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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花乡记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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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久三年的冬天飞雪连天,久经风波的京都在一片肃杀中悄然平静下来,似乎此处从未上演过杀戮和背叛。平头百姓为着升斗口粮战战兢兢,各色打着攘夷旗号的武士浪人横行暴敛。渐渐的,穿着明丽天青羽织的浪士组在天子脚下崭露头角。名为新选组的浪士组织纪律严明,剑术高超,以对敌时的严酷狠厉和内部严苛的法度著称。他们的存在,倒是暂时性地维持了京城内的治安。
化名日暮樱吹的锦华从艺馆中的其他女子口中听到了不少新选组的轶闻,副组长土方岁三的名字尤其容易被提及。对于这个公认的英武有才的美男子,锦华表示,并不好奇。新选组中勉强称得上熟识的原田左之助和冲田总司已经许久没出现在岛原,没了这层联系,她和新选组其他人更加是毫无交集的,一门心思投入在艺伎的修行中。
安代子对于日暮樱吹安分的表现很满意,于是很含蓄地提醒她,是时候让她走到台前了。
“明晚有重要的客人来喝酒,你好好做准备。”
“是。”
纸拉门阖上,日暮樱吹沉思不语,镜中投映出她迥异于其他艺妓的装束——依旧是敞露脖颈和漂亮蝴蝶骨的大敞领华服,却没有涂得苍白,每一寸肌肤都显露出原本的晶莹白皙。清艳娇美的面庞上,一双眼尾微扬的漆黑眸子流转着清寒的光芒,却又被眼尾点染的嫣红柔化,愈加神秘莫测。
“啧啧,当真是倾城绝色呢,明晚之后,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要被你这副皮囊迷惑,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不怀好意的男声,低沉魅惑,毫无预兆得传入耳朵,似乎还伴随着暧昧的热气。锦华下意识地侧过脸躲避,生生撞入一双澄澈的蓝色瞳仁里。眼眸的主人得意地笑了,纤长的睫毛小刷子似的扫过锦华的脸颊,长手长脚不安分地扒在锦华身上。
“呐呐,你真要去吗?可能会遇到怪叔叔哦~”
“……你先从我身上滚下去,立刻,马上。”
锦华木着脸,忽然痛恨起自己身负的高灵力了。没人跟她说斩魄刀还能化成人形且无视主人意愿随意出现啊!自从半年前从自己洗澡的浴池里忽然冒出来,说了句“主人你还是很有料的嘛”然后鼻血飙飞晕过去后,她就起了将灵魂之友•绑定武器•斩魄刀人道毁灭的冲动。而这种冲动伴随着他不分时间地点吐槽和偶尔实化吓自己的恶劣行为与日俱增。
四肢修长的少年扁扁嘴,恢复成清朗傲慢的嗓音,“本大爷是好心,这个时代的男人真是够色胆包天的,听说前几天就有姑娘被长州藩的武士带走了……”眼看锦华的脸彻底黑下来,少年赶忙松手跳到一边,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半蹲着,抬头看着锦华。
锦华冷着脸整理凌乱的衣襟,唾弃道:“蠢狗,又出来干嘛?还有,麻烦你把骚包的尾巴藏好,否则我不介意砍了当拖把。”
雪白的兽耳耷拉下来,衣服下露出的尾巴尖“嗖”得收了回去。少年抽抽鼻子,不复嚣张,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瞅着锦华,“女孩子不要这么凶啊,我可是你的斩魄刀诶,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八重子就从不吼我……”
锦华眼睛一眯,“你被八重子看到了?”想死么!她要怎么解释突然冒出来一个兽人?!越想越来气,锦华的目光冷淡下来,“彭侯,你好像忘记了我们定的协议。”
彭侯赶忙摆手,“安心安心,我是以狗的形象示人的……”说完莫名有些羞耻,彭侯的耳朵抖了抖,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羞赧和恼怒。
“这不怪我啊,实在是这样的日子太无聊了,无聊到我都忘掉你是个死神了。没有战斗,没有鲜血,蓝染锦华,这种安逸甚至是堕落的生活就是你要的?”
