒,这样颜面扫地的事她是不会向小楼连苑的苑主如实禀告的。所以她定会乖乖地呆着静养百日,决不会敢乱动的。”
      青碧落眸光清如泉溪,盈盈流转,泛着澄澈的光,微笑着说:“我总算明白小楼连苑为何你拉入伙不成、非要你的性命不可了。那是因为他们十分忌惮你这个幽冥来使,不想有这样一个机辩缜密智圆行方的强劲对手的存在。”沉吟稍许,缓缓道:“看来小楼连苑是在筹划着做件什么大事,料定以你的为人必然会插手此事,他们怕你从中作梗捣鬼破坏,故而拉拢不得,便屡派高手,一路追杀,放你不过。”
      庞么凝视着她,语气甚是诚挚恳切:“碧落,我当真对你不住。你好意救我,却搅进了与你本不相干的危险之中。他们原本只想要我一个人的命,现在怕是连你也不会放过的。”
      青碧落嘴角含着丝笑,“庞么,你可是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庞么笑道:“你若是个贪生怕死的人,那我庞么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青碧落又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俩个哪一个蠢笨?”
      庞么笑道:“你自清慧,我不愚钝,我们俩个半斤八两,不分高下。”
      青碧落瞧着他,淡淡地道:“那就是了。我既不贪生怕死,又不是个草包笨蛋,功夫也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事已至此,为什么怕他们放我不过?”
      庞么心里一震:“庞么,你何其有幸,识得这样一个散朗磊落的姑娘!”会心一笑,道:“发昏当不了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只管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慢慢收拾那批想取我们性命的混蛋吧。”
      青碧落微笑道:“是该休息了。今晚说的话,可比我一年说得还多。”庞么笑笑,起身把椅子放回桌旁,心想这些天来她为着看护自己,始终伏桌而眠,今日又因酒伤身,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睡桌子了。一转身,青碧落已下得床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庞么温言道:“你睡床,我睡桌子。”
      青碧落道:“这桌子是我的,你别想打它的主意。”
      庞么不与她争执,淡淡一笑:“那好吧,我们俩都睡桌子。反正这桌子也足够大,再多两个人伏桌而眠也绰绰有余。”
      青碧落额头轻蹙:“你……”庞么不容她说下去:“我倒有个法子,我们不如较量一番,谁输了谁就睡床……不过我答应你伤势未愈不动武,这法子怕是行不通了……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便是你用迷药把我弄晕了,那时你想怎样都随得你了。”
      青碧落静静地听他说完,自箱笼里取出一条被子,塞到他怀里,上床拉过被子靠里躺下,淡淡地道:“我们俩个都睡床。”庞么捧着被子,呆在地上,道:“我……”青碧落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想让我把你迷晕,再把你弄到床上去?”庞么苦笑,知道自己这次是斗这丫头不过了,只得老老实实地躺下来,把被子盖好,合上了眼睛,困意慢慢地袭卷上来。意识朦胧间,耳畔仿佛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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