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山》金玉良源

6、第六回 传噩耗 筹谋定计巧脱身

　　柳子厚有诗云：
　　宦情羁思共凄凄，
　　春半如秋意转迷。
　　山城过雨百花尽，
　　榕叶满庭莺乱啼。
　　且说林瑞一行冒雨匆匆赶路，待进得吴桥县城，已是隔日的戍时初了。彼时雨势渐住，但路上已无甚行人。车轮滚滚，间中马蹄击打在青石板上，清脆蹄声响起，却似声声敲在人心上。
　　也不知林瑞如何这般识路，在城中七弯八拐后，马车停在街面上一家名唤悦园的小客栈前。客栈并不起眼，两个伙计却很有眼色，马车尚未完全停好，已经迎上来接手，口中迭声唱喏，另一个伙计待得玉璇，仲达和豆儿都下车后，帮忙接过随身行李，头前引路，入店而去。
　　进房安顿好后，林瑞开出方子让伙计帮忙抓药，以供仲达服用。一路风尘疲敝，且仲达的热症尚未全好，沐浴服药后，仲达很快睡了过去。玉璇歇宿在屋内另一张床上，却仍是心神不宁，无法入睡，原由无他，却还是忧心家中亲人。半晌之后，玉璇索性起身，就着月光，坐在窗前，默默思忖着来日的对策。
　　另一间房内，却只见豆儿一人呼呼大睡，对豆儿而言，难得吃好睡好，这可是实在少有的际遇呢。只是，此时林瑞却是身在何处？
　　悦园客栈的后院，某间侧房内，值此夜深，仍有一灯如豆。房内，客栈的掌柜和伙计肃立一旁，上首坐着的，正是林瑞。他向来平实黝黑的脸上，此刻却找不到往日质朴憨厚的神情，反而透出肃杀威严的味道。林瑞盯着手上的两张纸条出神，眼睛泛红，浓眉紧锁，周身杀气四溢。
　　纸条很简单，已据密信定规解码誊写，合共寥寥数十字，第一张上写：“京城林文重大人圣前面谏，午门杖杀，并着籍没家产。据耳目回传，冯阉已暗中遣派江湖高手，意图削株掘根，惜数目不明。然又闻传令生擒林氏姐弟，不知意欲何为。另，总堂丁先生已兼程驰援，还请三爷耐心周旋，候援为上。”，另一张纸则写道“林宅已破，林老太爷和林夫人长逝，林亦老先生和林夫人侍婢春娟亦因护主蒙难。为镇守林宅，一十五位兄弟尽忠捐躯，余下三位兄弟重伤突围。朝廷鹰犬中高手众多，据探子回报，现已兵分四路北上追袭，三爷切请慎之。”
　　夜阑静，心深沉，恨难平。
　　远处传来数声鸟鸣，却原来是四声杜鹃的婉转啼叫，划破夜空，也划醒心神。
　　林瑞双眼连眨，再抬首时，眼神已是异常平静。他双手运劲一搓，两张纸条顿时粉碎，雪花般落下。掌柜和伙计站在一旁，仍是不敢则声，但偷眼看得林瑞此举，越发不敢妄言。
　　林瑞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清茶后，淡淡问道：“京中消息，为何传递延误？林大人见驾前数日，曾从京中派出家人传递家书，如今他已在回京的路上，但总堂的密文，何以两日前方到？”掌柜躬身答道：“回三爷，据快马送信的总堂兄弟说，因近日锦衣卫侦骑四出，携带金翅藏鹰在京城四周巡弋，密文不敢以飞鸽传送。且风声较紧，不好将鸽子带出京城再放飞，所以……”林瑞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为何不到最近的保定分堂以飞鸽传书？”
　　掌柜对这位铁面上峰闻名已久，此刻林瑞问得又仔细，一时更是心慌。遂以衣袖擦擦额上细汗，支吾答道：“回三爷，实不相瞒，京中安排，属下，属下…也是着实不知…”林瑞深吸一口气，茶盏轻轻放下，右手握拳，轻敲额头，却突闻裂帛一声响，却原来是掌柜实在吃不住劲，出了一个虚恭。