彭侯定定看住锦华。白日的伎馆安静无声,远远传来庭院中惊鹿的清脆声响。锦华精致的丹唇微勾,露出一个慵懒又无谓的笑。她款款起身,拉开窗户,天光将她一身华服勾勒出银色的光边。
“你着什么急?”清泠悦耳的嗓音,分明不带情绪,却让彭侯每个毛孔都炸开来,久违的兴奋在骨中奔涌。逆光而立的锦华单手扶着窗沿,姿态窈窕,眼神淬亮,“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这世间的血腥气。你难道没有听见过吗?郊野孤魂野鬼的哀泣……”
彭侯的五条尾巴舒展开来,冰蓝的花纹在肌肉上急剧蔓延。兽耳少年下一秒化为一把光华流转的……木刀,被锦华握在手里,又消散为点点光影。锦华垂眸,孑然一身,看着又开始飘雪的天空。
“又是新的一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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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伴着幽雅的音乐和舞蹈正式开始。烛光摇曳,觥筹交错,室内一群男人的高声喧哗和女子的温言细语交织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近藤勋举高酒杯,面上踌躇满志,“大家,这一年都辛苦了!”刚毅的发型下,男子眸光明亮,面颊上已经带了酒意,“我们一定会在京城出人头地!”
“说的不错!”黑发梳成马尾的美男子神色柔和下来,“敬新生的新选组一杯!”
杯盏交错间,原田左之助随意地一瞥,忽然发现领舞的女子有些格外不同,说起来,是有些眼熟的。在腰肢柔软的女子微微放下蝠扇,露出半边面孔时,他轻轻“啊”了一声,吸引了身边永仓新八的注意。
“嗯?是你认识的人?”胳膊肘捅了捅原田的腰,永仓新八笑着看过去,清一色的粉面朱唇,看不出本来样貌,“可以啊,居然背着我们有了相好?”
“诶诶,是这样吗?”其他人听到了,立即露出八卦的神色。大概是气氛实在很好的缘故,连土方岁三也微微笑起来,“这有什么奇怪的,原田也是男人啊。”
原田左之助面色泛红,“喂喂,不要乱说啊,只是认识的人而已……”
“哦哈哈哈原田你是在害羞吗?”
“身为男人,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有冲田总司抱着胳膊笑得狐狸一般,并不插话。他可是知道的,原田对于日暮樱吹的感情,并非男人对女人的倾慕。认真说起来,大概是和他一样,只是好奇吧。
一曲舞罢,日暮樱吹同一干舞子恭敬行礼,正要离开,被冲田总司叫住,“樱吹桑,好久不见了,不留下来喝一杯吗?”
日暮樱吹驻足,和身后的同伴使了个安抚的眼色,对着冲田微微笑了,“冲田先生的邀请,我就却之不恭了。”小步挪到冲田身边,代替了原先斟酒的女子的位置。
山南略带兴味地看着日暮樱吹,“啊啦,看来这位姑娘同总司是熟人呢。”其他人也揣摩着樱吹的身份,眼神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藤堂忽然叫起来,“啊,是你啊!”话未说完却被永仓哈哈笑着打断,“幸会幸会,美丽的小姐。”
近藤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察觉到认识这个年轻女孩的人还不少。原田左之助急忙开始介绍,“这位是樱吹。”又开始跟樱吹一个个介绍局里的人。
樱吹一个个望过去,在看到那个紫发的冷漠青年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斋藤一却像有所察觉般抬头,眸中一片清冷。樱吹弯了弯唇角,待认全了面孔后,又庄重地行了一礼。
“诶诶,樱吹酱是怎么认识原田和总司的啊?”藤堂还不放弃这样的八卦。
樱吹笑意盈盈,“啊,因为被原田先生和冲田先生救了啊~”
“哟,做得好!”永仓一把揽住原田的肩膀,“英雄救美啊,真是干得漂亮!”
