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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粉淡香轻处,巧计退敌同心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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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么见她晕生两颊,咳声加剧,知是自己揶揄之言令她难堪,颇是懊悔:“九妹远比她刁钻尖酸得多,我也总能包容,一笑置之。怎么待她却总是针锋相对,爱开她玩笑?”心中怜惜叠起,想哄她欢喜,遂道:“在你身上,有两样物事是极难看到的。”
青碧落惑然不语,一双清如涧溪的眸子瞧着他,带着几分探究的意思。庞么心想:“好在你还如寻常女子一般有着几分好奇心,若是一味的冷冷清清,我便当真是无法可想了。”笑道:“一是你的笑容,好比天山上的雪莲花,珍贵罕有,芳踪难觅;这第二么……”看到她眼里隐隐浮着笑意,顿了顿,缓缓地说:“第二是你现下害羞的模样,更是前所未有,今朝终得一见。”
青碧落哼了声,“我原是不知,幽使庞么和耍浪子乐游园秉性相类,轻口薄舌,一般无二。当真是难兄难弟。”
庞么一笑:“如今知道我的真实性情,你这打天上掉下来的夫人是不是要休弃我这从地下钻出来的夫君呢?”
青碧落既好气又好笑,轻声咳着,冷着脸说:“休了不但损面子且赔本钱。倒不如插上草标牵到市集热闹处,总能得个好价钱。”
庞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插上草标,还要牵到市集热闹处?青碧落,你当我庞么是牛是马?”
青碧落抿抿嘴,伏在桌上咳着,再绷不住,低声闷闷地笑起来。庞么无奈道:“唉,你就这么喜欢取笑我?”青碧落边咳边笑,无法回答他。庞么将先前的那盏茶泼在地上,重新倒过一杯放在她手中,道:“总这么咳着,怎么受得住……”
青碧落喝了口茶,闻言截口道:“不打紧的。我并非一点酒都不能够沾染。只是那碗酒喝得太急,我又是久不饮酒,才会激得如此。服下药,过得一夜便无碍了。”
庞么目不转睛地瞧着她,青碧落微微一笑,道:“你我相识也有些日子了,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庞么道:“骗我是没有。只怕你自己骗自己。”
青碧落眉心一动,道:“我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低头瞧了瞧衣衫长裙,皆是点点血渍,说道:“你先出去一会儿,我要换换衣裳。”
庞么笑笑,走到外面将门带好。坐在梨树下的枯木上,想着连日来被人追杀,皆因拒入那小楼连苑所致。自己混迹江湖多年,从不知有这样一个帮派所在,那小楼连苑好似凭空冒出来一般,毫无踪迹可寻。迄今唯一知道的,是它门下高手如云,奇人异士甚是不少,且口风紧实,对小楼连苑的内情不泄露丝毫,显然是门规极是森严。能够网罗如此之多的能人怪才,又驾驭自如,那小楼连苑的主人该是何等样人!有着怎样的阴谋和目的?难道是想称雄武林、一统江湖、独霸天下?从古至今,不知多少人妄作这霸权独尊的春秋大梦,都不过是一枕黄粱终成空……引宾二使所引的决计不会仅仅是九个江湖小卒,那些成名的豪杰异士只怕早已成为他们的縠中之鱼。从他们而去的,便是小楼连苑的入幕之宾,由得主人供养驱用。同自己兄弟姐妹一般不肯相就的,是不是也会和自己的遭遇一样,被人威逼利诱,追堵截杀,亡命天涯?……当日花菩带着乐游园顾八荒离去,不知现在情况如何,是否摆脱了小楼连苑的追杀?其他兄弟姐妹如今又身在何处,有无凶险性命之危?自己如此功夫尚不足以应付,全凭几分机变周旋得以脱身。危急关头若无青碧落现身相救,恐怕现下当真是到阴曹地府去做个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幽冥来使”了……
庞么忧心忡忡,正想得出神,地上蓦地多了条长长的影子,抬头望去,是青碧落,依旧是一袭青衫,身形单薄,俏生生地立在皎皎月光下,看着自己,神色间颇是担忧关切,问道:“脸色怎地这么难看,是伤痛发作了么?”
庞么展眉笑笑,摇摇头,拉她坐下,说道:“我担心……”鼻子耸动,眉头一紧,突然舒臂揽她入怀,温声道:“……你得很……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青碧落惊羞交加,臊得满面通红,耳根发烫,想要挣脱,却发觉他箍得更紧,耳畔传来他低欲不可闻的声音:“别动,有人来了。”
青碧落十分不自在,垂下头来,嘴皮微动:“快放开手,这成什么样子。”
一缕细若游丝的声音钻入耳中:“别忘记,你是我的妻。”话音未落,青碧落但觉面上一热,那股男子的气息骤然浓冽,两片微温的唇挨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印,旋即离开。一时间不但脸上滚烫滚烫的,一颗心也中“呯呯”地跳个不住。刹那间无暇细想,青袖一动,手待扬起,被庞么牢牢地捉住,听得他一字一顿地道:“碧落,你待我的情义,庞么今生今世,永不相忘。”
青碧落一呆,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如寒夜星空般闪亮深邃的眼里,有沉静,有隐忍,有忧虑,有诚恳,更夹杂着几分歉疚。心里一动,咳了两声,道:“那是不是要早晚一柱高香,当我是观世音菩萨般好好供奉?”终是气不过,在衣袖的掩盖下,反手狠狠攥着庞么的手。
庞么只觉五根手指几乎要被捏断,苦笑着想这报复来得好快,手上的劲力忽然消失,一根略尖的手指在掌心划拉着,庞么的心随着指尖起起落落,原来是“切莫动手”四个字。心里暖意盘桓,不由自主地包笼着她的素手,那只手缩了缩,欲要抽走,庞么手一紧,不容它离开。那手终于不再动弹,一任他握着。侧目而视,青碧落微勾着头,双唇紧闭,冷冷清清的神色一如初见。笑道:“碧落,你总爱取笑我……”
“好一对恩爱夫妻,鸳鸯眷侣啊!”风铃般的娇笑声,划破这静谧安然的夜,一个火红衣裙、容妆艳丽的妇人,姿态妖娆地立在柴门外。
庞么和青碧落默默地看着她,静静地不说话。
那红衣妇人吃吃笑着,道:“怎么,有客自远方来,主人也不请进?”
