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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夜色降临,天幕低垂,街上人群渐渐变得稀少了起来。
      子休往默里山上走去,她知道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她想若不找个隐蔽的地方那个人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又回到默里山上那座荒废的宅院,她穿过前院,来到后院,站在那棵海棠花树下等候。
      此时月亮悬挂在苍穹中显得分外耀眼,绰绰有余的照亮了院中的一切。
      有人影从院门外的阴暗中隐现出来,那人影一步一步朝这光亮的院内走去,步履却缓慢地如同一个老人。
      子休看到他时心里暗暗吃惊,因为眼前这个朝自己走来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肮脏不堪,俨然一个乞丐打扮。
      他走到她几步之外停下,抬起低着的脸,面向她不羁的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子休见到这种面目的须饶,眼神中有几分不解,但叹道:"你真聪明,混于人迹中,不惹人瞩目,他们倒被你耍得团团转。"
      听到回答,须饶满意的轻哼一声,作势掸掸身上的灰土,声音有些低涩道:"不过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我也没什么无可不可的。"
      子休蹙眉,问道:"从前?你从前就是这个城里的乞丐?"
      须饶掸完灰,看向她,冷笑道:"我可比乞丐还不如。"
      子休不再说话,须饶慢慢抬头看了看悬在天上的明月,嘴边的冷笑一直没有温度,一双眼睛则变得有些遥远而迷离,像在回味什么过去似的,嗓音淡淡道:"其实我从小就是本城人氏,生来就不知道父亲是谁,只有母亲一人独自陪伴我,别人家的小孩都叫我野孩子,骂我是杂种,我母子二人孤苦无依,受尽旁人白眼唾弃。"
      黑夜寂静,天穹无声,世间一切宛若都掉进了须饶的眼睛里,他的眼底泛着比刀尖还冷的淡漠寒光。
      他又说道:"七岁那年,我生了场大病,本就家境贫寒的缘故更加一贫如洗了,为此我母亲常背着我去街上乞求路人施舍,去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寻求帮助,只要有人肯出钱请大夫救得了我这条命,我母亲什么都愿意为他们做。可惜那些人嫌她蠢笨,都不愿意理睬她,无奈之下她铤而走险去偷了别人的钱,待将我送去医馆救治后,她却被人发现偷了别人钱财的事,那伙人也不讲理,见她宁死也不肯将钱交出来,就把她带到隐蔽处肆意侮辱了她。"
      须饶微微眯起眼,眉心轻皱,似有轻如薄缕的烦扰在他眉间打转,他闭起眼睛脸色看似平静道:"……我眼睁睁看着一切,看着她被人欺侮完后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挖出树下土里用心藏好的银子,又背着我去医馆看病。你知道吗,那一天是我从到这个世上来最让我觉得心冷的一天,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居然可以那么冷,那么冷。"
      似乎为了迎合他这句话,庭院中一阵风吹来,凉凉的,却莫名给了子休一种刻骨的寒意。
      须饶睁开眼,重新看向子休,脸上绽开一个肆无忌惮的微笑。可那个微笑里,隐隐透着一股嗜血的疯狂。
      "一些时日后我的病好了,我母亲却死了。她吊在我家的房梁上,我坐在地上守了她三天三夜,守到她尸体开始发烂发臭,然后我一把火点燃了她身上的衣服,将她和房子燃烧殆尽。做完这一切,我浑浑噩噩的走上街头,不知身处是地狱还是人间,也是恰在那天我看见了一个人的眼睛,那个人的眼睛好像是没有感情的,我与他对视了良久,特别喜欢他那双无情的眼神,于是在那个夜晚我呆在街头,又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出现了,他带着一群刚刚收获丰硕的山匪出现在我眼前,我挡住了他们准备出城的去路,开口问那个人能不能带我一起走,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一把将我提到马背上,让我随他们离开了。"
      "这一离开就是二十年,带我离开的那个人就是贾家当时不受重视的二公子贾琛,也是养了我二十年的养父。"须饶说着说着转而摇摇头,叹息道,"可惜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被人所杀,而杀他的人就是神月明,对不对?"
      子休目不斜视的看他道:"你都知道了?"
      须饶走向她,边走边说道:"知道了又怎么样?今晚你是故意引我来这儿的?"
