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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粉淡香轻处,巧计退敌同心筹(三) ...

  •   庞么透过敞开的房门,望着青藤缠绕的篱笆和简陋的柴门,道:“青姑娘,我有件事不明白。”
      青碧落将香炉里的那柱香熄灭,容色清淡如水,道:“什么事?”
      庞么道:“那日你让花菩带着五哥七弟先行离去,想来是一早便打算好对竹林六老用迷药,生怕如果先将解药给他们会被六老窥破。但为什么不事后再给他们服下解药呢,又何必让他们离开?”
      青碧落轻叹口气,说道:“那迷药是虞美人,同长相思一样,没有解药。只能事先服下我师父调制的清心丹方能够不身中其毒。而清心丹只有事先吃下才能避各色奇门毒物,中毒后再服也只能护住心脉,控制毒性蔓延,无法彻底解冶。”顿了顿,又道:“也有件事我想不通,我怎地会莫名其妙的成了庞夫人?”
      庞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当日我受伤无力与竹林六老再战,为拖延时间想办法让花菩带五哥他们离开,便信口绉道我的妻子会来搭救我。却万没料到你会随后出现,竹林六老阴差阳错的误以为你就是我的那个子虚乌有的夫人。”眼皮渐渐沉重,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
      青碧落哼了声,冷冷道:“可你不但没有否认,反而顺水推舟,让他们认为我便是你信口捏造出来的妻子。”
      庞么强打着精神,道:“情急之下,诸事从权。青姑娘,得罪了。我……”声音越来越低,身子歪倒,昏睡了过去。

      庞么时昏时醒,清明的时候渐长,沉睡的时候渐短,精神一日好于一日,到得第四日上,已是可以四下走动。出得屋门,方见现在所住的地方是山坳里一座小小的农家院落,两间茅舍,一间是居室,一间是厨房。稻草顺着屋檐垂下,随着轻风微微摆动。木篱上爬满青藤,篱下一溜各色野花,娇粉嫩黄,姹紫嫣红开遍。院子左边是株老大的梨树,绿荫浓如华盖,一树梨花皎白如雪,开得正盛。树下卧着段粗大枯木,上面削去了树皮,平平整整,光洁溜溜,权充坐椅。
      庞么此时就坐在枯木上,斜倚着树干,青山在望,苍翠葱郁,一重重,一叠叠,绵延不断。一涧溪流横在山间,在黄昏余晖的映照下,奇妙地闪着流霓般七彩光芒,宛若是给如黛的山峦插上了枝八宝玉簪,使得巍然屹立的青山灵动活泼起来,生机盎然。身后的老梨树一条枝桠斜斜伸出,触手可及,满枝芳华,幽香浮动,清雅微妙,淡然悠远。嗅着梨花香,已不知今夕何夕,忘俗悠然,低声慢慢吟着:“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脚步声起,一股特有的酸苦味伴着晚风送入鼻端。庞么不觉苦笑,一连四日,顿顿参粥苦药,吃得是索然无味,胃泛酸水,心比黄连,而嘴里简直可以飞出鸟来。一只木盘轻轻放下,仍旧是一大一小两只碗,庞么已然是望而生畏,胃口翻倒,微笑着道:“青姑娘,你这里除了这参粥,再没其它的吃食了么?”
      青碧落淡淡道:“你伤重未愈,不能沾荤腥。虽是参粥寡淡,药汁苦涩,却是益气滋补,调理精元,对你的身子大有裨益。你若想早日康复,便安安心心地喝着它吧。”手里拎着两只木桶,走了几步又顿住脚,也不回头,只说了声:“你好自为之吧。”出了柴门,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庞么知她是到山里老泉提水,用来煮粥熬药,需得大半个时辰方能回来。庞么曾笑问她附近便有溪流,何苦走那么远。她说是同水不同质,只有用老泉的水煮出的粥熬出的药才能够将药效达到最好。故而每日黄昏,必会取水。庞么捧着粥碗,愁眉苦脸地发呆。心知青碧落熬粥煎药辛苦不易,闭着眼几口喝下。换过小碗,一倾而尽。
      暮色四合,月上树梢头,夜色渐浓。庞么拾掇起碗盘,到了厨下,燃起烛火,将碗盘洗净抹干,归放整齐。正要离开,忽闻到一缕极清微的酒香,心里一动,寻香而觅,很快在碗橱下找出只酒坛来。随手一晃,还有多半坛的酒,自碗橱中拿过只碗来,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持着烛火,回到房间。心中甚是欢喜,终是可以换换口味了。
      庞么伸手把坛便要倒酒,哪知酒碗却是“嗖”地一下滑开尺余,一粒小小的石子当地落在桌上。他毫无提防,坛中酒竟倾出些许。看着桌上的酒渍,晓得这是青碧落的鬼把戏,道:“怎地,酒也是不许喝的么?”
