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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回•青莲阵,阴火符 ...

  •   “天罡十三?这号人物我没听过诶!”

      略略一稳身形,我倒退十余步,仰头吞下几粒丹药,不敢停留,重又朝着苏门的护体云光圈中钻去。反正他这件护身法宝妙用颇多,不物尽其用,实在是可惜了的。

      一闪身进了苏门的云光内,迎接我的,是表情依旧如狐狸的奸诈男和闪着银光的……

      洞冥镜啊……

      “道长真是好胆识,好身手,好运气,你说这段视频我该取个什么名字呢——蛟口脱险怎么样?”

      “蛟口脱险?这名字很是恶俗啊!”

      白了他一眼,我盘膝坐在虚空中略略调息凝神,眼中所见的却是一道乌金剑光上下纵横——这个路子很是眼熟啊,蜀山派的天罡战气?不对,刚才那一招好像是昆仑派的……呃,这招不是我们青城派的云光错么?

      犀利的剑影中,我只看着各门各派的剑法剑诀层出不穷,重重剑气硬是逼开了好几家帮会的战团,不觉感慨万分——

      “啧啧,这手功夫要是放在诸如什么功夫之星选拔大会上,怕都能叫练家子们暗地里翘大拇哥的,只是不晓得放到好男儿的赛场上是不是也一样?”

      “我说道长,剑客和牛郎不能比的吧。”

      “贫道听说最近流行野性美。”

      互相利用,互相扯皮,互相拆台,这似乎已经是我和这狐耳男之间惯常地相处模式了。

      苏门在我耳边低笑一声,没有搭腔我的冷笑话,满脸清凉地摇着铁骨扇用事不关己般的口吻淡淡道:

      “这个天罡十三在我们这几家帮会中间也算是恶名昭彰得很了。只要听说各地有什么稀有精怪、奇珍异宝出土现世,他九成九会跑来和我们几大帮派抢东西。道长也看见了,这人剑术又高,遁光又快,回回虎口夺食都能占些便宜,几大帮派针对他组织了几次围剿——当然,如果我们围剿成功的话,他还能这么嚣张地跑过来么?”

      “这种高危险工种别指望贫道,我符法不完全,剑法不熟练,雷法不够看,上去稳死的,保险金你又不给报销。”

      “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钱可以谈么?道长你太让我失望了啊。”

      “除了钱,金银珠玉、神兵法宝或者土地所有状什么的也可以谈么——比如狐狸兄你身上这件鹤绡云氅就不错。”

      要是换了旁人,估计早给我噎得答不上话,可苏门听冰是何等样人物我还不清楚么?

      铁骨扇轻轻推开我那只探向他鹤氅束带的咸猪手,一颗龙眼大小的温润玉珠顺势落入我的掌心。

      “避水珠一颗,算是这次的定金,余下的部分,事成之后来观水阁一次付清,全部是现金,没有支票哟。”

      “有狐兄这句话,你放心好了,我就是挖陷坑打闷棍,也要把那猎宝小子送去轮回转生,让他以后一想起仙剑奇侠,就会有劫持飞机去撞上软总部的冲动……”

      “这话听起来是不错,但是太不可信了。何况照我们俩的交情,也犯不着叫道长去冒险么。”

      交情?开玩笑,扳着指头算算,我和这奸猾狐狸也不过见了三次面,可无论捉对厮杀乱斗一场还是坐在酒桌上讨价还价,实在都看不出来大家之间有交情这种东西存在——轻轻弹了弹松文古定剑的剑脊,我瞥了眼这笑得人畜无害的家伙一眼,尽量忽略掉那对迎风轻摇的狐狸耳朵,还他一个充满奸商味道的笑脸:

      “知道了,放冷箭下绊子拖后腿都是贫道的强项,我尽力而为,不让那小子得了头筹就成。”

      一语未毕,我大袖一抖,在周身布起十数道朱砂黄符,催动乘风诀,冲出苏门云光的守护范围。

      若在旁人看来,伴着松文古定剑的阵阵清鸣,一个头绾竹簪的麻衣道者驾风而来,周身朱砂黄符迎风乱飘,这景象实在是没什么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可言,反倒是像装神弄鬼的邪道妖人还多一些。