樱吹端坐在宴席旁,和冲田总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冲田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挑衅般将手放在樱吹纤柔的腕上,止住了斟酒的动作:“说的没错,樱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说着对另一旁的侍女露出他明媚灿烂的笑脸:“这位姐姐,让樱吹酱把脸上的妆粉卸掉可以吗?”
“这个……”侍女掩唇,面颊飞红的同时有些为难。
“总司!”土方皱皱眉,只觉这样未免太胡闹。但冲田却耸耸肩,“副长,一个小要求啦,没什么关系吧~”
“总司又在恶作剧吗”藤堂撑着下巴,一脸困惑。“这样不是很好看吗?”室内灯烛明亮,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出艳妆女子姿色不错——像大多数艺者一样。冲田的提议实在太奇怪了,女人嘛,哪个不想用心打扮后去见心上人?
说到心上人,藤堂偷眼看向原田,却发现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原田左之助身上,显然是把他看作是真正能提出这种要求的人。连近藤局长和山南先生都一脸好奇地看了过来。
原田面色尴尬,尚未开口,却听樱吹轻轻笑了,
“如果这是冲田先生的要求,也并不是不可以办到哦。那么,请容我先告辞。”簌簌的丝绸摩擦声响起,樱吹礼节周到地退下,低垂的眼眸敛去一丝嘲弄。
室内,原田头痛得揉着额角,“总司,这个玩笑开过了吧!”为什么要对樱吹抱有那么强烈的兴趣?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嗯哼,不要介意嘛,樱吹酱不也同意了吗?”冲田把玩着酒杯笑得漫不经心。“有趣的事要和大家分享才对,左之助你真是太小气了。”
山南扶了扶眼镜,凤眸里流过一丝精光,“据我所知,总司你可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这么在意呢。那个叫樱吹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冲田笑眯眯地点头,“是个胆大又很有趣的女孩子呢。”正说着,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闹事。永仓新八最靠近门,立即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又过了片刻,土方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应该探明情况了才对。”
“除非情况有些复杂了。”原田开口,偏过耳朵,“没听到示警,应该并不是敌袭。”
一直默不作声的斋藤一扶正腰间的刀站了起来,对土方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闪出门外,不一会儿就传来永仓怒气冲冲的声音:
“在我们新选组守护的京城竟然还会出现这种放肆的浪人,简直是丢武士的脸!”
“行了,少说两句,局长还在等你回话。”
走进屋子,永仓一屁股坐下来,面上还带着薄怒:“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醉酒的脱藩浪士纠缠菊屋的名伎八重子罢了。”说着对近藤局长露出促狭的笑意,“八重子夫人说是久仰近藤局长了呢,等下要亲自来拜谢。”
近藤哈哈笑着摆摆手,“这真是……我这样的粗人,哪里值得那位温柔的夫人久仰啊……”话未说完却被土方打断,“局长是当今时代的英豪,自然值得最好的女人倾慕。”面对那双灼灼的紫眸,近藤勇的苦笑咽了下去,眼里也燃起了豪情。“有你们在我身边,想来做上一番大事也不是不可能呢,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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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抚子般温婉动人的八重子轻声曼语,给这坐满一帮男人的厢屋添上几分柔情。诚恳地道过谢后,八重子自发坐在了近藤勇身旁,并演奏起瑶琴助兴。她本是娇美的女子,琴技也高超,一时热闹的谈话声竟消弭了,只有月香配合着幽玄的琴音击打太鼓。
演乐中途,纸拉门轻轻开启,似乎走进来一个人。八重子专注于拨弦,即使如此,仍察觉到空气中开始浮动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定的气息。众人似乎被什么事物吸引了心神,连身边的男人都呼吸紊乱了一瞬。
衣料摩擦的声音静止了,没有人说话。伴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静止,八重子抬起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妙目落在来人身上,惊诧且不赞同地瞪大了双眼。
“樱吹,怎么以这个模样接待客人?太失礼了!”
