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6、第六节

　　曾经的秦园，亭台楼阁，花团锦簇，是一处雅致的居所。
　　如今，作为一桩血案的案发现场，已成为一片废墟，抬眼望去，便只见残垣断壁，焦枝黑墙。
　　凶手杀了人后放了一把火，如今，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烟味和血腥味。

　　林若逋伸手一指，道：“在这里，我们清理出了二十三具尸体。奶奶的，秦家在府衙登记的名册中，一共便只二十三人。”
　　“如此说来，秦园如今已无一活口？”宁无剑动容道。
　　江湖，哎，江湖！少了血腥便不能叫江湖了么？
　　“那倒也未必。” 林若逋接话道。
　　“哦，此话怎讲？”宁无剑洗耳恭听。
　　“秦乔这个人，很是有些臭毛病的。他老婆死了以后，怎么都不肯续弦，说什么‘什么海什么水，什么山什么的’……”
　　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宁无剑想，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去年秋天，他从外面救回来一个叫小艾的姑娘，那个小艾，据说长得和秦乔的发妻很是相像。”
　　“秦乔倒是有情有义之人。”
　　“他是书读多了，学会了文人假模假样那一套，”忽然想起宁无剑平素也是极喜欢那些莫名其妙的诗词歌赋的，急忙解释道，“呃，我说的是秦乔……”
　　“秦乔如何？”他淡淡地问，仿佛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或许，自己确实是书读多了，沾了些文人的臭毛病。宁无剑自嘲地想。
　　“秦乔那厮，与那叫小艾的女子相处月余，就对外声称打算娶她为妻。”林若逋哼道。
　　“这位小艾姑娘，可是还活着？”
　　“也许，”林若逋答道，“女尸里，没有发现有年轻的女子。而且，有人在事发当天的夜里，看到她带着一个小女孩出城。”
　　“小女孩？”
　　“嗯。也许会是另一个幸存者，她是秦园管家的孩子。目前我们正在寻找这两个人。”
　　“确定她们两个还活着？”
　　“在没有发现尸体之前我只能希望她们活着。”
　　宁无剑问：“我可否看看那二人的画像？”
　　林若逋伸手自怀里掏出两张纸来。
　　宁无剑看那画上的小艾姑娘，瘦瘦弱弱的一个女子，眉目甚是清秀，眼睛和鼻子确实有几分像秦夫人——他与秦乔不算是知交，但几年前曾与他们夫妇有过一面之缘。
　　他在看第二张画像时，林若逋在一边说道：“这小姑娘叫秦芸香，她的相貌比较好认，”他指了指画像上女孩子的眉心，那儿画着一颗米粒般大小的痣，“这颗痣是红色的。”
　　一名弱质女流，一名孩童。宁无剑沉吟着将画像递还给林若逋。
　　“兄弟有什么看法？”林若逋边将画像收进怀里，边问。
　　“暂时还没有。”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园。
　　后园种了一大片腊梅。经了一场大火，梅树大半已被烧焦，不知还能否成活。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宁无剑叹道，“我只知道有养梅、赏梅、咏梅的，烧梅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真如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林若逋道：“那个人是个疯子，做事哪有什么情理可讲。”
　　宁无剑问“难道这案子中还有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么？”
　　林若逋皱紧了眉头：“我们检查秦乔的尸体，发现他是在起火前便已经死了的，但是诡异的是，除了火烧的痕迹外，我们没有验到任何伤口。”
　　“也不是中毒而亡么？”
　　“从验尸的结果看来似乎不像。”
　　“有可能，是用了比较特殊的毒药。”
　　“但是我们没有验出来。” 林若逋烦躁地走到围墙边，紧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墙角处长着一丛藤萝，密密地爬满了墙。因为离起火地点最远，逃过了火烧，依然长得郁郁葱葱，那饱满的叶片，甚至绿得有些妖异。
　　“林大哥莫急，”宁无剑道，“我二哥此时正好在杭州府，他对毒药素有研究，去请他瞧瞧，说不定找出点端倪来。”
　　“真的？”林若逋喜道，“原来宁二也在，真是天助我也。”
　　但是不一会儿他又深锁起了眉头：“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想不通，”他边说边去扯墙上的藤叶。
　　林若逋这个人有个习惯，一旦心情不好或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就要抓些东西放在手上撕，有时候实在找不到撕的东西，他甚至会撕自己的衣角。
　　“凶手如果用了毒药让秦乔像自然死，却为何又要将秦园弄得像一个屠场呢？”
　　“哎，莫非凶手真是个疯子。”宁无剑苦笑着摇摇头。
　　“疯子？”林若逋咬了牙，他方才扯那藤叶，居然没有扯下来，“等我抓到那个疯子后就喂他吃狗屎，看他是不是真疯。”他边说边狠狠地将一大片藤蔓从墙上掀了下来，露出粉白的墙，以及墙上的一行字。
　　血字。
　　字已呈黑褐色，歪歪扭扭地爬着。
　　这行血字原本被人藏在藤萝叶底。
　　林若逋轻声地念：“杀人者宋……”最后一个字不好认，像一个血团，瞧不出明显的笔画来。
　　“君，”宁无剑道，“我觉得像‘天地君亲’的君字。”
　　杀人者宋君！
　　“操他妈，”林若逋道，“宋君又是什么东西，怎么多出这么一号人物来。”转头看向宁无剑，“兄弟你怎么看？”
　　宁无剑沉吟片刻，说道：“有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而且真实性我也不能保证。但林大哥既然身为江南捕头，不妨去查一查。”
　　“什么事？”林若逋问。
　　“传闻江湖中有一个杀手组织，不但纠集了江湖上一些成名的杀手，还自己培养杀手，”他顿了一顿，看向林若逋，发现对方脸上已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他们购买或者拐带自己认为有资质的小孩，教给他们武功和暗杀术。据说，那些孩子全部会被冠以宋姓。”
　　“那么说，这个宋君……”
　　“我不知道，”宁无剑再次扫了一眼墙上的五个血字，“这五个字有可能是某位秦府家丁临死前写的，也有可能是凶手写的，用来嫁祸于人或者混淆视听。”
　　“那不是等于没说，奶奶的。”林若逋叫道。