　　林瑞脸上似笑非笑：“柳香主，看来晚饭用得不少啊？”心下不禁疑惑，组织内一向任人唯能，如何用了这么一位人物？运足目力看去，方才发现，这位年轻的掌柜倒是长得斯文俊俏，此刻哭丧着一张小脸，脸颊通红，神情甚为尴尬。旁边的伙计躬了一个身，然后说道：“属下王力回禀三爷，香主今晚吃了不少黄豆汤。今年地里收成不错，所以柳时丰大哥送了不少过来，给三爷和弟兄们尝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看林瑞，接着说道：“柳大哥是柳时均香主的二哥。隆庆元年，鞑靼犯边，在刺杀俺答汗孙子巴汉那吉一役中，柳大哥身中五刀，拼死护得三个兄弟突围，虽也得出生天，却筋脉俱毁，只能卸职返回家乡吴桥。承蒙堂中天星令的掌旗令主开恩，柳香主得以在吴桥任职，但香主虽不擅武艺，却有过目不忘之能，于算学经济也有所长，执掌香主一职应不在话下。只是香主任职不足两月，尚需些许时日以娴熟任内庶务。”
　　林瑞端正面上颜色，目光直视柳香主，然后说道：“时均，且抬起头来”，说着，起身走到柳时均面前，握住他右手，左手再拍拍他的背，低声说道：“挺胸，抬头，时均贤弟，你须时时记得，时丰大哥虽已归隐，其英雄义举我烈风堂近千兄弟必会铭记于心。我要是有这么一位大哥，肯定会高行阔步，昂藏男儿形容，才敢说自己是他的兄弟…..天星令令主绝不会看错，但凡用心做人做事，假以时日，贤弟你肯定能成就一番功业，届时时丰大哥也必定会以贤弟为荣。”柳时均闻言，眼神复杂，却是不掩感激之情。
　　林瑞让柳时均和王力都坐下，说道：“事迫情急，我不能坐等丁先生的援兵。我烈风堂二十年来素以忠义孝悌为圭臬，以扶忠除奸，保家卫国为己任，此次林文重大人为国许身，事发不久烈风堂即已得知此事，却还是不能护得林大人老父和林夫人全身而退，若是林家姐弟再有不测，则你我兄弟何地自容？时均，之前我从青州飞鸽传书，交代这边做的安排，如今有何进展？”
　　柳时均用力点头，说道：“三爷，天时地利，吴桥县令刘九皋过几日迁任沧州知府，就如三爷此前谋划，明日即可安排林家少爷和一位姐妹，一位兄弟混入其府中，此中关节均已打通，林少爷可假扮成刘府奶妈的侄儿，一同前往沧州府。到了沧州，堂中随行的两位高手和林少爷，可假扮一家三口，前往京城王家府上。刘九皋一行有官兵护卫，且沿途分堂均会派出人手暗中接应保护，以策万全。”见林瑞点头，他又接着说道：“至于林小姐，我们已经和城中定远镖局谈好，以珠宝为镖，但需我方数人与镖队同行，看护镖物，届时林小姐即可易容改扮，混入镖队，直接随之前往京城。各分堂兄弟也会暗中看护。”
　　林瑞仍是颔首，以示嘉许，同时心神略定。原先得知堂中密文递送延误，林瑞觉得个中应有玄虚，恐防有何不妥，但如今逃亡之际，姑且不论；另一边，身后朝廷爪牙四路追缉，自己又与青山秀士等人朝面交手，即便堂中兄弟会暗中援手，阻截追兵，但前方路途，实在是艰险重重。如今听得自己的筹划皆已一一落到实处，心中稍稍安稳下来。
　　将玉璇和仲达姐弟分开护送上京，是林瑞起先就有的念头，但如今诸事皆已筹备妥当，却还要说服玉璇同意此计策。想到此处，林瑞不由暗皱眉头，只怕还要花费一番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