黑缎般的发丝自白皙娇嫩的两颊倾泻而下,日暮樱吹素净的面上没有半分妆饰,眉目分明,肤如脂玉,嫣红的唇是唯一的亮色。就是这素淡的面孔却有着惊人的魅惑力,墨琉璃般的眸子似要攫人心魂,待挣脱出来,又会发现那里头冰凉清澈,空无一物。
樱吹站在那里,青涩无辜的气息里杂糅了成熟风情,像气味芬芳得叫人眩惑的热带水果。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对着八重子自然而然地做了个爱嗔的表情:
“姐姐,可不是我要不化妆的呀。”
八重子被妹妹难得的爱娇甜美掳获,眉眼都柔软下来,“你这孩子……”
一阵寂静后,心思深沉如山南、土方早早收回了心神。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山南轻咳了一声,看呆了的藤堂、永仓等人纷纷回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不去管幸灾乐祸的冲田总司,土方严厉地看向原田左之助,提醒道:“左之!”原田这才发觉手里的酒盏已经倾泻,酒水撒了一桌。
然而脸上的热度仍久久不散,直烧到耳边。原田有些恍惚,直到一阵清雅的香气萦回在身旁。刚刚还在向姐姐撒娇的少女此刻却驯顺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用手巾擦拭他衣襟上的酒渍,并给他重新斟了一碟酒。
“原田先生,”清泠如泉的嗓音抚平了他骤然涌起的燥热心绪,“这样不加修饰,还希望您不要介意呢。”
“啊,不会……”原田干巴巴地回答,目光溜到樱吹敞露的莹白的锁骨上,忽然又干渴起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嗤笑,让他更加窘迫了,脑海里只有樱吹含嗔的笑脸,以及在他衣上擦拭时感受到的柔软的手指……
八重子哪里还不没明白眼下的状况,长袖善舞地将气氛又调动起来。永仓和藤堂凑到一处开始嘀咕,土方则和山南先生聊起最近大阪地方的工作。近藤局长被八重子的柔情掳获,竟像个普通恋爱中的男人一样,变得羞涩起来,一板一眼地回答欢场女子的问题。
似乎没有人注意斋藤一。这个冷静自持的男人,连失态都是不动声色的,仅仅是平静的杯盏中掀起些微的波澜。樱吹正坐在不远处,对着心慌意乱的原田露出轻快的笑意,一点点抚平原田的尴尬。此刻他们已经如好友般自在地聊天了。斋藤敛眸,不动声色地饮食,但只言片语仍隐约传来。
“原田先生一直很温柔呢。”原田看樱吹的目光,的确是有些特别,但只有刚刚,他才露出男人看到想要的女人时的那种目光。换言之,那一瞬间的樱吹,能引起男人们最本能的欲望。哼,烟视媚行的女子,应该不是原田想要的好女人吧。
“并没有生气呀……用真心对待客人,不必要……”总司是故意的,他早知道樱吹露出本来面目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这也不能说他敌视樱吹。大胆,和有趣?分明是危险,无法捉摸才对。
“原田先生是我珍视的……”
斋藤一抬眼望去,樱吹羞涩地低下头,睫毛像受惊的蝴蝶般颤动。灯光下,她裸露的脖颈弯成优美的弧度。原田满脸爱怜地看着她,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那样温柔的目光……莫名的,有些碍眼。
斋藤一感到酒液的呛人,沉默地放下了酒杯。日暮樱吹于他是一个难解的谜题,每次相遇,她都展露出不同的面目,让他陷入眩惑中。在这满室欢声笑语里,日暮樱吹的美丽成为一种符号,他解读不了背后的深意,正如他不知此刻樱吹展露出的柔情是发自真心,还是披着这具躯壳时所必要履行的义务。
夜已深了,宴会走向尾声。近藤和八重子告别后,同土方、山南等人先行一步,年长的原田却被有意无意地留下来做善后。
走在走廊上,灯光和寻欢作乐的说笑声从一扇扇门内投射出来,却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似的。原田落后一步,看樱吹放下仪态,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前方走着,忽然停在了一处,望向院内的夜空。
“啊咧,下雪了呢。”
长发从腮边滑落,樱吹仰望飞雪的神情天真无邪,有种山野精灵般的诱惑。伸出去接雪花的手被原田轻轻握住,但很快就分开,接着一件大氅兜头盖下。樱吹感受到来自年轻男人身体的温暖气息。
“回去吧,小心着凉。”纸灯笼的光昏黄暧昧,原田高大的身影将樱吹笼罩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吹不到一丝寒风。走过转角就是分别的岔道,樱吹将大氅还给原田,却又拉住他的手臂,“原田先生,请先等等!”
