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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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冀皇朝辰康九年冬至。
深冬时节，京畿郊外放眼望去，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厚厚的积雪覆在皇家东陵磅礴肃穆的工事上，更让整片陵墓显得清冷幽寂。
御林军整齐地站在甬道两旁，恭迎着圣驾。
不多时，明黄色的御辇平缓地停在了皇陵入口。小太监即刻搬来短梯置在辇前，谦宁恭敬地轻撩起辇帐，“陛下。”
南宫眷在云丝的搀扶下走下了暖和的御辇，谦宁随即跟了上来，“陛下，您的手炉。”
“不必了。”南宫眷抬了抬左手，信步走进皇陵。
御林军和宫人们已经跪了一地，口中齐呼着“吾皇万岁”。
南宫眷带领着一众皇室成员按照祖制，在礼官的唱和声中逐项完成了祭告天、地、拜祭历代先祖的仪式。
其中居于东北角的仁安陵为太安帝南宫灏的陵寝，皇家工匠绘制在墙壁上的帝王像，充分显示了君王高高在上的超脱傲然。
南宫眷留下云丝，挥退了所有的侍从婢女，一言不发地站在画像前，举头仰望着父皇严肃的面容，眼里微泛泪光。
“陛下……”云丝眼见圣上伤心难抑，欲出声劝慰。
“朕很好，朕没事。”南宫眷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静默半晌，南宫眷对着父皇的画像轻轻叹息，“父皇，世人都说您是明君，是位伟大的帝王，可是儿臣却不这么认为，儿臣这么说并非故意是忤逆您，儿臣亦不是一个好皇帝。其实儿臣并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几位皇兄的才能资质都胜过儿臣，您看在了眼底，却最终让儿臣问鼎东宫；辜氏、姬氏为了家族之利为祸后宫，蓄意制造争端，您看在了眼底，却不曾出面干涉制止。到了最后，您为了报复姬家，甚至不惜以江山做筹码，执意扶持儿臣承继皇位。可是，您又是否知道，您爱的人始终看到的是您权倾天下的至尊身份，爱您的人始终看到的是您倾心袒护月妃的偏恣，您这样耗尽了一生，真是可以不悔吗？您想看到的结果，儿臣已经达成了，也算尽了孝道，所以您为儿臣选的帝王之路，儿臣不想再走下去了，请您原谅儿臣的自私，以后的日子，儿臣只想为自己而活……”
说到话末，南宫眷的嗓音已带着喑哑的哭意，云丝适时递上白丝帕。
接过丝帕拭干脸上的泪痕，南宫眷神色复杂地回头瞥了云丝一眼，“云丝，你可知道朕为何将你单独留下来？”
“奴婢不知道。”云丝茫然地摇了摇头。
“有些话，朕一辈子都不能说给别人听，可是却可以说给你听。”南宫眷转身面向云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垂下的面容。
“奴婢惶恐，”云丝“咚”地一声跪了下去，“陛下待奴婢的好，奴婢一直记在心里，不敢或忘。”
“是吗？朕待你的好你一直记着？”南宫眷语调一转，低沉地问她：“那为何到了现在，有些事，你还一直瞒着朕？”
云丝呆了呆，立即俯下身去，“奴婢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
“哼，那朕问你，当年的宓才人是怎么死的？”南宫眷冷哼了声，扯开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云丝沉默，身子微微颤抖着。
南宫眷不忍地叹气，“朕既然直截了当地问了你，就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起来回话吧。”
“奴婢不敢。”云丝没有动，仍然跪在原地。
“放肆！要不是朕顾念着以往的情份，你以为你的脑袋还能留到现在？朕已经说过对你既往不咎，你不但不识好歹，还敢顶撞朕！”南宫眷愤怒地瞪着云丝。
“奴婢做错事，甘愿受罚，请陛下发落。”云丝磕头请罪。
“真是朕的好奴才！”南宫眷冷笑着，“父皇要是看到你这‘一仆不事二主’的忠诚，一定感到很欣慰！”
云丝闻言不敢再说话。
“朕再问你一次，宓才人是怎么死的？”南宫眷清冷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赐…毒…”云丝迟疑地回了话。
“云丝，往后你不必再跪朕了……”留下这句语意不明的话后，南宫眷甩了甩衣袖，负气地离开了仁安陵。
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刺骨的冷风迎面袭来，南宫眷拢紧披在肩上的毛裘，吸气时一不注意被湿冷的雪丝呛了一下，“咳咳……”
“陛下……”谦宁疾步举着伞迎了过来。
“珉儿呢？朕要看她。”南宫眷的神色有些焦躁不安，一想到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让自己难受的地方。