      至少,在场以铁甲团为首的各位好汉们目光里流露出来的无数讯息汇总起来,也不过就是“你丫个天杀的妖道”这一句而已。

      至于天九和他身边的那不知名的刀者,虽然看我十二万分地不顺眼,可惜现在腾不出手来,只得双双冷森森地甩过来一个杀气冲天的眼神。

      至于让他们腾不出手的原因,正大张着巨口连连牛吼。大概是因为口中食居然成功逃脱,又被人划伤了下巴,这铁脊青鳞的水中老大已经出离了愤怒,一颗蛟珠四下飞旋带起道道凝霜寒气不说,也不见它有何动作,大股的江水便被引上这大泥鳅的身子,硬是在那坚若精钢的身子外面凝成一堵厚有数丈的水幕,轻松挡下了一多半的雷火与法器密集的攻击。只见十多道剑光和数件法宝撞上这道水幕,都仿佛泥牛入海,只带起了层层涟漪,随即水幕被弹了回来,更不要说伤到这毒蛟的本体了。

      这难道不是作弊么?这根本就是作弊啊!

      袖子一抖,甩出十来道辟秽灵符护住周身,我身形一晃,就朝后退去——开玩笑,眼看这泽国凶兽愈加凶暴起来,谁会无聊到凑去跟前去请它嚼吃撕咬?又不是受虐狂来的。

      这边我抽身急退,对面的天九猛地一挥手,也拉起部下朝着江边奔过去。

      身后,蛟吼动天,惨叫声、撞击声、兵器落水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只看得一道道元神所化光虹与一股股剧毒水箭纵横江面,眨眼功夫间,几个势力弱小些的本地门派便已经全军覆没,足以让在场不少人心胆欲寒。

      生死场上瞬息万变,战机转眼就成死劫,我见机得早,溜得又快,自然是没什么损失。至于天九这厮,却出乎我意外地是个指挥若定的将才,一整队撤下来的雷骑兵码得整整齐齐,居然没一个交代在那头恶蛟的口里——

      这实在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万年啊。

      我这边撤得比兔子还快,半天里苏门那狐狸却没有一点嗔怪的意思,只是按下身形,手中铁骨扇一挥,断然下令道:“天道盟弟子注意,改变阵形——水月心莲观,仙霞云锦续!”

      他一声令下,原本镇守阵法四方游斗恶蛟的一众道衣飘然的道姑女冠们立即变换阵形,按着五五梅花之数护住中央行法的水月宫弟子。只见各色道衣飞扬,或飘逸或沉稳好秀丽或端庄的女子们手捏着灵诀,脚踏罡步。其中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道姑,朱口轻启,法咒出口:

      “玉帝降命,炼度雷霆。威震霹雳,邪鬼灭形,金光交射,五炁腾腾。行事既毕,随吸归心。阴阳混合,令得长生。顺吒唎哳唵吽吽,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敕。”

      她咒辞出口,剑指疾点中央行法的水月宫弟子眉心,只见那被她点中眉心的小女孩立刻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竟如老僧入定一般。只是头顶卤门放出一道青灿灿的灵光,但见那光焰腾至半空,结成一朵斗大青莲,五云水镜阵内的金霞也随着这朵莲花化作青巍巍的光焰,流光异彩,炫目异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连那头大泥鳅都不由得愣了一愣,眼睁睁地看着五朵青莲按着五行方位镇压住五云水镜阵,循环流动,生生不息,再度运转起来。

      我只觉得满眼的光焰流转,还不觉得这阵法怎么地,不远处的天九已经怒冲冲地叫了起来:

      “是水月宫的青莲云界大阵,这狡诈狐狸果然又留了后手!”

