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52、第五十一节

　　她被押入一间黑黢黢的地牢。这里，有铁制的牢门，拇指般粗的锁条，却没有开窗，所以，当押送她的武士持火把离开后，她的眼前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但是她知道，就在牢房西北角上，蹲着一个人。
　　能关在这间牢房里的，想必是同门中人吧。宋君这样想着，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来了呀。”角上那人道，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着的兴奋。
　　宋君听闻那人的声音，心中“咯噔”一下，语音颤抖地问道：“你……你是何人？”
　　那人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幽幽地道：“很好，很好，你来了。在我临死前之前居然还能见到你，上天真的是眷顾我呀。”
　　“宋桑？宋桑……是你么？”宋君疑虑地，焦惧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呵呵，宋君，你总算听出来了呀。”宋桑笑了笑道。
　　“宋桑，宋桑，”宋君扑上前去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傻丫头，”宋桑拉着宋君的手，拉她坐到自己的身边，说道，“这里不是很好么,安安静静的，咱俩正好可以好生聚一聚，好好聊聊天。”
　　他的手微微发凉，而宋君的手也是凉的，这两只杀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真的可以彼此安慰？
　　“他们明天便会处死我。”宋桑道，然后很明显地感觉到宋君的指尖的颤抖，“临死之前，你能不能认真地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宋君答道，尽力忍住哽咽。
　　“宋君，我来问你，辛苦来到这世上这一遭，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恨过？”
　　“有。”宋君果然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亲爱的弟弟一帆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恨不得能将心肺掏给他。至于恨么，”她叹道，“实在太多，最恨的莫过于世事无良，造物弄人，竟造出我们这帮怪物来。”
　　“难道你就没有再爱过其他人么？你竟不曾有过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宋君咀嚼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言语之间颇有些迷茫，思绪却早已飘飘扬扬，回到了过去：
　　她想起，前年冬天，她化身小艾潜伏在秦府，秦乔待她情深意切，她虽想假意应承，却常常被他的情意所惑；她想起，那日，下了一场大雪，她与他品茗赏梅，而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目光中的情意绵绵。他怕她冷，贴心地为她披上风氅，而她却顺手在他喝的茶水里落下春雨。
　　这，是男女之情么？
　　她想起，去年春天她与宁无剑初识，那高洁如兰的贵公子，居然将她视为知己；她想起，那个醉酒的夜晚，那清凉的风，那如银的月，以及他的软语温言，他们相约明日，而她，却从此不告而别，即使相见也不相认。
　　这，是男女之情么？
　　往事不堪回首……

　　“没有，”宋君答道，“情爱一事，是浮云，是流水，是镜花，是水月，是毒药，是匕首，既无用，更无趣，要来作甚？”
　　宋桑哂笑道：“是不想要还是不敢要？”
　　“不管是不想还是不敢，总归是没要。”宋君闷闷地道，“不说我了，现在该我问你，你真正地爱过恨过么？”
　　“有。”宋桑似乎是思索了一番之后道，“当我第一次被人簇拥着叫大哥时，我便爱上了这种感觉，我喜欢热闹，只要没人陪在我身边我便会觉得寂寞，我恨寂寞。宋君，你知不知道，在你没来之前，我一个人有多寂寞，多害怕。”
　　“大哥，”宋君安抚道，“别怕了，有我陪着你呢。”
　　“好妹子，”宋桑唤道，偷偷地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一声大哥，一声妹子，打开了宋桑一段尘封的往事，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在他的眼前：“我有个妹妹，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花花，她长得可真小，虽然那时候我也不大，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背着她满山乱跑。但是有一次我背我妹妹出去玩的时候却把她给摔了，膝盖摔得血肉模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没想到妹妹却因此得锁口风死去了。我是个坏大哥，既保护不了我的妹子，也保护不了我的兄弟。”
　　原来这便是宋桑的心结。
　　宋君的手轻轻地攀过宋桑的肩，同他紧紧地靠在一起。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拥有多舛的命运，他们做了很多的错事，他们注定不得善终，但是此刻，至少他们不孤单。
　　“大哥，你怕死么？”漫长的黑夜，两人都未真正睡着，而在沉默良久之后，宋君却毫无预兆地问出了这句话。
　　“怕。”宋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一点都没有活够，实在舍不得现在就死。”
　　“其实我也怕。”宋君道，“这边虽然不好，但是起码认识我的人不多，到了那边，那些被我害死的人要是一起找我算账可怎么办。”
　　“有大哥在呢，大哥保护你。”

　　夜悄悄地过去，外面的人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但是地牢中的二人却浑然不知，直到地牢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进来两名玄衣武士。
　　“宋桑，上路了。”来人手持火把，照着两人的脸细细辨认了之后叫道。
　　“请容我整理衣发。”宋桑道。
　　那两名武士倒也并不加干涉，耐心地候在一旁，直到宋桑整理完毕。
　　“再见。”宋桑走到宋君面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后便大步地走出了牢房。
　　牢门再次关上，隔断了声音，隔断了光亮，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与寂静，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宋君觉得自己身畔越来越冷，这才意识到宋桑真的已经离去。
　　他说“再见”，他知道他们会很快再见面。
　　他说他会保护她。
　　只是，在那之前，她却要独自一人忍受一段漫长的等待与无边的寂寞。

　　早莺争暖树，新燕啄春泥。正当宋君孤独地在阴冷死寂的地牢中空耗着余下的时光时，地牢外的万物却在享受着大好的春光。
　　春光明媚，春心荡漾，天外天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显然有些魂不守舍。远处的苏堤，春意盎然，烟柳笼纱，艳桃灼灼，身着春装的丽人手撑描绘着春花的纸伞缓缓走来，身边陪伴着的是俊俏的少年郎，两人且行且赏，眉目传情，亲昵无间。
　　老板娘呆呆地瞧着，似乎有些痴了。
　　酒馆的小伙计们捂着嘴偷偷地笑，时不时挤眉弄眼，似乎已经看破了老板娘的心事。突然，一个站在门口的伙计用一种过分夸张的口气叫道：“哎呀，快看是谁来了？林大捕头耶！”
　　老板娘似乎是从柜台后面飞出来般的，一下就出现在了那个伙计身后，叫道：“在哪呢？”然后便看到那个提着一把乌金刀的家伙正慢悠悠地踱过来。
　　“今天怎么过来得这么早？”老板娘疑惑地道。
　　“不是吧，老板娘，”小伙计插嘴道，“刚还等得心急火燎的，怎么这会儿又嫌别人过来早啦。”
　　“去你的，”老板娘一巴掌拍在小伙计后脑勺上，骂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赶紧抹干净桌子准备招呼客人。”
　　“好嘞……”伙计拖长声音叫道，怪笑着跑进了店堂。

　　林若逋走进天外天，却见老板娘正在低头算账，丝毫不认为有招呼这笔上门的生意的必要。
　　“呃，老板娘，”林若逋轻轻地敲了敲柜台道，“给我准备三坛子好酒，我要在这里招待兄弟。”
　　“呦，林捕头您来啦，”老板娘就像才发现林若逋进来一样，抬起头来招呼着，“您放心，我保证给您筹备一桌最好的酒席，绝不失了您的面子，只不过，您要什么酒呢？是黄酒、白酒、醽醁酒、金浆醪还是桃花酒？”老板娘在柜台后面摇曳生姿地问道。
　　“你看着办吧。”林若逋颇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文中的人物一个个都在回归了，呵呵，偶在准备结束掉这个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