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台前幕后（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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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五月，正是最舒服的时候。料峭冬寒已经抛在身后，无处可逃的酷暑尚未降临，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急切的要从冬眠中醒来，享受这难得的好光景。南方城市的天气，每年都要发两次脾气——每次要发半年。像这样清风微凉、温润怡人的天气，实在不多见了。
而坐在唐老师自行车后座的丁琬琦，并无心思享受这难得的惬意，而只觉得这迎面而来的晚风，把她画了浓妆的小脸吹得奇痒无比。她把脑袋轻轻抵在唐老师背上，却又不敢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上去。唐涵之骑得很快，竟像是和谁赌气一般。
这原是很平凡的一天。
区里的儿童节晚会，丁琬琦也被邀请参加，她需要配合视频，完成一段三分钟的情景独舞。
丁琬琦跟着唐涵之学舞三年，虽然功底远不如孟筠，但因为外型灵巧可爱，台风大方亲切，兼之接受能力很强，使得舞蹈编导们对她爱不释手，经常把她被众星捧月的当作主角。丁琬琦挺喜欢这样被瞩目，却从不敢飘飘然——她七岁第一次上台时，唐涵之就严肃的告诉她，让她站在台中央，只是因为她是个讨喜的瓷娃娃，而不是因为她出色的技艺或独特的风格。一边的梁冰听了这话就挑起了眉毛，可七岁的丁琬琦却严肃的点点头：“等我长大了，要跳的比那些姐姐都好。”
稚嫩的童音尚回荡在耳边，两年后的她，真的快要跳的比那些姐姐都好了。
唐涵之默默站在乐池旁，看着台上九岁的小丫头，用略显笨拙却充满张力的动作，轻而易举的把整个舞台纳入自己掌控之下。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以技巧取胜的孟筠，丁琬琦的范儿是天生的。
然而这种复杂的感情并没持续太久。舞蹈放到一分多钟，唐涵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配乐他听过很多遍，剪辑痕迹很重，而现场放出来的却很自然。他皱起眉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半分钟后，视频和音乐开始对不上号。台上的丁琬琦也反应过来——音乐放错了。
大部分的舞台事故，只能靠演员来救。你不可能让场务剧务跑到台上、让导演冲到控制室、或者让观众闭上眼睛。演员们只能一边心里骂娘，一边八仙过海的清理战场——救场和补台，这是演员必备的能力之一。
这是丁琬琦登台以来，遇到最严重的舞台事故，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更可怕的是，她根本没听过完整的原始音乐。九岁的小女孩孤立无援的站在台上，眼睛时不时瞥向唐涵之，昏暗的灯光，却只映出一个淡定沉默的剪影。台上和台下，永远隔着一层薄而坚硬的光幕，她无法向任何人求援。丁琬琦身体里燃烧着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能量，就被这笼罩舞台的光幕掐灭了。
砸了就砸了吧，怪谁呢。
丁琬琦总体上算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但不代表她没有小脾气。而演员心底的一点点犹疑摇晃，都会被追光灯无限放大。观众们很快发现台上的小演员皱着眉头撅着小嘴，浑身的不乐意。再定睛一看，咦，视频和音乐怎么拍子不一样？正当他们疑惑万分时，音乐突然减弱，接着灯光一灭，放到一半的视频也被掐了。
四周陷入一片昏暗。
丁琬琦下台看了唐涵之眉毛鼻子拧在一起的脸色，心里一咯噔，大脑当机了有几分钟，才隐约明白过来，刚才台上的行径是不能被老师容忍的，顿时吓得被钉在当场一动不敢动。
唐涵之瞪过她一眼之后就再没理她，也不像往常那样把她抱上自行车后座，丁琬琦往上爬时差点摔下来，他都没有理会。一路无言的骑车回了练功房，又一路无言的上楼开门开灯，丁琬琦跟在后面，台上的那点委屈和愤懑渐渐平息，一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要被唐老师捏在手掌心里，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唐涵之在镜子前站定，斜眼看着丁琬琦，才冷冷抛出晚会结束后的第一句话：“你过来，把今天的演出内容再跳一遍。”
唐老师果然是要找她算账了。丁琬琦硬着头皮走到练功房中间，音乐响起，她如提线木偶一般开始了舞蹈。
果然，唐涵之用的仍是未剪辑的原版。
随着那些牵着她的四肢，强迫她舞动起来的无形绳索一根根断裂，原本轻松欢快的音乐，变成了一场噩梦。丁琬琦第一次觉得跳舞如此困难，第一次希望音乐快点结束。身体里的那盏会随着律动闪耀的灯，被委屈和恐惧的大手死死攥住，无论她如何嘶喊都无法挣扎出一星半点的光亮。
然后音乐结束了。
“唐，唐……唐老师……”丁琬琦急的哭都哭不出来。
唐涵之并不看她，抬起手又按了播放键。
可怖的曲调如同一个浪头，把丁琬琦本就脆弱的神经一把拍在了地上。就当她觉得快要溺毙时，突然想到今天如果不表现的好一点，一会儿唐老师不知会如何罚她。恐惧的力量是强大的，她拼了命将自己学过的动作胡乱塞到节拍里，熬到了曲子结束。
“再来一遍。”
这时唐涵之的声音甚至是有些温柔的。丁琬琦鼓起勇气抬眼，发现他脸上并无怒色，一双眼睛更像是在循循善诱。她深吸几口气，用力甩了甩小脑袋，走到教室中间站定。
熟悉的音乐再次钻进耳朵，很快又到了她没有练过的部分。
“不要怕，想想音乐让你感受到了什么，再回忆平时老师教了些什么。”唐涵之缓缓说。
丁琬琦闭起眼睛努力的想啊想，然后四肢就这样自己动起来了，虽然很多地方合不上节奏，每句之间的气息也是断的，但她再也没了束手无策的感觉。陌生的音乐再也没有让她感到无助，反而给了她挑战的欲/望。可正当她跃跃欲试的时候，音乐又不知好歹的停了。
难得的，唐涵之眼睛里竟然有了笑意。一开始他只把这次训练当成惩戒手段，但这个年幼的学生交出的答卷稚嫩而笨拙，却也包含了她的感悟和个性。唐涵之开始好奇，接下来她还会创造出什么？
“再来一遍吧？”
时间溜的很快。直到丁琬琦累的瘫在地板上浑身抽筋，连扭头看看唐老师的力气都没有，她都没反应过来今天为什么会跳的如此卖力。她静静闭上眼，觉得浑身关节都被打通了，暖暖的很舒服。
“累了吧？”唐涵之含笑走过来朝她伸出手。丁琬琦呆呆的任由唐老师把自己拉起来，一路牵到隔壁办公室里，然后一起坐到沙发上。唐涵之拿来餐巾纸帮她擦脸，又把纸卷起来仔细吸干她头发里的汗水。小丫头还沉浸在刚才的创作中，魔怔了般一动不动，直到唐涵之的一句话把她震醒。
“说说吧，是想先揉揉，还是先挨打？”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台前幕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