      他这么一嚷嚷,我这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个不怎么起眼的水镜阵居然暗藏如此玄机,这狐耳男不但安排下水月宫弟子以阵法制敌,更调来外围仙霞派弟子借本门云锦续心法为行法人提供源源不断的真气与法力支持,确保阵法运行。

      别的不谈,光这份投入大批部下专门用作人体电池的气魄,就非常人所能及了。

      至于外围那一大票撤下来的天道盟弟子,不但飞剑犀利,又结成剑阵。现在就算天九能再拉起队伍去冲击天道盟的阵法,只怕也只能是光脚踢到铁板,自讨苦吃了。

      眼看着好端端的一场屠蛟大会就这么变成了帮会间的争夺战,我瞄了眼仍然在阵内奋力拼杀的那道乌金剑光,又看看立在半空指挥倜傥的狐耳男,心上大不是滋味。一甩袍袖收了护身符咒,我伸了个懒腰就打算闪人,不料耳边一个哀怨万分到让我寒毛都竖起来的声音却生生拖住我的脚步:

      “道长啊,我定金都付了,你可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啊~”

      “贫道以为,现在我管和不管结果都差不多了。”

      “可是我雇佣你是来拖天罡十三后腿的,他还没有知难而退,道长你可千万不能撂挑子啊~”

      “啧啧,苏门阁主的钱果然不好挣。”

      侧过脸去,一双狐狸耳朵依旧迎风摇摆,再配上那副我见了好几回的狡狯笑容,我轻笑一声,迎了上去。

      “里面有水月宫的青莲大阵围困,外面有仙霞派的暴力道姑们防范,还有你拉来的那么多好手在,这一仗,就是铁甲团现在也争不过你们天道盟去,何苦用这么拙的借口来拉贫道下水呢?人在江湖上飘,顶个天道盟编外打手的名头实在是不好听啊。”

      “好不好听,道长你也已经收了定金了。”苏门这狐耳男朝我一摊手,一脸的得意。

      啧,我这才真是馋鬼吃生肉,咽不下也嚼不烂。

      “呃……这个……”干笑一声,我胡乱抓了抓头发,这才应道,“大家都是老朋友老交情了,何必谈钱这么伤感情。大不了我再为你卖命一回就是……”

      “如此便有劳道长了~”

      我苦笑一声,侧身避过他这一礼,目光移到阵中,权当没看见他那双得意晃动的狐狸耳朵。

      “不过我有言在先,贫道只管绊住天罡十三那小子,其他的事情一概与你们天道盟无关!”

      撂下这句话,我一催遁光,朝着那青光流转的水月法阵掠去。身后,苏门听冰隐含笑意的传音兀自不绝于耳:“道长放心,万事都拜托了。”

      放心?和你打交道我可从来不敢放心,不然被你卖了恐怕都不知道。

      说实话,哪怕置身于一百条千岁毒蛟之中,也比当苏门听冰的对头安全得多了。

      但是——

      毒蛟老大,你不是这么急着要感谢我毁去镇河铁符之德吧?!

      身形急纵,松文古定剑银虹连转,挡下十几道剧毒水箭,我匆匆掣出十数道符咒护身,正待发动五火雷锥破开这头恶蛟的护体水墙,给它点颜色看看,一声剑啸已经当头罩下。用不着多想,那乌金剑光已经说明一切,看来天罡十三这猎宝名人,已经主动向我下了挑战书。

      “这哥们脑子进水了咩?比起我来,那大泥鳅才是现在的首要敌人好不?”

      我心里虽然嘀咕不休,手下也不敢怠慢,左手拇指掐住无名指的午纹,大喝一声:“疾!”周身那十数道朱砂黄符如有灵性一般,立时离了我的身侧。符纸无火自燃,黄符上朱砂符字霎时间离了纸面,纷纷结为灵光云篆团团圈住乌金剑光,在半空中不停打转,勉强阻了一阻那剑光的去势,我趁机一煞乘槎太清诀,转身避过飞剑锋芒。

      只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半空里那道剑光用力一扭,十多道云篆符文登时化为乌有,四散而去。但那道人剑合一的乌金剑光被我这手云篆天辖诀独有的禁制效果禁住真气,没想到居然生生地将天罡十三和他的飞剑迫开。

      暗叫一声侥幸,我颇为好奇抬眼望去,想看一看这位连苏门听冰这狐耳男都头疼不已的宝物猎人的风采——

      扎着头带、有些凌乱的短发,犀利而不失平和的双眼,随意披在身上的无袖黑皮衣半敞着,露出结实精悍的身体。现在的天罡十三正如一头狩猎中的黑豹,处处流露出强者的威势来——然而,他嘴里叼着的那根小树枝却极为破坏形象,立刻将万里孤行的江湖豪客降级为街头叼烟卷甩扑克的小混混头子,着实可惜地很。

      “这符法……青城派的煮酒成云?”

