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叶埙然

5、第 5 章

　　五
　　我所期望的那一天终于来临。
　　臭道士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我的怀里沉睡。他太累了。
　　道髻松了，我索性拔去他挽发的簪子。
　　他的头发披在我胸前。
　　我摆弄他墨黑的头发，微微妒嫉：比我的还要黑，还要亮……
　　我把我和他的头发各取一缕，并在一起，然后轻轻地打了一个结。
　　呀！我回去要向方姑姑讨教，做个小人偶，贴上他的生辰，绑住他的脚，捆住他的心。要他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个人。
　　他睡着的时候，眉头深锁，我吻了又吻，总是吻不平，他在愁什么？愁臭道士发现？愁他罚他？
　　乖乖啊，不用愁，我们不怕那个臭道士。
　　我计划好的事情，要不要先告诉他呢？我暗自思量。

　　我还在想着这件事情，忽然觉得肌肤生寒，寒气沁人，一片一缕，像刀锋，万刀齐落，割过我的全身。
　　杀气太重。几乎有质有形。
　　我一惊抬头，看见那臭道士站在栏杆前。
　　原来是他。谁怕谁？
　　我挺着胸膛，白玉似的肌肤露出来，并不怎么遮掩。
　　哼，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要他，偏要勾引他。
　　至于你这个臭道士，你也一样会唱情歌，你要是知道相爱的人的心有多烫，什么挡在面前的东西都可以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你就该让我们走掉。
　　我要带他回滇中，我长大的地方，那里的人宠着我，让着我，爱我，敬我，怕我，我要和他在一起，绝没有人会拦着我，敢拦着我。

　　我们隔着栏杆默默对峙着。
　　半饷，臭道士开口道：“你可是为了逃出这个地方才勾引他？”
　　他声音压得那么低。
　　我摇摇头：“我喜欢他。我要带他走，你放不放我们两个？”
　　我刚刚已经偷偷拿出瓷瓶，藏在衣中。他若说不，我就对着他打开盖子。
　　却没想到臭道士却低声笑起来：“呵呵，我真是个傻子，竟然不曾当心，会把他留下，在你附近。可是天下男子那么多，你何苦定要这一个？放他出来，发誓你以后不找他，我就放你走。”
　　我怒：“臭道士你是不是聋了，我说了我要带他走！”
　　“可是你们在一起没有好下场！他这个人太单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懂得白就是黑，黑就是白的道理，他和你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什么黑呀白呀的？！”我很恼怒。
　　“你不需要懂，黑白你统统不在乎。可他不同，他是那么干净的一个孩子，从小被人灌的，满心满脑的纯白色。不懂得变通，不知道融汇……你可知道屈子为何投江…………”
　　这人真烦，呜呜噜噜，尽说些人不懂的东西，念经和尚也没这等啰嗦。说来说去就是个不肯放人的意思。我不由得恶念顿生，手指一弹，盖子飞去，一道金光应声而出。
　　哼。吃了你，钥匙总会剩下，我长索一伸，还怕拿不到不成。
　　臭道士站着不动，闭上眼睛，似乎坐以待毙。
　　可是那金光飞驰而近，到他面前竟然顿了一顿，一个急转，绕过他脑后，向着我这边激射而来。
　　我不禁惊叫出声。
　　伏在我怀里的他迷迷糊糊醒来：“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正好在金线蛊虫回来的方向上。
　　我都来不及转念，举起左手挡在他面前。
　　一弹指间，它就把我的掌心啃出一个大洞来。血肉浆末纷飞四溅。它吃东西从来不文雅。
　　“叽！”它锐叫一声，原来是啃到避邪珠了，登时住口不食，在我的手上翻翻滚滚。
　　避邪珠，天下毒物、秽物，当之辟易，概莫能外。
　　我忍着剧痛把这该死的虫子装进瓷瓶，嘭地盖上盖子。
　　我额上冷汗涔涔，若不是我用了左手而非右手，若不是我左手掌心埋着避邪珠，我和他都会尸骨无存。
　　而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刚才我的血溅到他脸上了。然后又转头看向栏杆外，那个臭道士，他的师兄，还是呆呆的。

　　臭道士看着我。
　　我也瞪着他。
　　我那么羞恼，几乎成怒，只想要扑到栏杆上，他若离得够近，我便要狠狠咬他一口。我又输给他了，不是么？这个人，他总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手掌翻覆之间，我的明天就不由自主。
　　奇怪的是臭道士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反而脸上隐隐透出悲凉：“原来你还真的是喜欢他。”
　　“空明，”他轻声唤小道士，“你出不出来？”
　　小道士抬起身，向外挪了一寸。
　　我伸手抓住他手臂，两只手一起死死用力，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去，不管左手掌心疼得排山倒海，血肉粘在他的肌肤上，继而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落……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不动了。
　　或许留住他的并不是我的手，而是我哀伤的眼神。
　　外面臭道士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声那么高亮，使我回想起他自由自在翱翔九天之上的歌声，他笑完低头，轻声说：“冤孽啊！”
　　叮当一声，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事投在地下，而臭道士的身影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