“陛下请宽心，小公主正由吉嬷嬷照顾着，奴才怕小公主受凉，所以让吉嬷嬷先将小公主抱回御辇上了。”谦宁自是明白小公主在圣上心目中的重要性，所以才敢擅自下了指示，没留小公主在皇陵里候着。
“天这么冷，倒是朕疏忽了。”南宫眷自责地皱着额头，因为担心女儿便加快了脚步，谁知脚下却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陛下……”谦宁及时伸手扶了圣上一把。
“走吧，朕想马上看到珉儿。”待缓过气来，南宫眷继续朝皇陵入口走去。
上了御辇，亲眼看到女儿安然恬睡的模样，她这才安下心来。
“圣上起驾回宫。”
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开始挪动，御辇前方传来负责开路的御林军的脚步声。
“谦宁。”南宫眷向帐外唤了一声。
“奴才在。”
“派人去仁安陵把云丝带回凝月宫，传穆王爷即刻过来见朕。”
“奴才遵旨。”
片刻后，帐外再次有了响动，“臣南宫琰奉旨见驾。”
“进来吧。”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南宫琰撩开下袍，跪地行礼。
“王爷请起，赐坐。”
“谢皇上。”
“宫里忌讳太多，所以有些话朕不方便当面对王爷说……”南宫眷面带微笑，右手轻抚着女儿熟睡的小脸。
“臣明白。”南宫琰会意地颔首，复而看向躺在锦被下的小公主，也露出微笑，“公主…似乎又长大了些呢…”
“是啊，朕却希望她慢些长大，好好享受孩提时期，别像朕一样，连那些个儿歌童谣都不曾听闻过。”南宫眷感慨地叹了口气，转头对自己的兄长正色道：“下了这御辇，我们是君臣，在这没有旁人的御辇里，我想对琰哥哥说几句贴心的话。”
南宫琰动容地点点头。
“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我独独与琰哥哥亲近，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坚定地支持着我，这份包含着信任和包容的亲情，份量有多重，我非常清楚，而往后我要交到你手中的担子有多重，我也很清楚，这一辈子，我欠哥哥的，只怕是没有机会还了……”南宫眷看着兄长那不再光华如昔的脸庞，心中的歉意顿时涌了上来。
“眷……”南宫琰不认同地皱眉。
“听我把话说完，刚刚在父皇的陵寝里，我亲自告诉他我的决定，并祈求他的原谅，可是我知道，假如父皇还在，必定不能谅解我。无论怎样，他毕竟是把皇位传给了我，而我却辜负了这份重托，自私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转嫁到他人身上，如若父皇泉下有知，肯定对我很失望。这一生，我辜负的人太多，却不想珉儿也是其中之一，我想好好陪着她，让她有一个寻常的童年，不必恪守烦琐的宫规礼仪，不必动不动就对自己的至亲之人下跪，不必被关在一座幽深寂寥的宫殿里，所有我曾经历过的事，她都不必再尝试，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用心爱她的办法，琰哥哥，你能原谅我的自私吗？”此时的南宫眷彻底卸下九五至尊的傲气，迷惘伤怀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南宫琰摇了摇头，“你是我的妹妹，你想做什么，为兄都会陪着，这些话我以前对你说过，现在也是一样的，不用跟我说抱歉，权位和家人孰轻孰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衡量尺度，眷，你没有错，不要觉得愧疚，你不亏欠任何人，包括父皇在内。真要计较，父皇又何尝没有亏欠你？我只想告诉你，以后无论你到了哪儿，都让我知道，不要断了音讯，不要忘记这皇宫里还有人记挂着你。”
“眷记住了，谢谢你，琰哥哥。”南宫眷抑制住眼底的泪意，淡淡地笑着。
“不用谢我，只要你和珉儿能够幸福就好。”看到妹妹如释重负的神情，南宫琰由衷地感到欣慰。
“南宫家的人，能够幸福的，又有几个……”南宫眷黯然地掉转开视线，结束了与兄长的交谈，“朕乏了，王爷请回吧。”
“臣告退。”南宫琰深深看了妹妹一眼，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中冀皇朝辰康九年腊月初七，皇上身染重病，宣旨休朝三日。
腊月初十，皇上驾崩，弥留之际立下遗昭，传位于穆王之嫡长子南宫隐，念及隐尚年幼，擢升穆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执政。
腊月十二，新帝登基，更年号德昭。
中冀皇朝于此平稳地完成了再次更替。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大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