      “嗯哪,可不就是贫道我!”

      以这两句话开头,我剑诀一引,松文古定剑银虹倒卷,断然迎上天罡十三的乌金剑光。这次我看得清楚,这兄弟手里的那口错金云纹宽刃剑也绝非凡品,其形制古朴直似先秦之物,想必也是大有来历的神兵。看来天罡十三夺宝猎宝确实得了不少好东西,连我看见他这口宝剑都有些心动不已。

      可惜如今这个局面之下,不论并肩论剑还是杀人越货,好像实行难度都大了点。脑后蛟吼连连,我不用看也知道那大泥鳅的把戏,施展开奇门身法让过几道水箭,顺便左手一翻,连发几记阴雷,将天罡十三的剑气尽数阻在身前。

      “我说天罡兄啊,前有毒蛟发飙,后有贫道拖后腿,我劝你还是及早收手,免得一世英名不保哟。”——开玩笑,我和这仁兄无怨无仇,实在犯不着为了苏门那点报酬得罪这么个高手。

      可惜我这人一贯说话轻佻惯了,那上挑的尾音立刻换来一个真真切切“鄙视你”的眼神,以及一排剃刀般锋利的剑风。

      “想要替苏门听冰当说客,你不够资格——喝啊!”

      真是冤枉哉,怎么江湖上人人都觉得我和苏门那狐狸是一国的?

      松文古定剑甫一接下他这道剑光,我只觉得一股冲力自剑身上传来,不但附在剑身上的真气要被冲散了去,就连我也被真气反冲迫得气血不稳。一面引剑成圆,勉强卸去他飞剑上那股莫大劲力,我遁光再纵,和这家伙拉开些距离。正要开口分辨,就见天罡十三身子一转,重又化作乌金剑光,若经天长虹,朝着我卷来。

      天罡十三,名不虚传——可是我煮酒成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就在那乌金剑光几乎要把我透胸而过的当口,乘槎太清诀及时催动,一道青光擦着他的剑风险险掠起。只听得金铁交鸣声里,剑光竟冲破了毒蛟的护身水墙,蛟龙吃痛大吼声里,青黑毒血霎时间染得江水变色。

      敛起遁光,我半眯起眼睛看着那斩开水墙的剑光,不觉思之心寒:这要是斩在我身上……

      一念及此,我面色一凛,正待给他个出乎意料的回礼,却猛然发现天色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昏暗起来。

      心头警兆忽生,还不待我作出反应,一团很扎眼的云光就已经从头到脚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一阵阴寒水箭雨点般打在云光罩外。劲力之大,几乎就要将云光屏障洞穿了似的。

      “怎么回事?”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一惊一乍,差一点就要祭起五火雷锥乱轰一气,胳臂一抬才发觉身后还有个人杵在那里。

      只见苏门这狐耳男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一般,合起手中铁扇,左手挽了个剑指正搭在那扇骨中段,平时身上那股有些轻佻的书生气息竟一丝一毫也找不到。

      云光外头,那毒蛟朝天长吼一声,身子再度弓起,随着它这个动作,江水一瞬间仿佛静止了似的,随即就看着江底那一道道暗流旋涡越来越大,竟有透出江面之势。那颗蛟珠也放出了大蓬寒光,一举逼退了天罡十三的剑光。

      这死泥鳅还真有不少门道!

      握紧了松文古定剑,我手里挽个法诀,朝身后那狐耳男道声:“你自己多小心。”正待飞身迎上去,不料身后的苏门居然一声不吭,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这家伙又在闹什么别扭了?离那头泥鳅这般近,难道他准备尝试一把死亡体验不成?