      青碧落穿门而入,扣住尚自滴溜溜打转的酒碗,缓缓坐下,神色平淡如水,“三个月内,不许沾酒。”
      庞么笑了笑,“人家的夫妻是夫唱妇随,我这打天上掉下来的夫人倒是大大的与众不同。”
      青碧落迎着他嘲弄的目光,眉心微动,手指一弹,酒碗“哧溜”一下,滑回他面前。庞么和她相处多日,知她脾性怪异,不好相与,现下这般痛快,可不知又在耍什么精奇心思。只是连日来的参粥苦药,实在腻味得很,好容易有坛酒换换肠胃,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当下笑笑,倒酒入碗,一饮而尽,道:“这才是我的好夫人呢。”酒味甘冽,醇厚浓郁,竟是佳酿。酒坛一倾,又是一碗。
      一抹青光陡现,庞么暗叫不好,左手疾出护住酒碗,却扑了一空,终是慢了半步,落入青碧落手中。叹道:“一碗酒而已,也喝得如此不清净。”
      青碧落端起酒碗,慢慢地打着转,“夫君喝一碗,做妻子的当然要奉陪一碗才算数。”
      庞么手上一紧,慢慢收拢成拳。忆及初见她时九妹舒灿灿以酒探她功夫的情景和大哥邴夫子所说的话,明知她是以此相挟,心里颇不痛快,仍不由得喝道:“别闹,你身子怯弱,沾染不得酒,给我!”长臂纵出,夺那酒碗。
      青碧落身子一侧,头一仰,一碗酒喝得干干净净,半滴不存。庞么未尝料她当真说得出做得到,毫不顾忌病躯不能饮酒,责道:“你不要命了吗?”
      青碧落苍白的面颊渐泛起红晕,平添了几分异样的娇媚。哑着嗓子说道:“除死无大碍,总不过一条命罢了,我奉陪得起。”
      庞么皱了皱眉头,“为我和我赌气,作践自己的身子,值得么?”
      青碧落微微喘息着,“夫唱妇随,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忍不住一声声地咳了起来。
      庞么甩开椅子,一步跨到她面前,扶住她不住颤抖的双肩,问道:“你怎样?”
      青碧落用力将他重重推开,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桌子,竭力压着咳声,冷冷地说:“我怎样?我能怎样!总是我多管闲事,徒惹人生厌罢了。想来你也是好生无辜,素是‘来是无影去绝踪’的幽冥来使却被一个萍水相逢的丑丫头束缚住手脚,管东管西,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处处与你作对,我……我……”
      庞么被她戳破心思,顿时怔住,扪心自问:“我当真是厌恶她吗,她救我于危难之间,没有她,我性命安在!我很明白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好,可为什么总是对她拂逆愿违,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 眼见她越喘越凶,声音抖作一团,语不成调,心中十分不忍,伸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心。
      青碧落道:“你……你……”“哇”地一声,再抑制不住,一口鲜血直喷出来,青青衫裙,溅上点点嫣红,洇湿开来,宛如新春盛开的红梅花,凄美艳丽,殷殷眩目。
      庞么眉心攒聚,伸手拭去她唇边的血迹,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不过喝碗酒,白说你两句罢了。哪里就生出这样大的气来。”
      青碧落将脸扭向一边,避开他的手,不住口地咳着 ,勉强说道:“这都是我……我自找的,与你……与你有什么……相干?”
      庞么叹惜:“我值什么!一碗酒,于我,最多伤好得慢些;于你,却受着这般苦楚。你何苦来?”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青碧落边咳边道:“可怜我么,不敢当,也承不起。”把茶远远地推开。
      庞么知她心意所在,叹道:“我算怕了你。三月之内,滴酒不沾,总行了吧。”
      青碧落淡淡地道:“这是你自己应承的,我可没逼你。”
      庞么苦笑连连,暗道:“你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我岂敢奉陪?”说道:“你且放心,我既应允你,自是心甘情愿,绝无反悔。”
      青碧落紧咳几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才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呢。”
      庞么长长地舒了口气,深深看她一眼,“有妻如此,只怕不做大丈夫都不能够。”
      青碧落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地咳着,“顿饭的工夫,你已叹过二三回的气了。这样打天上掉下来的妻,得之你命,不得你幸,那是没法子的事。”
      庞么口角生笑,慢慢地道:“这样的妻,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那当真是没法子的事。夫人说得极是。”
      青碧落大窘,自己一心算计着如何戏弄庞么,出一出心中的怨气,何曾料他思虑敏捷机辩如此,只移一字之位,原话封还,意思却大变。禁不住又羞又恼,柔肠百转,偏生一时之间又无以应对,当即咳得愈加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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