原田看着樱吹提起和服下摆奔跑的姿态,唇角微微上扬。很快樱吹拿着伞跑了回来,脸上泛起运动导致的红晕。“这样就可以了。原田先生……”
“既然是朋友,还用敬语就太生疏了。”原田笑着摸了摸樱吹的脑袋,心里满足地叹口气,“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是说,在私下的时候……”
名为暧昧的气氛在空气升温,樱吹咬了咬唇,半晌嗫嚅道:“左之助……”接着却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抬头,瞳仁湿润黝黑:“请路上小心!”
原田拿着硬塞在手里的雨伞,目送樱吹有些慌乱的背影,名为愉悦的情绪在胸腔里不断发酵升腾,最后却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胀痛。樱吹看他的目光温柔多情,但这不能隐藏内里的疏离。不过他有什么权利去懊恼呢?
感到那种美丽的危险性,并事先防备的人,可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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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治元年的春天有些不安宁,时不时有流血事件发生,且似乎与新选组有莫大关系。与此同时,会津藩等幕府派同以长州藩为代表的保王派的斗争愈加激烈。新选组作为投诚幕府的武士组织,工作愈加繁重起来,更没时间去花街寻欢作乐。
樱吹对此毫无遗憾的心情。事实上,她正忙于在男男女女之间周旋,既要躲开其他妓女的明枪暗箭,又要应付某些臭男人的毛手毛脚;既要打响樱吹姬色艺双馨的名声让妈妈桑满意,又要注意应付那些脾气古怪的爷,做到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啧啧,堂堂死神沦落到卖艺卖笑!锦华,本大爷劝你还是放弃吧!”彭侯在小世界里笑得打跌,对着客人毫不客气地评头论足,“谢顶鸡皮,衣冠禽兽!”
彼时芳名在外的樱吹姬侧卧在美人榻上,懒洋洋地拨着三味线,闻言将勾了眼线的眼尾一挑,艳鬼般摄去了客人的神魂。她娇嗔般动了动丹唇,曼声怨道:“入江大人,怎么不继续说了?樱吹对您的伟绩好奇的紧呢。”心里却对彭侯嘲道:“你懂什么。这人是京都所司代以下的武士,同长州藩的刺客交过手。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家伙,但多少能打听到一些近来的局势。”
锦华没有说的是,她看到了一个王朝的暮气。当年在地府,她看尽了王朝兴衰,对这种时代变更的味道熟悉的很。现世的日本正经历一种巨变,既然现今执掌政权的是幕府,那么,衰朽没落的就将是所谓将军了。至于众人衷心侍奉的天皇……锦华忍不住吐槽,她从未见过那么没有帝王瑞气的王。不过有本土天照大神的关照,幽居皇城的那一位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入江被樱吹一唤,先自软了半边身子,好大喜功如他当然更加兴致勃勃地谈及时政乃至不久前的水户党之乱。樱吹殷勤地走近些为他奉茶,美目里流露出一丝忧伤:“如今世道如此纷乱,樱吹虽只是无知女子,却也希望有更多入江大人这样的义士,平定祸乱,清剿暴徒。”
入江只觉身心服帖,立即拍着胸脯道:“樱吹小姐不必担心。我等武士本当为幕府尽忠竭力。小姐一片拳拳之心,我在此立誓,定不负小姐的期望!”
直至送走入江,樱吹方卸下一脸温柔笑意,眉眼间露出几分冷峭。打开屋门,四月的凉风挟着夜樱涌入室内,樱吹一抬手,便捉住一枚柔软的花瓣。忽然,她绽出一个天真又愉悦的微笑,对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兽耳少年笑道:“出去走走吧?”