      “喂,你是军师又不是炮灰,别告诉我你打算待在这里身先士卒,现场指挥,这不是和贫道添乱么?!”没好气地转过身来,我的说教才开了个头,要按苏门的性格,恐怕早就回嘴了,可我说了这一串,他只是怔怔立在江上,竟如泥人木偶一般。

      心中一凛,我急忙搭上他右手脉门,手指触上他腕子时,竟如堕冰窖,立时打了个寒噤。

      是寒毒侵体,这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家伙!

      来不及多想,我袖子一卷,揽上了他精悍的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连催遁光朝着江岸疾纵过去。

      啧,狐耳男,你真是会给贫道我添麻烦!

      脚刚一沾着地,我顾不上招呼那几个上前接应苏门的天道盟部下,立刻盘膝坐下,也不管浑身僵硬眉毛结霜的苏门就这么被我连拖带拽地歪倒在我怀里的样子有多别扭,手挽剑诀,已向他后背点下。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行符,精邪覆亡,敕!”

      口中咒诀不断,我手指连走龙蛇,引着真气在他背心布下一道尺余见方的净衣破秽符。真气到处,鹤氅连连鼓荡,眼看着九道龙文在我手底渐渐出现。我只觉得股股阴寒气息正从苏门的体力涌出来,竟反激得我指尖微微一滞,虽然我连连运气,可这净衣符最要紧的那一个罡字却始终落不下去。

      真是好邪门的毒性!真以为你家煮酒大仙拿你没办法么?!

      心头火起,我左手拇指一绞子纹,本身道门纯阳真力登时自右手指尖射出,不由分说地自灵台穴贯入了苏门的体内。

      怀中人蓦地一震,一口黑血已经呕了出来。

      毒血触地生烟,我听着那毒素腐蚀土石的滋滋声,心头更是烦躁,随手在法宝囊里摸了粒祛毒丹给他喂下,看着他面色苍白几乎不见血色,连嘴唇都冻得发青,我也着实再没心思和这狐耳男犯嘴,只把他往那一脸惊惶的和尚部下怀里一推,随即站起身来。

      “把你们军师照顾好了,再让我看见他跑进战圈,我就把你这贼秃炼成舍利子拿去喂天九的猪妖!”

      撂下这句狠话,我正欲催动遁光再度杀将上去,袖口却被一只有气无力的手软软拉住。

      不用我回头去看,也知道这手的主人是哪个。我叹了一口气,倒提着松文古定剑,挣开他也不是,转头飞走也不是,和他发脾气更不是,只好杵在当下,作高人临江观天象状地仰头望天。

      唔,今天的乌云真多啊……

      背后那人还操着有气无力地腔调哆嗦着下命令:“糊涂!……早告诉你们要提防九州众……多谢……道长……不要管我,行法变阵……这下可麻烦了……”

      这时候最着急上火的人,倒是这冻得眉毛凝霜、嘴唇乌青的苏门狐狸,一面骂部下不知轻重,竟忘了身旁还有九州铁甲团这大敌环伺,后又想和我道谢,紧跟着又要指挥部下变阵作法改变战术,等到最后一句出口,正赶上蛟珠化成一线寒光冲上青莲大阵上空,这声音语气听来居然已经是哀叹连连了。

      亏得他这些部下也还不笨,蛟珠冲上青莲大阵的那一瞬间,好几道半青不黄的杂色剑光已经卷了上来,那色泽一看便知是旁门中最不入眼的大路货色,刚一接触蛟珠便被打得粉碎,无数残光在半空一闪而没。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个天道盟部下终于祭起了法术。

      “天地玄宗,万气根本。映护身内,证吾神通!”

      咒辞细如蚊呐,连我也只大概听出他念的是道家最常见的金光咒,却见一道金光已朝着那蛟珠罩过去。

      金光罩体,蛟珠微微一滞,速度竟慢了半刻,可惜这泥鳅虽然被李冰镇压多时,可是依然十分强横,单凭一人之力,压根就镇它不住。尽管如此,我还是大为诧异,没料到这不起眼的金光咒竟也有镇魔定形之用。

      蛟珠上冲,金光转眼溃散无踪,那作法的哥们来不及躲闪,被蛟珠打个正着,登时摔了下来。

      眼看着那毒蛟就要破阵而出,天道盟人人面色骇然,再也顾不上其他,几十道人影冲天而起,齐齐朝着蛟龙上冲的地方扑来。其中更有个颇机灵的,趁着那蛟珠刚震散金光,圜转不及,一支小小令旗脱手飞出,带着阴风鬼气直奔蛟珠下方,准备隔断蛟珠和毒蛟之间的真气联系。

      不料那毒蛟也看出他的意图,长吻一吸,蛟珠电一般地回落下去。可就在这一起一落之间,几个天道盟部下已经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天地玄宗,万气根本。映护身内,证吾神通!”

