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传 空月》素言

19、雾霾

　　打从南宫氏开创中冀皇朝以来，一直和青州姬氏保持着唇齿相依的密切关系，历代的皇后均是毫无悬念地出自姬府，姬氏立于在朝堂上的庞大势力自是根基牢实，风雨不倒。
　　自南宫眷登基以来，对于把持朝政颇感吃力，这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来自手握重权的中书令姬承则不着痕迹的为难。
　　直到真正坐上了龙椅，南宫眷才一一看清姬家日积月累下的权势比自己预料中的更为深厚。
　　只有扳倒了如日中天的姬家，她才能切实地掌握政局，否则依照目前的情势长此以往她只能当一个傀儡皇帝罢了。
　　“臣琴墨参见陛下。”
　　南宫眷收回思绪，回身看向正跪地行礼的琴墨，“起来吧。朕命你查的事，可有进展？”
　　“回禀陛下，因为宁海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所以尚未有消息传回。”琴墨起身拱手回答道。
　　“琴墨，不要忘了当日你对朕立下的誓言。”南宫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缓缓踱到御椅边坐下。
　　“臣时刻都铭记于心。”琴墨不自觉地绷紧身子，心下略过一道不容错辨的哀伤——当年那个眨着清澈眼眸的少女早已不复存在，眼前的年轻女子眼里只有多疑猜忌，他非常清楚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她越来越像一个帝王，这样很好，不是吗？不是吗？不是的啊……只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回头的路，一切早就注定了：她会是中冀皇朝第二位女皇，而他会是忠贞辅佐她的臣子，虽然，他们是这世间上彼此唯一的家人，明明应该挨得最近，却反而离得最远。
　　“朕想先从礼部入手。”南宫眷坦承地说出自己的打算，唇角带着冷冷的笑意，窗外的树枝已开始吐露新芽，她也该有所动作了，不然那些人还真要认定自己是个懵懂无能的少年皇帝了。
　　“臣会立刻着手部署。”琴墨马上领会到圣上的语意。
　　“慢慢来，切勿急躁，我们有的是时间……”南宫眷意味深长地吩咐了一句，对于琴墨那些关于过往的说辞，她并不全信，况且父皇也始终不曾正面与她谈及此事，只是偶尔递来些许暗示。所以在证实真相以前，她愿意缓下脚步，故而才选择从相对不紧要的礼部动手。
　　“臣明白。”琴墨并未察觉圣上千回百转的心思，只当圣上是出于谨慎才做此打算的。
　　“宁海那边也盯紧了，如若辜家一有动静，即刻呈报，不要耽误。”南宫眷一边揉着额角一边交代着。
　　“臣谨遵圣谕。”琴墨微微躬身，拱手领命。
　　“不必如此拘礼，朕知道，让你一直留任御前侍卫是屈才了，可是眼下局面混沌，侍卫的身份较为方便掩人耳目替朕奔走筹谋，所以只好继续委屈你了，等到脚跟扎稳，朕自会对你另做安排，你且宽心。”南宫眷安抚性地笑着，只是她的眼底却仍氤氲着一片冷意。
　　“臣感激陛下的隆恩，臣惟愿能帮陛下分忧。”琴墨撩开下袍，再次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看着地面的脸上是抹不开的沉重，圣上的恩威并施，不过是想看到他全无犹豫的顺从，既然如此，他做给她看也就是了。
　　“好了，你也该累了，下去歇息吧。”南宫眷刻意转开头，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臣告退。”琴墨轻步退了出去。
　　听到“吱呀”的关门声，南宫眷终于露出自嘲的笑容，她怎会不明白自己方才都对琴墨做了些什么，这些年为了即位做准备，父皇亲自教导她帝王驾驭相臣的种种手段，不想第一次运用竟用到了琴墨身上，她该为此欣喜，抑或难过？
　　南宫眷，你并没有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良善，面对权倾天下的皇权，你一样会冷血地抛开所有牵绊，一如历代的帝王那样毫不犹豫地维护自己的地位。你曾经避之惟恐不及的权力终于征服了你、蛊惑了你，甚至改变了你，你不过如此而已。
　　暌违已久的泪水缓缓淌出她的眼眶，当久违的温度再次触上她的皮肤，她终是不能自已地抽泣起来。就算用衣袖完全遮住了脸庞又能如何？她还是骗不了自己，虽然她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陛下，奴才有事禀报。”门外传来谦宁隐隐透着丝紧张的请示。