庞么应道:“请,请进。”
红衣妇人推门而至,粲然道:“也不问问来者何人?”
庞么动也不动,声音平淡:“夜凉如水,皓月当空,不知这位踏月而来的尊客,是何方妖孽?”
红衣妇人咯咯笑道:“哦,你说我是妖孽?”
庞么道:“容颜如花妖,足踪似鬼魅,不是妖孽是什么?”
红衣妇人笑道:“素来只闻幽冥来使英雄年少,轻功妙绝,玄幻莫测。想不到一张嘴也是俐落难缠。”秋波一横,在青碧落身上停留片刻,神色间颇有几分诧异,不屑,“我以为庞郞如此清劲不俗,他的妻子定是位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神仙人物,原来不过是区区一个姿色平常的庸脂俗粉罢了。”
庞么淡淡笑着:“我幽冥来使妻子的美好之处,岂是泛泛之辈能够识得出来的。”
红衣妇人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倒回护她得很。”
庞么打量着她,“不过,内子虽是千好万好,有一点却是万万不及你的。”
红衣女人嫣然道:“哪一点?”
庞么一笑,“若论矫揉造作卖弄风情,相貌了了却自以为艳绝天下,内子实是难及你千万分之一。”
红衣妇人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怒声道:“你……”面色一缓,又露出笑颜,娇声道:“庞郞,你真爱说笑。”
青碧落忽地大声咳嗽起来,手搭着庞么的肩头,侧面朝后,微微地喘息着。庞么关切道:“怎么咳得这样厉害,很难受么?”
青碧落唇齿轻启,悄声说:“这妇人我来打发。”
庞么道:“外面更深夜寒,你身子不好,当心着凉,先回屋歇息吧!”扶着她的纤腰,待要站起。青碧落手上使力,压住他的肩,道:“回屋也是睡不着的,你陪我多坐会儿。”低语:“我对付得了她。”庞么抱着她腰的手紧了紧,青碧落道:“别担心,不打紧的。”相触多日,庞么已知她性子极是倔强,凡事但有所定,难以转圜,必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但她刚刚因酒伤身呕血气虚,咳嗽不止,自己怎么能够安心放手任她犯险,轻声道:“我来打发她。”青碧落嗔他道:“只坐一会儿,不会有事儿的。”低低地说:“你的伤势刚有起色,不能再受伤害。”
那红衣妇人讪笑道:“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如火……如此的柔情蜜意,现在是生同一个衾,却不知将来会不会死同一个椁了。”
青碧落不理会她,等了一小会儿,见庞么一点反应也无,咬了咬牙,靠着他的脸颊,附在他耳旁,淡淡低吟道:“重伤未愈不动武,三月之内不沾酒,你答允过我的。” 感到挨着自己的身躯一僵,慢慢地松开了一直搂住不放的手臂,耳边气息浮动,那轻微得不可觉察的声音吹拂过来:“千万小心。”
红衣妇人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夫妻俩个的亲热话儿说完了没有?”
青碧落缓缓站起,用手顺了顺鬓边的散发,道:“薛姨娘今夜来访,我夫妻二人未得迎接,怠慢了。”
红衣妇人身子猛地一震,秀目圆睁,道:“你说什么?”
青碧落伸手撷一蔟梨花,悠然道:“二十一年过去了,玉美人薛红烛薛姨娘却是容貌不改,颜色依旧,真正难得啊。”
红衣妇人盯牢她,道:“薛红烛隐退江湖之际,你恐怕还是个连路都是不会走的小娃娃,怎会识得二十多年前的武林旧人?”
青碧落拈转着梨花,扫她几眼,“你若是穿得素朴些,再板起脸孔少娇滴滴地笑几下,少软绵绵地唤几声庞郞,我倒也认不出你便是那昔年艳名动天下的‘罗刹手,笑红颜。胭脂袖,醉人间’的玉美人薛姨娘。”
红衣妇人笑道:“原来是我自己泄的底。想不到我薛红烛二十多年没有踏足江湖,后辈中居然还有人能够识得出我这一号人物。”
青碧落微笑道:“二十一年前名震江湖的玉美人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小楼连苑’竟能寻你出山为其奔走卖命,真正本事。”
那薛红烛笑道:“若非幽冥来使庞么风神俊爽,我怎会不辞辛苦风尘仆仆地走这一遭?庞郞,你说我来得好是不好?”
庞么心道这薛红烛和那引宾使者井囡倒有着五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妖声媚气,扮娇发嗲;一个是爱听奉承,佯颠作痴。动一动嘴角,略有笑意,“碧落,十几二十年后,你可会与这位玉美人一样,言语肉麻无趣,笑的时候脂粉乱飞?”
薛红烛气极,手颤抖着,指着他道:“你……”
青碧落睬也不睬她,打断她的话自管跟庞么说:“你瞧我现在可是那样有的人?”
庞么笑答:“当然不是。”
青碧落拿起他的手,把梨花放在他掌心,对他点点头,道:“那便是了。我如今不是,将来自然也不会是。”
庞么拢起掌中梨花,搁在鼻端嗅了嗅,道:“好极。否则我只能一封休书奉上,请尊驾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