      这几位合力使出的金光咒果然比前一人高明得多,一道金光似长虹吸水般垂下来,罩住蛟珠。在我这外人瞧来,寒霓冲天,金虹垂江,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瑰丽景象,但是那几位掐诀念咒急催全部法力的朋友却满头大汗,表情难看之极,仿佛买的股票全部一跌到底套牢了也似的。

      其他人觑此良机,好几件不分道家佛宗正教旁门的法器一同呼啸着朝着那蛟珠元丹打来,当中还有那个原本率着一大群仙霞弟子为青莲大阵护法的中年道姑,如今她除下鱼尾冠披散了头发,一手指挥着一道青中透白的剑光,一手横在胸口,轻宣法咒:“天地玄宗,万气根本,映护身内,证吾……噗……”金光咒念到半路,那古奥秘文硬生生地变成一声“噗”,却是随身飞剑被蛟珠震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饶是如此,这金光咒居然还是被她发动,只见那垂江金虹霎时暴涨不少,原本已露败象的金虹一扫方才的疲软模样,如同刚嗑了小蓝药丸的老男人,重又□□起来,死死罩住蛟珠,一时间两下里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在我看来,这半老道姑应该是天道盟这次行动里一大堆虾兵蟹将中难得的高手,不但道法高明,那口不畏污秽的飞剑怕也是大有来历,但是照样在这毒蛟口下吃了回终身难忘的中华鳖精——只是这么位高人都吐了红,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再不努力,这难得的大好战局可是眨眼工夫就要溜掉的,哪还敢迟疑?便见得一霎里半空人影如潮,纷纷朝着青莲大阵的阵眼收缩过去,整个嘉陵江江面两岸边都是道袍共袈裟齐飘,飞剑与法器乱晃,真真是一个乱啊……

      不多时,那好端端一座祥光笼罩庄严万分的青莲大阵边上,已经挤满了道士和尚尼姑女冠侠士豪杰,生生筑出一座人肉围城来,各种路数的咒法道术带着或飘逸或安祥或威猛或邪异的灵光,紧紧镇在毒蛟的头上背上蛟珠上,连天罡十三都无端遭了池鱼之殃,被几道咒诀弄得缚手缚脚,正在那里狂催心法冲破禁制。

      可纵然有如此阵仗,却依然没能奈何得了那早就成了精的毒蛟,身子连扭,竟在那近百道灵诀神光的压制下,隐隐有了准备破禁而出的意思。

      大伙都不笨,看到这阵势,骇得面色苍白、不知所措还是小事,原本凑不到近前的和已经凑到近前的,更有志一同地朝前冲了一冲,把个青莲大阵收得更拢,人人口里杂七杂八的咒诀都胡乱冒将了出来:“天一太一,李耳伯阳,授我行符……”、“神师杀伐,不避豪强……”、“ 画地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 天帝释帝,部带天罡。五方凶恶之气,何不伏藏……”、“此间土地,神之最灵……”、“云篆太虚,浩劫之初……”

      煌煌灵文秘咒之音,上彻九天,下彻水府,可惜除了躲得老远,泪流满面地记着功德薄子的江神大叔,没有一个人被这场面感动。

      我瞧着那人城人墙也似的青莲大阵,还有好些人实在挤不进去,只好在外面搭上战友的背心,一面念咒一面将真元渡过去,那蚂蚁抱团也似的样子实在很有点超现实主义人体雕塑的味道,不觉哑然失笑,对着旁边这调息疗伤的狐耳男打趣道:“禁兽诀、禁鬼咒、玉女反闭法和天罡咒还算靠点谱,你这些部下怎么连土地神咒和开经玄蕴咒也搬出来了?”