　　南宫眷迅速拭干颊边的潮湿，沉下嗓音说到：“进来。”
　　谦宁进来后，立刻细心地察觉到圣上此时的心情必定不大好，再想到自己将要禀报的事，无疑是雪上加霜，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奴才参见陛下。适才有消息传回，说…说太皇太后临时起意离开了澄品寺，正在回京的路上，估摸着不出十日就能进京。”
　　“临时起意？”南宫眷玩味地挑起眉头，“她老人家的心思还真是让人猜不透呢，眼下这风平浪静的局势，有什么可值得她挂心的，非得即刻回来一趟不可？”
　　“听寺里的僧人说，老祖宗近来总抱怨晚上不能安稳歇觉，所以才决定动身回来……”谦宁如实地陈述着。
　　南宫眷闻言，眼里的嘲讽越加明显，“就连在清静的寺院里她都睡不好……也罢，回来就回来吧，传朕口谕，即日把镜霄宫归置干净，待太皇太后回来以后，直接迎她去那边入住，方便太后与她老人家做伴。”
　　“奴才遵旨。只是…有句话…奴才不知当说不当说…”
　　只见谦宁为难地杵在原地，南宫眷看他有些滑稽的表情，不禁轻笑起来，“有话就说。”
　　“原先太皇太后一直居住寿宁宫，自陛下登基后，太后搬了进去，如今老祖宗回来，要是知道陛下安排老祖宗去住镜霄宫，只怕会……”谦宁说出自己的隐忧，太皇太后与陛下祖孙之间一直就不亲近，现下出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事，难免会遭有心之人横生枝节。
　　“先帝驾崩后，她以伤心为由匆促地离开京城，连朕的登基大典都不参加，这于礼不合的做法，朕断不会去追究。难道朕按照规矩，安置她的住处，她还要反过来根究朕的不是？这镜霄宫她不住也得住！”南宫眷忿忿地沉下面容，一时气不过，挥手掀翻了御案上的茶碗。
　　“陛下息怒，是奴才多嘴了。”谦宁懊悔地跪了下去。
　　“起来吧，朕不怪你说这些，只是朕……算了，你陪朕出去走走。”南宫眷无奈地叹口气，离开待了一整晚的上书房。
　　灿如繁星的宫灯辉映得整个禁宫更为空旷而深寂，南宫眷默默地走在宽敞的甬道上，脑中的扰人思绪却片刻都未停下。
　　无论怎样，日子总是要继续，有很多事情都不可以洒脱地放手不管，每个人都是被这样那样的无奈束缚在自己的命运里，无法逃脱，也无力逃脱，即使身为帝王也得这样活着。
　　她登上帝位，不过是为了对付姬家，而最疼爱她的七哥恰是出自姬家。仅是想到这一点，南宫眷就明白，自己终是成不了大业。但凡能够成就大业的人，必然能做到不拘小节、不计牺牲，甚至是不择手段。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愿成为那样的人。
　　父皇在明知她秉性的前提下，仍然一意孤行地坚持让她继承大统，是因为自己是他仅有的选择，还是因为他过于看好自己、相信自己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以父皇在位时的形势，要除去权势显赫的姬家，并非不可能的事，只是他却宁愿按兵不动，把这所谓的“复仇之事”转交到几乎不堪一击的女儿手里，他难道不怕这着险棋变成那颗输了整盘棋局的不慎之着吗？
　　“陛下，起风了，是否回寝宫？”谦宁打破沉默，询问着圣上的去向。
　　“现在什么时辰了？”南宫眷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月亮四周弥漫着柔和的光晕，满天不见几颗星子。从来都是月明星稀。此时的姬家就如那明亮的月亮，而她便是那微亮的星星，于是她只能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扭转时局的时机。
　　“约莫亥时三刻。”
　　“那便回吧。”南宫眷折身沿路返回钦正宫，面色如常的她却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心里的沉重也就多了一分。
　　眼前那浓重的雾气，何时方能弥散开来？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码字，只能暂停更新，估计要等到六月中旬后工作量才会有所减轻，到那时我会继续，各位看官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