　　林若逋烦透了，回城的船上，他一直沉默不语。
　　宁无剑只有先开口了：“真可惜，我听说秦乔要参加今年中秋的武林盟主竞选大会，还以为可以有机会目睹孤山居士的梅形鹤影剑法呢。”
　　林若逋道：“你想过没有，这武林盟主竞选大会，说不得便是秦乔的催命符。”
　　宁无剑突然想起从去年秋天开始要竞选武林盟主的高手已陆续死了三名。
　　秦乔，是个使剑名家，去年在剑术高手榜上排名第五，比宁无剑高了两个名次。
　　“你是说，”宁无剑问道，“有人不想让他参加武林盟主竞选大会？”
　　林若逋道：“只是推测，”顿了顿，问道，“听说程疯子今年也要与人去争那个盟主的位子？”
　　宁无剑点点头，问：“你担心他？”
　　林若逋切了一声：“我担心他？若是有人要杀他，我反而更担心杀他之人。我只是弄不灵清他为什么要巴巴去蹚这趟浑水。”
　　宁无剑笑道：“程风此人行事，有时候的确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

　　船快靠岸时，宁无剑回过头，见湖中的孤山一片郁郁葱葱。秦园早已看不见了，仿佛他们刚才所见的那片焦土只是幻觉而已。他想起了白乐天的诗句：“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美吧，”林若逋说，“老子上半辈子拼命存钱，便是为了买手上的这把乌金刀。下半辈子拼命存钱，便是为了能在孤山上买一小地，老了也能学上我们林家的那老祖宗，种种菜，养养鸡，风雅一把。”
　　人家林和靖种的是梅，养的是鹤。宁无剑心道，却开始佩服起这个平日里言语粗鲁，脾气暴躁的朋友来。
　　“宁二到了杭州府，为什么不来找我？”林若逋突然问。
　　“他忙，”宁无剑打着哈哈，“简直忙得要死。”却发现林若逋已经没有理会他了。他顺着林若逋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正盯着湖上的一艘缓缓驶向孤山的船，船上有客数名。
　　“她到这里做什么？”林若逋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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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都有些不晓得自己在写些什么了……
“弄不灵清”是浙江一带的方言，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