      我话音未落,青莲大阵里某人气急败坏骂咧咧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死狐狸,你听听,他妈的怎么连甘露法食咒和桃花和合咒都冒出来了?!当我是盘菜还是当我是盐水鸭子?!”

      苏门面色微窘,刚想开口解释,冷不防一口鲜血旋又喷了出来,慌得几个司机警卫员模样的部下找药的找药,运功的运功。

      “行了,别整这苦肉计了,我刚才出手给你解的毒,还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重的伤。”

      淡淡传音过去,我也懒得拆穿他这实力派演员的西洋镜,手底洞冥镜依然不断掉转角度,抓拍着完美的镜头。

      “别看现在动静不小,但是……”

      他欲言又止,后面的话大家心里清楚,何必要挑明白,那便太没意思了。

      只是,我说苏门狐狸兄啊,你这个案子,实在是高危险工种,我已经很后悔接下来了。

      心里这么嘀咕,我嘴上还是安分老实了许多,毕竟人家刚才掩护自己一回,又赶上我和九州铁甲团扯破脸,若再和天道盟闹僵就未免太不智了点。

      竹簪麻衣的痞子道士和货真价实的奸猾狐狸装作同心同德、弘扬爱与正义的模样,开始继续那些没什么营养的讨价还价。

      “何必黄继光似地舍身替我挡那么一下,你那件宝衣完全可以把水箭全拦下的,卖好卖得中毒实在不上算。”

      “如果我说这个算我们之间的感情投资,道长信么?”

      “投入大的买卖,所求肯定也不小,因此贫道不信更不想知道。”

      狐耳男苏门听冰这次被噎得不善。

      就在这短短几句的交锋里,一阵异常沉闷的牛吼传来,我同身边这似友似敌的狐耳男立刻一起住了嘴。

      吼声似牛,却撞得人头皮发紧,如三尺顽童执了鼓棰在胸臆间乱敲,又似杀猪磨刀捣破锅,心头说不出的烦恶焦躁。

      空中灰云压顶,江上恶浪排空,恶蛟吼声又变得恁是古怪,我瞄着那云层里电蛇隐隐,心下略一盘算,不觉得虎躯一震二震再再震,差点就学了香港的那位黄大师,破碎虚空玩去了。

      风从虎。

      云从龙。

      有个喜欢用“便口胡”、“轰杀你”、“桀桀桀”这类有害普通话普及国策对白的香港漫画家有两句很著名的口号:“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即化龙”。

      而我现在就适逢其会,即将目睹蛟龙惊天,风云际会的逆天狗血场景了。

      “他喵个大熊猫的,大家打生打死快一天了,好处一点没看到,人手填进去不少,这死泥鳅还得寸进尺地越发张狂起来,真是叫人没法子混了,”眼光瞥向那百十人苦苦支撑的青莲阵内,有人战意如虹,剑啸连连,显然某个猎宝客对打架揍人爱好天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般的好战分子亚!”

      黑云翻墨欲盖江,眼看着老天爷练大字时不小心碰翻的这一大滩墨汁,我半眯着眼从离地百丈高的乌云扫到光焰已有些晦暗的青莲阵再扫到一帮子满头冒虚汗的道士尼姑,最后落在了今天的主角大泥鳅身上。

      水墙虽有卸力化劲之妙用,可惜天罡同学为人太凶悍,身剑二合一硬是让这铁脊苍鬣的凶兽挂了不少的彩——可惜都是皮外伤,内伤致命伤心灵创伤是一点都没留下。

      目光从水生动物身上挪开,心头一点杀机没声没息地冒出来,我左手拇指不住地在中指关节上跳来跳去,末了终于憋出一句:

      “苏门,你现在还能调动多少部下协助我?”