      子休向后退了一步,见他站到跟前,又面无惧色的说道:"那两起人命都是你做的?既然你要得到的是我,我又何必让别人替我来送命?"
      须饶看了她一眼,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白色手帕包裹住的玉镯,然后不管子休愿不愿意,牵起子休的手将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上次你把镯子还给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会重新给你戴上的,你看,这块手帕就是初次见面时你给我包扎的那块,我洗干净了后一直贴身藏着。"须饶举起那块手帕,笑容似乎一下子比这满地皎洁的月光还要明亮,他又故作神秘道,"其实初次见面我是故意让□□的马儿受惊摔下马背的,为的就是让你注意到我。"
      子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腕子上的玉镯,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那块手帕,眼神虚无,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值得你这么对待。"
      须饶端视她这幅神情,语字清楚吐息道:"我做事不讲值不值得。"
      子休对上他的双眼,蓦地从袖中顺下一把匕首,她速度极快的握着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颈,神态冰冷道:"是非恩怨我也讲不清楚,也许谁也没有错,只是你我的路不同罢了。"
      须饶脸上依旧笑着,毫不在意的看了看抵着自己脖子的这把寒光冷冽的匕首,语气柔和道:"到了这种地步你能还讲出这些话来,我挺感动的。"
      子休不为所动,口吻冷硬道:"今晚我就要一个结局,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话罢,锋利的匕首又向着他脖颈的肉里逼进了几分,一些鲜血顺着他的皮肤就流了下来。
      须饶嘴角边的笑意终是冷了下去,他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孔,突然伤痛难掩道:"为什么……连你也这么对我?"
      说着,他情绪失控的握住她握着匕首的手,带动她手里的这把匕首转而刺向自己的胸口。顿时他的胸口晕染出了一片血红,子休吃了一惊,握着匕首不敢妄动。
      须饶目中似被浸满水色,他低哑着声道:"既然你这么想我死,你倒是刺啊?"
      子休被他握住手的力道往前带,莫名让她有种错觉,真正想让他死的人恐怕是他自己。
      于是刀尖又向他胸口里进入了不少,子休皱住眉,手上阻挡他的力气不由得变大了。
      僵持之下须饶突然撤了力道,他盯着子休失神的说道:"既然你这会儿不想我死,以后可也没机会了。"
      话毕他猛地夺去了子休的匕首,不顾她挣扎,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往院内一间屋子走去。
      月光下,一把红木梳子不慎从子休衣间掉落在地,不声不响的,须饶好像没有注意。
      将子休绑在屋内的一根柱子上,须饶借着门外的光亮,看到子休额前碎发凌乱,本想伸手去替她拨开,不料子休漠然把头扭到一边,淡漠道:"别碰我。"
      须饶的手停在她面前,过了会儿,继而收回手来自嘲的笑道:"你也就让神月明碰你。"
      子休无动于衷,也不拿眼去瞧须饶。
      须饶却接着说道:"料想你是私自跑出来的,我不相信神月明会找不到你,今晚我就等他来。"
      他说完这些话,见子休没有任何反应,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谁知还没有走到门口,子休略觉艰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道:"虽知劝你无用,但我还是想说……你走吧,我不想看你死在这里,不然我会觉得这个地方太令人憎厌了。"
      须饶听了她这话没有转过身来,双眼只是冷漠的望着门外月光下的那棵海棠花树,道:"……哪里都一样,你只是没有看到坏的那一面,随便哪个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
      说完这话,须饶走出了门去,独留子休一个人在屋内。
      月至中天,阴凉的风在院中漫无目的的吹过,内院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院门从外被人推开了。
      神月明走进这院落,一眼就看到那棵海棠花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上正把玩着一枚红木梳子。
      见到那梳子,神月明一下瞳孔紧缩,心脏如坠深渊,他勉强让自己保持理智,脚步往前艰难的挪动,双眼只盯着他手里的那把梳子,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待走到他跟前,神月明这才慢慢把视线转移到握着这把梳子的人脸上,出声道:"给我。"
      须饶扬唇一笑,抬眼看向神月明,讥讽道:"你现在才来?我要真对她有坏心眼,她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可我现在只针对你,谁让你阻了我复仇之路呢?"
      神月明眼神骤然一厉,不予与他废话,出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脖子,逼问道:"她在哪儿?"
