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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即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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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冀皇朝太安三十五年十月十三,南宫眷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登基继位,成为冀朝的第六位帝王——辰康帝。
因为身份变更,皇太后由钦正宫西侧的凤衍宫迁出,入住寿宁宫。
甫登基当晚,新帝处理完所有政务后,立即回宫更衣,前往寿宁宫看望皇太后。
“儿臣拜见母后。”南宫眷朝端坐在上位的皇太后鞠躬作揖。
“皇上请起。”皇太后的语调听来甚为冷淡。
“母后是否用过晚膳?”南宫眷站直了身子,边理着衣袖,边不以为然地问。
皇太后不满地微微蹙眉,“多谢皇上关心,哀家已经用过了。”
“母后怎么和儿臣这么见外?儿臣理应关心母后以尽孝道。”南宫眷扬起唇角,示威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上身系天下,想来现下必定政事繁重,哀家自会保重身子,不敢给皇上添忧。”皇太后刻意加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嘲讽地冷笑着。
“母后如此体谅儿臣,真令儿臣感动,儿臣以后定会更加孝顺母后,不枉费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抚育。”南宫眷反唇相讥,而后怡然自得地坐下,颇有打算与皇太后长谈的架势。
“哀家不敢劳烦皇上费心,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皇太后不自觉地握紧檀椅的扶手,目光隐隐带着怒意。
南宫眷故作诧异地挑了挑眉,“国事儿臣自会尽心处理,难道母后不喜欢儿臣多来寿宁宫走走?父皇曾经叮嘱过儿臣,要儿臣一定好好孝敬母后。”
“你还真是有孝心啊。”听见南宫眷提及先皇,皇太后难以自持地冷哼了哼。
“父皇一直记着母后的‘好’,儿臣自幼便成日跟在父皇身边,自然也上心。”南宫眷若有所指地暗示道。
“你…你想说什么…”皇太后沉下脸,惊愕地瞪着双眼。
“儿臣想说,”南宫眷起身逼近皇太后身边,慢条斯理地说:“宫里的人都道,父皇之所以这么疼爱儿臣,是因为父皇与母后鹣鹣情深,父皇鼎力扶持儿臣登上御极,可是父皇送给母后的一份‘大礼’呢。”
“你……”皇太后的脸色立时惨白,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啧啧,”南宫眷摇了摇头,“看来母后似乎不太愿意领父皇的情呢,您现在已是中冀的皇太后,连儿臣也要让您三分,您还有什么不满呢?”
皇太后受了刺激终是支持不住身体,瘫在了椅子上,毫无仪态可言。
“母后脸色这么难看,莫非是病了?”南宫眷漠然地眯起眼,“来人,传朕口谕,皇太后忽感身子不适,即刻宣太医到寿宁宫诊脉!”
“奴才遵旨。”一直候在门外的小太监马上跑了去。
南宫眷冷冷地盯着皇太后,“就算是生病,也得先问问朕允不允许。您在这后宫操持忙碌了那么久,是时候好好歇息了,那些没有料理完的事,朕会帮您善后,以后您安心待在寿宁宫颐养天年就好。”
“你到底…是谁…”看着南宫眷冷凝着的面容,皇太后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南宫眷,还是当年的月妃——辜月沉?
“朕是您的女儿,是当今天子,母后,您可记清楚了?”南宫眷冷笑着。
“魔鬼…魔鬼…”皇太后眼神涣散,口中喃喃地重复道。
“哼,母后真是糊涂了,这世上哪儿来的魔鬼?”南宫眷转头看向一直立在旁边的侍女,冰冷地说:“好生照看着皇太后,不得有丝毫差池,听明白了吗?”
“奴…奴婢听明白了。”侍女战战兢兢地回答着。
“母后,您可别真病了,这才刚开始呢,往后还有多少事在等着您,您要是病倒了,岂不白费父皇的一番苦心安排?”弯身凑到皇太后耳边轻轻说完,南宫眷转身决绝地走了出去,透过背影将自己的恨意留在了寿宁宫里。
从寿宁宫里出来后,南宫眷没有上御轿,径自越过一众候着自己的宫人,向前方走去,谦宁一见皇帝的脸色不好,悄悄使唤几个小太监绕路到前面静道,以防有不识趣的人扰了皇帝的清静。
经过凝月宫时,南宫眷忽而脚跟一旋折了进去,谦宁让一干人等都在外等着,自个儿跟了进去。
只见皇帝像以前一样立在静湖边上,夕阳的余辉洒落下来,让此时形单影只的陛下看来有些落寞。
安静了好半晌,前方传来一阵叹息,“竟是看不到了……”
谦宁垂首想了一会子,轻声答了一句:“等到明年夏天,陛下就又能看到荷花了。”
“不一样的,看的人心境已经换了,这静湖便也不再平静了。”南宫眷扫视着毫无生气的湖面,心越发沉重,不禁喃喃自问道:“我要这些做什么?要这些做什么?辜月沉,你留下这些是想负累谁?”
空落落的宫殿在南宫眷的大声质问中更是显得寂静得可怕,她倔强地用力眨去眼里的湿意,“看看我都成了什么样子?再看看寿宁宫里的太后又成了什么样子?你既然选择了死亡,为什么不连我也一并带走?我根本不记得你,就算你是我娘又当如何,我要恨你便恨你,你给我听仔细了,我定会恨你一辈子!辜月沉,我定会恨你一辈子!”