彭侯点点头,下一秒,累赘的华服和发饰都委顿于地。身着白色长里衣的樱吹长发如瀑,赤足踏进飘渺的月光里,彭侯紧随其后,两人消失得悄无声息。
这不是锦华第一次夜游,只是今夜月光静好,她便瞬步离开了岛原。沿着静谧的街道一直游荡,锦华的身形飘忽如诡魅,不知何时竟走到了新选组屯所附近。轻松跃到沿街商铺的屋顶上坐下,清辉如练,将她的身影笼罩在冷冽的银白中。彭侯少见地没有叽叽喳喳,只是蹲坐在她身旁,仰头看着头顶的月轮。
打破宁静的是低低的如野兽嘶吼般的声音,不止一个,从远处的巷道逼近。锦华皱了皱鼻子,面上露出一丝惊讶,“这,这种味道……”偏头看向身后的黑暗,锦华的眼波里流露出压抑的兴奋,与彭侯蓝色鬼火般的瞳眸诡异的相似。一人一刀魂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沿着屋脊向混沌的黑暗奔去。
越逼近,那种腥膻邪恶的味道就越是浓重。锦华感到全身每一个骨节都在咔嚓作响,仿佛在表达对一年来的养尊处优的不满,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兴奋。从屋顶一跃而下,长发飞舞间,锦华的双眸淬亮,手一抬,便是舍弃完整咏唱的“破道之十二,伏火!”一束闪着火光的绳索深入黑暗,分为四股缠绕向目标。一朵乌云遮住了光线,黑暗里,四双赤红的眼睛倏然亮起!
彭侯没有化身为刀,他知道这种小场面完全用不到他出手,于是安安稳稳地守在锦华身后看戏。但很快,他发现锦华停下了攻击,从背后看上去,双肩竟有些颤抖。
“这些……是什么东西?”压抑的语调,起初让彭侯产生了“她在害怕”的错觉,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那不是恐惧,而是无法压抑的愤怒。
月亮钻出云层,将一缕薄光投进这个小巷。锦华看着身前勉强能看出是人形的怪物,瞳仁漆黑得折射不出一丝光芒。彭侯看清那些雪发红瞳的“人”,一个个五官扭曲,肌肉虬结,正在奋力想要挣脱锦华的“塞”,心下一凛,“这个,不是虚吧?但是这种邪恶的味道……”
锦华薄唇一掀,冷淡打断道:“当然不是。这些,都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活人!啊,不,现在这样,已经不能够称为人类了吧……”走上前,轻巧地拧住一个“人”的下巴,锦华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是灵子改造,看来是人类自己的手笔。”嫌恶地收回手,在那人衣襟上擦拭口涎,锦华的动作忽然顿住,有些疑惑道:“这件短衣……”
“什么人在那里!”呼喝声从巷子那头传来,隐隐有火光照亮街道。锦华撇撇嘴,对彭侯摆手,“走了!”却把那四个半人半鬼的家伙留在原地,任由他们对着这个方向嘶吼尖笑。
路上,彭侯还在意着那些家伙,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是人类自己搞出来的?现世的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同类吗?”□□连同灵魂都被扭曲的存在,该是何等可悲啊……
锦华光脚踩在冰凉的瓦片上,闻言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太天真了啊,蠢狗。人心这种东西,有时候可比鬼怪可怖多了。”
月光将两道影子拉得斜长,在那淡薄的影子的尽头,一道削瘦高挑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向明月所在之处凝望。清冷的夜风将空气里的血腥荡涤一清,几声短促的尖啸之后,细微但有序的脚步声渐渐平息下来。
“阿一,走了!”藤堂走近些,顺着斋藤的目光看去,“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异常。”斋藤一面色平静地转身,“清理干净了就回去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胸口跳动得剧烈而响亮。一小块洁白的丝绸就藏在他怀里,滚烫炙热,似乎下一秒就要烧穿他的里衣。
他闻到过那上面的香气,清冷得像是某个早春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