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50、第四十九节

　　将程风护送至仙女山，用了三天时间。在这三天里，阴妙妙与千里轮番输送用内力护住程风心脉，即便如此，到达目的地后，除了心口有一丝的温热，程风已与死人一般无二。
　　东方宫主立即安排施救，从将程风送进医疗室开始直到结束，足足用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对东方宫主来说，就仿佛与死神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次日清晨，东方宫主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医疗室，晨曦的初光照在她的衣发上，可是她却没有觉得一丝的温暖。
　　在医疗室门前，东方宫主见到了阴妙妙，她斜倚着柱子，睡得正香，阳光洒在她麦色的皮肤上，仿佛涂了一层蜜，她年轻健美的身躯，就这样沐浴在晨光中，让人觉得有一股蓬勃的朝气迎面而来。
　　东方宫主微微地笑了笑，俯下 身子去轻轻地拍醒了阴妙妙，道：“姑娘，回房间去睡吧。”
　　“啊？”阴妙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您将程风救活了？”
　　东方宫主玩味般地扫视了阴妙妙几眼，问道：“据我所知姑娘与程风素昧萍生，为何如此关心他？”
　　阴妙妙不答，反问道：“那么您呢？却又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抢救他？”
　　东方宫主轻叹一声道：“我有愧于他，所以要尽力弥补。”
　　阴妙妙道：“哦。其实我倒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是景仰您可以起死回生的医术。宫主，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
　　东方宫主道：“你去吧。”

　　阴妙妙轻轻地走进了医疗室。室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室内一角，立着一只黄铜兽纹双耳药炉，此时汤药正沸，迷蒙的水汽四散开来，将病榻上程风重重笼住，而他瘦削的双颊在氤氲的水汽中看来，就像劈开云天的峭壁，分外冷峻。
　　“他一直不肯放过自己，总是苦苦折磨自己。”千里不知何时悄立在阴妙妙的身后，幽幽地说出了这两句话。
　　“他这又是为什么？”阴妙妙忍不住问。
　　“因为纤纤。”
　　“纤纤？那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吗？”
　　“是的，她是程风的妻子。”
　　“你可以将程风与纤纤的故事讲给我听吗？”
　　“那是一个很伤心的故事，你确定要听？”
　　“是的。”

　　于是在这个清晨，阴妙妙听千里讲述了程风与纤纤的故事，她听得很认真，却在结束之后这样说道：“可是，我仍然不明白，程风为何要自暴自弃。”
　　千里愣了一下道：“那么你认为他应该如何做？”
　　“当然是报仇，”阴妙妙道，“纤纤显然是被人设计害死的，如果不为她报仇，纤纤的灵魂如何能得到安宁？”
　　千里想了想道：“你说得对，或许这真的是程风应该做的事情。”
　　说话之间，一名女弟子跑过来，叫道：“千里师姐，程公子已经醒过来了，宫主叫你过去呢。”
　　千里闻言立即跃起朝医疗室方向疾奔而去，阴妙妙紧随其后。
　　医疗室里分外安静，这种安静，让人不由生起某些不祥的联想。东方宫主正站在朝门处的位置，见二人进来，朝她们微微地点了点头。两人不由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药炉的火已经熄灭了，屋里恢复了清明，阴妙妙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程风。他躺在雪白的被衾之间，手伸出被外，攥紧成拳，突出的骨节，仿佛能硌痛人的眼睛，他就这样躺着，苍白、无助，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叫人忍不住唏嘘。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只因心中有情，所以眼中有泪。
　　“宫主，你救了我，可我，并不想感谢你。”程风道，缓缓地，声音低沉嘶哑。
　　“我知道，”东方宫主静静地道，“你应该恨我。”
　　“我恨我自己。”程风道。
　　“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恨自己？”阴妙妙突然叫道，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将你的生命珍而重之，为何偏偏是你自己要轻贱自己？你该恨的人怎么会是自己？难道不是那个杀害你妻子的凶手么？”
　　“阴姑娘！”东方宫主厉声喝止，却不想阴妙妙竟然将矛头指向了她：“东方宫主，事情的始末我已了解，令我不解的是，为何你会认为是你造成了这个悲剧？一个人努力地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难道有错吗？你丧尽天良了吗？你杀人越货了吗？没有，你只不过两次救了他，却值得他恨你？……”
　　其实阴妙妙心里有太多的想法没有说出口，但此时千里却抓住了她的手臂：“妙妙姑娘，咱们先出去好吗？”她边说边将阴妙妙往外拖。
　　“哎呀，千里你别拉我，难道你……”阴妙妙边挣脱边叫道。
　　“出去说好吗？”千里急道，使出全力将阴妙妙拉出了医疗室。
　　“为什么不让我说完？我讲的不也正是你的心里话么？”到得屋外，阴妙妙忍不住质问道。
　　“妙妙……唉，我知你心直口快，可你对宫主说出那番话来，却着实太无礼了。”
　　阴妙妙不服气地噘一噘嘴道：“她可不是我的宫主，谁也不能阻止我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千里叹一声道：“你的脾气，道挺像她的。”
　　阴妙妙道：“她是谁？难道是……哦，是你死去的姐妹婵娟。”
　　“你太聪明了。”千里淡淡地道。
　　阴妙妙听得千里此话绝非恭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正想致歉时，千里却已经调头离去。
　　阴妙妙悻悻地走回自己的住处，她仔仔细细地回味了一遍自己方才口无遮拦的一番话，心中充满了不安——她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却并非是没脑子的姑娘，她知道，虽说良药苦口，但是却没有人喜欢被硬生生地戳中痛处，而且自己现在是尚在别人的地盘上，却忘了讲为客之道，实在是失礼之至。
　　从早上至午后，阴妙妙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仙女宫的人也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一个过来理会她的。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一名女弟子敲开她的门，告诉她，宫主请她过去。
　　阴妙妙忐忑不安地随那名女弟子去见仙女宫主，幸好见到东方宫主面容如常，未见半分愠怒之色，反而客客气气地请她坐下，请她喝茶。
　　“阴姑娘，”东方宫主温和地道，“之前多亏了姑娘施以援手，本宫才能顺利将程风公子送上仙女山，姑娘高义，本宫心知肚明，但是姑娘毕竟不是仙女宫的人，是以……”
　　阴妙妙心中一惊，暗道：她如此说，难道是想将我撵下山去了？——阴妙妙并不想离开仙女宫，这里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避难场所——却听得东方宫主继续道：“是以，本宫也觉得这件事太过为难姑娘，但是……”
　　阴妙妙忍不住道：“东方宫主，您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却说不出口？”
　　东方宫主道：“姑娘果然快人快语，那么本宫便也直说了，答应与否全凭姑娘定夺，本宫绝不强求。”她深吸一口气，面朝阴妙妙问道,“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照顾程公子？”
　　阴妙妙吃了一惊，叫道：“我？为何要我去照顾他呢？”
　　东方宫主道：“那……其实是程公子自己的意思。请姑娘考虑考虑。”
　　“好呀，”阴妙妙却并未多加考虑，笑着答应道，“承蒙他瞧得起我，我一定会将他照料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