      四目相对,我满眼大概都是萧杀之气,顺便也就忽略了某人那双微微摆动的狐狸耳朵。

      我也不等他回答,催动乘风诀就朝着江面上掠去,身后,稀稀疏疏五六道人影紧跟而上,看遁光路数,都是昆仑蜀山门下嫡传路子。我知道,这几个身手不凡的哥们,都是他最后一批能派上阵的人手,倘若面前如此豪华的“百千炼士收恶蛟”还不能一竞全功,那便只好看着旁边铁甲团那几家喜滋滋地下山来打劫胜利果实吧……

      他既然豁出去把自己的警卫队也派上来替我打掩护,那么我起码也得给他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有些东西,不需要点明,有默契就好。

      按落身形,虚踏江面,不动声色地绕着青莲大阵转了一圈,最后,我立在阵门东北面十几丈开外,轻轻弹了弹剑身。听着爱剑轻鸣,我嘴角微微勾起——今天,贫道就让各位见识见识什么叫斩蛟奇兵!

      江水汤汤,一个麻衣道人头绾竹簪,足踏芒鞋,倚剑临风,大有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意思——可惜周围四散的五六个警卫员全然不懂得欣赏,看过来的眼神里清一色都是“这道士耍帅的毛病已经没药医了”。

      眼看着头顶乌云越发地低了下来,五朵青莲愈转愈急,仔细望去,那阵心渐渐有光华透出,我也懒得搭理这些临时部属的眼神是菜咸还是醋酸,拇指一掐午纹,剑点江面,口中低喝出声:

      “昧道清虚,禀生震地,刚阳受任,纯精结形,名号天蓬,分司梵境!”

      我念咒之声并不算大,这四下里乱得好似一锅粥,各种各样的咒音吵得人人耳朵里嘤嘤嗡嗡,论道理,谁也管不着我在念什么,但是我剑点水面划出一道曲线,咒诀出口的一刹那,一直克尽职守、大书特书功德薄的江神大叔已经泪流满面,无比激动地高叫起来:

      “太玄神篆!夔龙真形!想不到小神卸任前还能一睹北帝七元正法之威,真是不枉我……”

      一语未毕,一直注意着事态发展的天九一声断喝,好几个雷骑兵一催胯下战马,就朝着我冲杀过来。

      ……大叔啊,你跟贫道我上辈子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咩?!

      松文古定剑在水面划出蟠曲若铁线,繁复如乱麻的线条,我倒踩九曜七星步,口中天蓬大咒疾诵不止,周围充当临时肉盾的那几位倒也训练有素,纷纷放出飞剑,意欲将对方拦下。

      “怒动天地,日月失光,气吞五岳,倾摧四方……”

      气贯剑身,长剑如笔,我飞快地在水面上布起鬼画符,只当天九的骑兵是空气,耳听得刀剑交鸣,人喊马嘶,手下却不敢稍有停顿,一道北帝七元符渐露全形。

      正当我全神贯注之际,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拦住他!”,好几道人影在眼前一晃而过,劲风撕裂□□,咯嚓骨响。随即面前寒光一闪,额角眉骨处一麻,耳听得几声惨叫和兵器落水声,紧接着就是一片血光蒙住了眼睛。

      江风很急,长箭很利,伤口很疼。

      “唔!……顺者来投,逆者伏藏!”

      指诀再变,至阴五气顺着剑身不断地朝着江面流淌,一道七元符的水痕上熊熊燃着半是乌黑半是惨绿的怪火,我抬头上望,墨云翻墨已倾满一天。

      最后两个护卫拼着命放出白色的剑光围着我急速旋转,追翼弓拨动森森的寒芒,正在磨着这最后一道微薄的防线。

      趁火打劫,上吊扯脚,落井扔石头,所谓人品不厚道,莫为此甚。

      恩还两倍,怨还十倍,铁甲团的家伙们,这笔账,贫道记下了。

      维持着这个仗剑捏诀的姿势,脚下那一道布在水面的七元符上阴火愈燃愈盛,水上阴火,火中道人,几欲连成一体。

      箭锋犀利,剑光哀鸣,一天风云鼓荡,咒音急嘈莫辨,青莲云界大阵愈收愈小——不论朝着我大射连珠箭的天九,强自镇定指挥的苏门,兀自厮杀不止的天罡,正值行法关头的我,又或者隐隐和乌云疾风相为呼应的毒蛟,一切的一切,都等着那关键的一刻。

      胜负存亡,也都将在这一刻做一个了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回•青莲阵,阴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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