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叶埙然

3、第 3 章

　　三
　　那天之后，我就在这个地方住下了。
　　每日我枕着一块石头入睡，手掌轻柔地抚过石壁，所有凹凸纹缕，那些斧凿的痕迹，是石头的经脉，都圆钝得如同洪荒中被冲刷得没有棱角的卵石。这里开凿了多少年？
　　我问小道士这是哪里，他说这里叫九仙山，孙膑著书讲学的地方。
　　孙膑是谁？
　　臭道士不常在。整日和我相对的，只是那个小道士。
　　他常常沉默地看着我，我逗他说话。那么害羞的一个男孩子，白玉一样的面孔说红就红了。
　　因为听我说喜欢那五角的东西，他特意去海边捉了来养在盆里，还每天汲来海水为它们换水。
　　“这个叫什么？”
　　“海星。”
　　“星？”
　　“对。因为它们长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他拿一个海星给我摸摸，那冷硬的东西，在底下竟伸出无数滑腻柔软的触角，我无比欢欣地抚摸它们，用嘴亲它们，可是那些触角却一只只都缩回去了。
　　“像花瓣一样软。”
　　“是么？”他伸手来接递回去的海星，眼睛却看着我的唇。
　　目光如此明亮。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多数时候他是个害羞、不多话、动辄面红过耳的小男孩。可是有时候他又很严肃。摆一张比臭道士还难看的脸。
　　“师兄说你杀了2个人。”
　　“他说错了。”
　　“你没有杀人么？”
　　“不。是我杀的不止两个人。”
　　“你为什么要杀人？杀人是不好的。”
　　“那些人惹我生气了，当然要杀。”
　　“人怎么可以杀呢？”
　　我怒：“牛羊猪鸡不是命？人要吃，便要杀！江湖上动手打架，你死我活，不想自己死，那自然是杀了别人！这样比我好多少？假惺惺！你劝得了别人，再来劝我。”
　　他说不过我，只暗自生气，过半饷忽然道：“如果我惹你生气，你也要杀我么？”
　　“才不！”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说得坦坦然然。而他居然像被雷劈了，呆立半饷，脸红成新娘的盖头颜色，慌慌张张跑开了。
　　之后他就变得不敢和我多说话了。

　　小道士开始每天认真练功了。有时我问他练什么，他说练一门内功，九阳内力，我似懂非懂，五毒教里没有这种内力，我不知它的难易。
　　还有的时候，我问他练什么，他说练一门外功，缩骨功，我仍然似懂非懂，五毒教里没有这种功夫，我还是不知它的难易。

　　他不和我说话，我就无事可干。于是我便发呆。猜想父亲哥哥几时能带人找到我。
　　想着想着，就开始啃指甲了。
　　我的唇像花瓣那么软，可只有我的手指碰触到它。
　　想起滇中一大丛一大丛的绯红色、银红色、嫩黄色杜鹃开在危崖荒野，无人采撷。
　　这寂寞的花。

　　午后的阳光斜斜映在地面，我在啃指甲。小道士练功练得额上一层细细的汗珠。
　　我问他练得怎样。
　　他说不知道。
　　我问他这个功夫练了有什么用？
　　他说可以把骨骼缩小。
　　我说把骨骼缩小可以干什么？
　　他想了半天，挠挠头：“要是有一小洞，会缩骨功的人就可以钻过去了……”
　　我笑得在地上打滚：“汉人真麻烦。专门发明一种武功，还要起早贪黑、累个半死地去练它，就为了钻洞……”
　　他满脸涨红，喃喃说：“我就是照着书来练的……这个功夫可以干什么，我以前就没想过……说不定，当初发明这个功夫的前辈，拿它是大有用处的……”
　　这个小道士啊，傻乎乎的。
　　“钻洞……钻洞……”我突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蹦出来，烙在我心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呆呆地看着石壁下那个小洞，我的饭菜、水盆皆从此进出，一只小狗进来不成问题，可是一个人却进出不得，即使如我这般纤细。
　　我出不去，但他可以进来的，对不对？
　　我摩挲自己光洁的皮肤，片刻，破颜一笑。
　　虽然这山洞里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我比花儿还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