      须饶无力反抗,被他攥得脸红脖子粗,神情却轻松自在道:"她方才想要……杀我,可没下得去手……她就在那屋里,想去找她,你去找啊。"
      红木梳子从须饶手中掉落在地,他袖中藏着的那把子休用来刺杀他的匕首也从袖中滑落到他手中,他无声无息的一刀插入了近在咫尺的神月明腹中。
      神月明身子微怔,下意识将须饶的身子甩飞在一旁。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中插入的匕首,将它拔了出来扔在地上,用手捂着那流血不止的伤口,独自往子休所在的那间屋子走去。
      走到门前推开门,借着屋外的月光,神月明看到子休被绑在一根房柱上,他疾步走过去,替她解开绳索,二话不说的将她抱进怀里。
      子休在他窒息的拥抱里愣了两秒,然后用力推开他,伸手扯下自己衣裙的下摆,将大片布料给神月明腹中的伤口做紧密包扎。
      神月明任由她动作,见到她边包扎边掉着眼泪,心里不知怎么有种酸软的感动。
      待一切料理好之后,神月明见到子休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玉镯,目光遽然一寒,想都没想就将它从子休手腕上退去,随意的扔在一边,揽过她的肩膀,冲她勉强淡笑道:"走吧。"
      子休伸手扶着神月明,脸上泪水还在低落下脸庞,沉默着点了点头,随他一起往屋外走去。
      来到屋外,院中的月色已变得清冷了许多,一地清辉,那棵海棠花树旁也没有了须饶的身影,只有那把醒目的红木梳子躺在被月光照亮的地上,无人问津。
      子休和神月明走过去将梳子拾起,两人一起下了山。
      回到岑宅,重新给神月明包扎了一番,子休被岑行和苓仪训斥了一顿,她默默领受,不敢争辩,见她这般失了魂的样子,岑行和苓仪反倒不忍心责备她了。
      回来的路上,子休将须饶告诉自己的过往说给了神月明听,神月明眼光深沉,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被岑行和苓仪知道后,岑行叫来老管家,问他道:"当年真有这样的事?"
      老管家仔细回忆了会儿,末了摇摇头道:"须饶当年只是个城里的寻常人家,当年的事哪里能记清楚?就算再大的事,也会被贾家当年遭遇的灭门之祸所盖住,过了这么久谁会记得那么详细,记到如今呢?"
      苓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除了他自己,谁会记得这么清楚?再说这二十年间这座城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依他阴鸷的个性,来到这儿定会把当年侮辱她母亲的人全部除掉,可惜这些日子来可没听到哪里死人了,我想八成那些人也不在这儿了,这才会让他把胸中怒火宣泄在城里所有人身上。"
      岑行听后摇了摇头,语气复杂而悲愤道:"没想到这些事竟是因此事而起,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面对岑行的无奈自苦,苓仪则言语凉薄道:"人间就是这么回事,有人的地方什么都会发生,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只怕这城里隐秘的事情更多,你没发现算你享福了。"
      花厅内一时静了下来,岂料片刻后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厅内,指着门外大呼小叫道:"不、不好了,默里山上着火了!"
      神月明一听,皱眉从方椅上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子休等人跟在他身后来到花厅外的空地上往西北方向望去,没想到西北天空果然像是被墨染了般火红一片,天空之下的默里山简直更是犹如一片火海,借着不知从哪儿刮来的一阵阵怪风,山上的火势如龙舌吐焰,一发不可收拾的逐渐往山脚下逼去。
      "这火定是他放的,看来这老天爷都要帮他了,这可比年里放烟火好看多了。"苓仪瞧着默里山被烈火焚烧的欢腾之势,竟莫名亢奋的眯眼怪笑道。
      神月明见状赶忙让老管家去将神酒坊内的葛生找来,老管家领命前去,可还没走出内院,葛生便带着两个神酒坊的伙计赶来了。
      几人来到神月明跟前,神月明命葛生带着岑宅的下人去往默里山上救火,葛生受命,领着一群人走了。
      这边岑行着急地说道:"这点人手还不够,我去找各家大老爷商议此事,让他们也出点人力。"
      "我跟你去。"神月明道。
      岑行阻止他道:"不好,你有伤在身,还是在家待着,照看好子休和苓仪,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
      说罢也不容人回话,自顾领着老管家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子休望着他背影离去,心里总是免不了添了不少担心。
      岑行走后,苓仪对神月明道:"你说他放了一把火,烧了这座山,引起城内人恐慌,恐怕是想趁机逃跑吧?"