“即使这样会很辛苦,你也不悔吗?”一道夹带着忧伤的清朗声音蓦地传了过来。
南宫眷身子一震,转头探向不远处的身影,坚定地回答:“不悔。”
“臣南宫琰参见陛下。”南宫琰垂下眼眸,屈膝跪地向新帝行礼。
“皇兄怎么会在这里?”南宫眷敛去所有情绪,僵硬地问了一句。
南宫琰沉吟了一下,复而开口:“臣回府时路过凝月宫,便进来看看。”
“看什么?这里已经一无所有,皇兄想看什么?”南宫眷目视着兄长谦卑地跪拜自己的举动,莫名的怒气不由窜了上来,于是尖刻地逼问道。
“即使这里已经一无所有,臣还是觉得,这里始终值得人驻足观赏。”南宫琰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着:“臣以为,陛下曾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而今搬离出去,一定有些不惯吧。”
被说破心事,南宫眷顿觉狼狈,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皇兄既然已经来了,为何方才不愿现身?”
“臣怕打扰陛下,所以……”南宫琰抿着唇角,言不由衷地回答道。
“怕打扰我?呵呵……”南宫眷笑了起来,眼里却带着哀戚的泪光,“琰哥哥,连你也不肯对我说实话了吗?”
南宫琰被问得哑口无言,“臣……”
“朕适才说的话,你全都听到了?”南宫眷失望地闭上眼,抬起帝王的威仪冷淡地问着。
“……”南宫琰迟疑地默认了。
“听到就听到罢。”南宫眷自嘲地苦笑着,“琰哥哥,你这样跪着我,好受吗?…我们…这又是何苦呢?”
说完,南宫眷便转身离开,然而她却十分清楚自己的双手颤抖得那么厉害是因为——自己在害怕,害怕回头会看到兄长受伤的表情,看到他的双眸从此泯灭了光芒变得沉寂而哀伤。
有得必有失,得到了皇位,必然会失去昔日与他人的亲昵无间。
皇帝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至尊,只能傲然地睥睨着俯倒在脚下的众生,怜悯地给予他们恩赐,怎能撇下威信,和蔼亲切地与人比肩同行?
南宫眷踏着沉重的步伐跨进奢华的寝宫,冷眼瞅着象征着皇帝地位的一切布置,专属于帝王的明黄色一片接一片地攀附在整个宫室里——这里,将是自己今后日常起居的地方。
“陛下,是否现在传膳?”谦宁毕恭毕敬地询问着。
“传吧。”南宫眷不辨喜怒地瞥了他一眼,“怎么没看到赵德宁?朕用完膳要见他。”
“回禀陛下,赵公公他…前个儿晚上服毒自尽了…”谦宁惶恐地跪下,“奴才失职,没能拦下赵公公。”
南宫眷疲惫地撑着额头,无意根究更多,只朝谦宁扇了扇手,“传膳吧。”
如果不是赵德宁以死亡埋葬了所有的秘密,只怕今日的登基大典不会如此顺利,毕竟暗地里觊觎皇位的野心家不在少数。她该集中精力好好想一想,怎样做才能达到服众的目的,进而稳固刚刚握到手里的政权。
姑且不论自己愿不愿意坐上这龙椅,既然现下已经即位了,就不能被别人拉下去,这份起码的傲气她南宫眷还是有的。
心不在焉地用过晚膳,南宫眷信步离开寝宫,沿着迂回的长廊来到上书房。书房内还原封不动地保持着依据太安帝的喜好而陈列的摆设,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她的思绪被拉回到过去——在那些春去秋来往返于凝月宫、上书房、含思所的日子里,稚弱的她成日战战兢兢地尾随在所有兄姊身后,在太傅严厉的教导下研习那些深奥艰涩的书籍,下学后再战战兢兢地来到上书房向父皇一丝不苟地复述一遍当日所学的知识。
偶尔看到宫女们放飞于天空的各色纸鸢,她都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色。于是她那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拥有一只漂亮的鸾形纸鸢,然而等到琰哥哥将自己亲手制成的鸾形纸鸢递到她手中时,她却没有勇气带着云丝把它放到天上去,哪怕是偷偷的也不敢,因为她怕父皇一旦发现后便不再喜欢自己,也怕无辜的琰哥哥因此而被连累。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约束着自己的行止,生怕父皇会不满意自己,她是如此渴望得到父皇的疼爱,即便只是一个短暂的拥抱也是好的,起码她曾真切地感受过父皇怀里的温暖。
自尊心极重的她总是以为,父皇为了向别人凸显出对自己的宠爱,一定会在某个场合于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抱在怀中,可惜直到她过了可以被人抱着的年纪,父皇始终没有这样做,一次也没有。
她慢慢地会想,兴许是自己的念头太过怪异了,为什么一定要被父皇抱在怀里才能证明他是真心疼爱自己呢?自此她就下定决心要忘了这个念头,做回一个正常的孩子。
很久以后她才突然明白到,原来不是自己太怪异,而是自己生活在一个冷漠的地方,这个地方不需要拥抱、不需要一切和温情有关的东西。
事实总会刺得人伤痕累累,所以领悟过来的那个夜晚,她躲在棉被里抽抽嗒嗒地低泣了一整晚。
不要哭,不要哭。那个夜晚,没有人来安抚她,她只好这样劝慰自己。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陛下……”琴墨张口打破满室的宁静,向皇帝呈递上一块素净的丝帕。
对于他的举动,南宫眷却只是不解地挑着眉。
“您哭了。”琴墨轻声解释着。
南宫眷诧异地瞪着琴墨,为了反驳他的话,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却意外地摸到一片冰凉的潮湿。
“陛下,请不要难过。”琴墨不忍地叹息着。
南宫眷苦笑着摇头,眼泪竟越流越肆意,自己明明没有难过,为何要哭呢?
为什么,要在这个人面前哭泣呢?
“臣会一直陪着陛下。”
“为什么?”
“因为您,是臣唯一的家人。”
这世间上仅有的家人,不相依为命,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