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山》金玉良源

5、第五回 析前程 兄妹陈情倍同心

　　温飞卿有诗云：
　　荒戌落黄叶，浩然离故关。
　　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
　　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闷雷滚滚而起，不久之后，窗外雨势更大。绵绵阴雨转眼变脸，化作万千皮鞭，不断抽打在屋脊上。抬头远望，天地间乌黑一片。
　　庙宇残破，雨水透过瓦面罅隙，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淌成一个个水洼。玉璇看着眼前的雨水嘀嗒有声，不由紧了紧身上的交襟孺衫，徐徐跪坐于麻垫之上：“瑞哥，适才你还未回转之时，那个自称顾沛章的人对我说，爹爹京中事败,东厂已派出高手前来追杀。”林瑞不动声色：“追杀？若真要是立时下毒手，以青山秀士顾沛章的暗器功夫，我未回来之前，他们有望一举竟功。依我看来，他们不定想要生擒。”
　　玉璇脸上一片清冷，眸色深沉，接着说道：“本想着此言未必坐实，但之后，他却取出我娘常年贴身佩戴的玉佩，作为凭证，欲取信于我姐弟二人。那玉佩，原是我爹爹攒了整整两年才为娘亲买到的。瑞哥你也清楚，我爹爹虽为官多年，但居官廉介，两袖清风，且我大明历来官俸微薄，故爹爹能买下那块价值不菲的美玉，殊为不易。也正因由此，我娘对那块玉佩珍爱有加，甚至曾笑谑，百年之后也定要带走。若非已生变故，母亲的玉佩岂会轻易离身，故而…”说到此处，玉璇已经忍不住垂首落泪，削肩随之微微抖动。
　　林瑞听得玉璇这番话语，浓黑的眉毛轻轻轩动，眼中光芒捉摸不定。再看玉璇，珠泪不断滑落面颊，已是不复从容气象，只听她低声说道：“瑞哥，我万万没有料到，数年分别，你武功高绝至此，也是难怪祖父和娘亲放心，让你孤身护送我们姐弟二人千里上京，但是瑞哥…”玉璇说到此处，竟是不顾主仆之别和男女之防，身子趋前，紧握林瑞厚实双手，急声说道：“瑞哥，小妹求你，瑞哥，我们一同返回青州，你功夫卓绝，有你在，祖父和母亲定能安然无恙！”玉璇虽然遵照母亲吩咐，尊称林瑞为瑞哥，但毕竟身份有别，此前从未自称小妹，如今情急之下，竟是认了这兄妹情分。
　　林瑞听得分明，脸上带着淡淡苦笑，拍了拍玉璇的纤纤玉手，欲再轻轻放开。此时，仲达和豆儿听得动静，早已靠拢过来。玉璇不肯放手，仍是苦苦求告：“瑞哥，小妹如今别无良策，只能寄望于万一，若是家中父老不测，小妹如何苟活人世？求瑞哥定要救救祖父和娘亲，还有，还有……亦伯也长随祖父左右，但凡祖父有难，亦伯必会挺身维护，亦伯是你的祖父啊，瑞哥，你岂能袖手？”听到玉璇言至于此，林瑞浓眉猛地一皱，还未待他言语，这时仲达也省悟过来了，再看看姐姐的哀恳容止，仲达啪嗒一声，跪在林瑞身旁。待林瑞连忙探身搀扶，那厢玉璇也已跪下。只听仲达嘶声说道：“大哥，求你救我祖父和娘亲一救，就念在那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们一直是亲如一家啊，大哥！”仲达并未如姐姐一般哭出声来，但虎目圆睁，双眼赤红，大颗泪水滚滚而下，豆儿一旁看着，心下也觉恻然，垂首含胸，已是不忍再看。
　　林瑞拉扯二人不动，也不好使出蛮力，苦笑一声，也是缓缓跪下。他看看玉璇，再抚摸一下仲达的头，沉声说道：“看来方才放过顾沛章那俩贼厮，还是手太软了…..愚兄今天不知进退，托个大，就改改称呼吧”,说到此处，林瑞长叹一声：“小弟，璇妹，愚兄何尝不明白老太爷对我们一家的恩义。早年间，老太爷念我爷爷多年勤勉，且护主有功，故恩放奴籍，并设法为我一家老小减免籍役，实是恩同再造。何况多年来，老太爷和老夫人，少夫人还数次赠田赠物，家中境况因之改善良多，此等善举，瑞哥岂敢忘怀！还记着去年，我二弟的媳妇难产，不是少夫人命人送来百年老山参吊命，再派人快马延请名医救治，我弟妇和侄儿哪有今日？虽我常年漂泊在外，这桩桩件件，愚兄心中记得清楚分明。”听到此处，玉璇和仲达渐渐收泪，端身坐起，静候林瑞分解。
　　三人相对跪坐，林瑞一手牵着玉璇，一手拉着仲达，进而说道：“小弟和璇妹且听愚兄一言，不论是老太爷，少夫人，抑或是愚兄的爷爷，兄弟子侄，愚兄皆是看得重逾性命。紧要关头，这身皮囊何惜抛却，但能护得他们，愚兄绝不含糊。”林瑞面色凝重：咬了咬牙，接着说道：“只是老太爷和少夫人，甚至我爷爷都反复交代，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将璇妹和小弟你们平安护送到京城，以为忠义传家的林氏存留一点血脉。”说到此处，林瑞目光沉沉，声量却渐高：“今日老爷奋身不顾，为国除奸，我等岂能为之掣肘？此刻回头，不知家中父老情况如何，但我料度厂贼此次必欲得之而后快，敌方定是高手云集，你我若身陷险境，愚兄何颜面对家中长辈？何况此时京中老爷情况未明，说不得是亟待援救，你我早一日赶到京中，多一分胜算和分担。有你二人在，倘能借诸舅老爷之力，找出节窍门道，一举救出老爷，岂非幸事？”
　　言语至此，林瑞握紧手中两只小手，厉声说道：“前路必是险阻重重，但不论境况如何，定要留得此命！即便家中亲人有何不测，你我兄弟妹三人，但凡有一口气在，破皇城之禁，逐天涯之远，也要将所有仇人诛杀殆尽，直至最后一人！是也不是！”玉璇目中含泪，徐徐颔首，面上却丝毫不显颜色，仲达猛的一把擦去面上残留泪水，目光炯炯，大声应答：“是！若违此誓，罔为人子！”
　　一道巨大闪电过后，雷声大作，雨水倾盆如注。夜雨里，林瑞身披蓑衣斗笠，赶着马车匆匆而行。而马车之中，玉璇紧紧握着弟弟的手，辗转半夜，却是无心睡眠。即便是才服过汤药的仲达，此刻也是瞪着马车车顶，毫无睡意。再旁边，怀中还揣着一个肉饼的豆儿，已经呼呼睡去。
　　林瑞在山神庙中没有对玉璇和仲达提及的是，他在青州，实已有应急安排。但直至今夜，敌手已循迹蹑踵而至，他安排的兄弟，却没有从青州为他传递出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