      神月明沉思了会儿,点头道:"去看看城门那边有什么动静。"
      苓仪摇摇头,笑回道:"你和姐姐去吧,这宅子里关着的那个人可不是太安分,阿十不是个轻易背主的人,我若走了,他要是趁机跑了可怎么办呢?"
      神月明应了一声,拉着子休也走出了岑宅。
      见他们走后,苓仪往内院西角一间客室走去,路上遇到正要往赶往前院的虹儿,便招呼她一起过来。
      两人来到无人看守的一间客室前,苓仪掏出钥匙,打开那房门上的锁,边开边摇头嘲弄道:"遇到点事儿就慌了阵脚,亏得这人心眼子少,不然早跑了。"
      旁边虹儿不解道:"这屋子上了锁,人应该跑不出去吧?"
      苓仪打开锁头,将锁头和钥匙一并递给虹儿,笑道:"怎么会跑不出去呢?要不是给他喂了失功散,他还能在这儿安安稳稳的待到现在?"
      话罢推开房门,不想一个人影窜了上来,迅速将苓仪从后背挟持住了,吓得虹儿惊呼道:"二小姐!"
      被挟持住的苓仪却面色淡定,不慌不忙的对身后人道:"就你这身子,放你出去走不上十步就得瘫倒在地,还想逞强?"
      阿十用虚弱的力气握住苓仪的脖子,可手一直在抖,他轻轻喘息在她耳边道:"没想到二小姐这么风流,连日来给我喂失功散,就为了与我苟合?"
      苓仪的头微微向后侧,柔然一笑道:"不这么样我怎么能控制得住你?"
      阿十怒目一睁,恨声道:"你!"
      "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外面正热闹呢,你还是安心待在这里陪我,不要生乱了。"苓仪说着抬手覆上他握住自己颈脖的手,缓缓将他的手松开,转了个身扶住他本就疲软的身体,将人往屋里带去。
      "什么热闹?外面发生什么了?"阿十有气无力的挣扎,心内隐隐有点不安。
      苓仪没回他的话,而是背对身后门外僵住的虹儿道:"把门从外面锁上,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开门。"
      虹儿怔愣了一番,然后不敢抬头,慌乱的将门从外锁上了。
      夜色退去,东方天空已泛白,城里百姓因默里山上的火势心生恐慌,有赶去救火的,有拖家带口往城外逃走的,当子休和神月明赶到城门口时,那里已没有人把守在那儿了。
      "他现在恐怕已经逃走了,我们没能困住他。"子休见到身边一些人不断往城外逃去,又瞧着西北天空下的默里山火光冲天,顿感无力道。
      神月明也望向默里山上的大火,沉默片时,幽声道:"还未必。"
      子休不了解他这话是何意,谁知一个乞丐样貌的人身姿悠然,脚步闲散的从前方走来,这令他与身畔慌忙奔走的人群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子休和神月明同时注意到了他,两人都没有动。
      那人是须饶,自然也是须饶。
      只见须饶走到子休和神月明面前,笑容诡谲从容道:"怎么样,这场大火不比二十年前你贾家被烧的那场大火差吧?"
      神月明面目阴沉,盯着须饶不言不语,身旁子休见着须饶眼眸里那如火焰般疯狂的笑意,不觉背脊生凉,眼底一片哀叹悲凉。
      "二十年前我也放火烧了我自己的家,估计没人去记得吧?"须饶站在神月明眼前,脸上笑容阴冷的像条吐芯的毒蛇。
      他瞧见神月明面无表情的脸,笑得越发诡异张狂,张开手臂,仿佛在享受无上快乐般,对神月明高喊道:"这场火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你们还能怎么样?"
      神月明见他这癫狂的样子,上前一个擒拿将他制伏在地。
      那须饶被压在地上仍是在笑,笑得忘乎所以,眼睛血红,好像已经疯了似的。
      子休看着他这个模样,最终不忍的闭上双眼,眼角有些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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