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14、第十四节

　　花明红折了一枝映山红，将花枝的旁枝折去，做成簪子的模样，然后把头发松松地挽起，用花枝别好。
　　她走到宁无剑身边，与他并排站着，看阴旺旺的尸体。
　　“他已经死了。”她淡淡地说，仿佛这个人并不是她杀的。
　　“他死了，”宁无剑叹气道，“你原本不必杀他。”
　　别人处心积虑地想要他的命，而他却在为死去的敌人叹惜。这种人，不是傻子，就是伪君子。
　　宁无剑显然不是傻子。
　　花明红脸色一冷：“你的意思是说我太多事了么？”
　　宁无剑道：“我并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他的梨花暴雨针，未必伤得了我。”
　　花明红不信，她认为他的武功还没有高到如此境界。
　　宁无剑解释道：“我当然没有练成刀枪不入的武功，但是却有个有钱的姐姐。”
　　花明红完全没有听明白，脸上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宁无剑问她：“你可听说过天蚕宝甲？”
　　花明红动容道：“你说的可是那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令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宁无剑恹恹一笑：“的确是件宝物，却也有个价。所以家姐才能将它买下来。”
　　花明红问：“你是说，天蚕宝甲现在在你身上？”
　　宁无剑微微点头：“是的。那梨花暴雨针虽然厉害，却也不能穿透天蚕宝甲。”
　　花明红申辩道：“尽管如此，可是阴旺旺使出阴险狠毒的手段杀你，他难道不该死么？”
　　宁无剑回道：“一个人的死活，并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他俯身合上阴旺旺怒瞪的双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宁无剑心中有愧。”
　　花明红忍不住问他：“你难道从来不杀人？”
　　宁无剑神情黯然：“不，我杀过人。”
　　世上本没有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然而身在江湖，却不得不一次次面对生命的消逝，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觉得很无可奈何的事情。

　　花明红或许没有宁无剑的慈悲心肠，但她却完全明白一个人在被逼杀人时，心中的悲苦。
　　她对宁无剑道：“可否借剑一用？”
　　宁无剑将自己的剑给了她。
　　她身上似乎不带兵器，杀人的时候居然用束发的银簪。宁无剑不由地想：她确实是江湖中人吗？
　　花明红接过剑左右看了看，赞了声：“好剑。”
　　她寻到剑上的机关，展开长剑，伸手在剑上一弹，青锋剑“铮”地发出一声清亮的龙吟。
　　她弹剑而歌。
　　“森森剑气，萧萧易水，弹铗三唱，只唱英雄。江湖路，血铺就，刀剑何用？若遇人间不平事，纵马挥手斩人头。今日为君歌一曲，劝君莫把眼泪流，真英雄无泪亦无悔。弹铗三唱，不唱悲歌。”
　　花明红确实是江湖人，因为这是一首在江湖上传唱已久的歌。
　　这首歌本来并不适合女子唱，但是花明红在这寂寞的旷野唱了出来，却另有一种凄凉的悲壮。

　　宁无剑少年时听这首歌，直觉得“若遇人间不平事，纵马挥手斩人头”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豪情。如今重听，却开始明了歌者劝听歌者“莫把眼泪流”的深意了。
　　英雄果真无泪无悔么？
　　他静静地站着，听花明红唱完了这首歌。然后，他拔出阴旺旺喉间的银簪，用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包起，收在怀里。
　　他看着花明红头上的那枝映山红说：“这簪子脏了，回头我赔一个新的给你。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花明红指了指地上问：“那他怎么办？”
　　宁无剑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过问，”他的目光暖暖的，“无需担心，一切有我。”
　　花明红心中一荡——这是宁无剑第二次对她说“一切有我”了。
　　第一次是在面对阴旺旺的挑衅时。那时候，她故意装作很软弱很害怕的样子，宁无剑是否看出来了，却陪她一起演戏？
　　那么第二次呢？他眼中的温暖，代表了什么？
　　有些事情，花明红却不想过多地去思考。

　　宁无剑回到书局时，天色已晚。他点起油灯，伏案写了几封书信。
　　最后一封，是给程风的。他在信中简单地讲述了一下程一帆的情况，结尾处写道：“……请兄速回，一切便见分晓。江南诸友静待与兄把酒言欢之日。”
　　他将信封缄好，找出程风的地址，抄在信封上，然后，派人连夜将所有的信件送出去。

　　那张写有程风地址的信笺，此刻正平铺在宁无剑的书桌上，芙蓉色的薛涛笺，带着沁人心脾的薰香，经久不散，显是扫眉才子惯用的，信上的笔迹亦是娟秀的梅花小楷。
　　此信是程风三个月前寄回的，却是出自女子之手。信上说：程风目前正在成都养伤，虽伤重但性命无虞。
　　宁无剑从怀中拿出那封程风近日寄来的，请他寻弟的书信，将那页浅绿色笺纸和桌子上芙蓉色的笺纸并排放在一起。两张信笺在烛光的映照下泛起一层柔和的光，使得那娟秀的字体越发清丽，刚劲的字体，却显飘逸。恍惚之间，竟觉两边的字迹飞起来纠缠在一起。
　　宁无剑有一种甚于常人的直觉能力。古老板曾经说，这是《江湖风云报》非常需要的一种能力，所以宁无剑才能成为有名的宁先生。
　　古老板虽然是个视财如命的奸商，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往往都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宁无剑这次的直觉是：程风，恐怕要应验“少不入川”这句古话了。
　　那到底是怎样一位钟灵毓秀的女子，竟能拴住浪子的一颗心？

　　几天之后，宁无剑寄出去的几封信陆续收到了回复。随后他去了一些地方，见了几个人，那个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便也慢慢地浮出水面了。
　　这一切，说穿了其实并不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一个人对自己为什么会招惹麻烦总归是有些心知肚明的。

　　宁无剑托人给那人稍了三句话过去：
　　第一句：刺杀我实在不是高明的作法。
　　第二句：我本来确实是知道了你的一些秘密，但并不想多管；如今被你一闹，反而知道得更多，而且随时可以把这些秘密登在《江湖风云报》上。
　　第三句：若不想我将秘密登在《江湖风云报》上，只需答应三个条件。

　　三天之后，那人传来回话，希望听一听宁无剑的条件。

　　宁无剑的三个条件是这样的：
　　第一：不要再来烦我；
　　第二：阻止官府继续追查阴旺旺死因；
　　第三：将答应给阴旺旺的酬金如数付给阴家的人。

　　那人听到宁无剑的条件之后，不由得愣了愣，问传话之人：“这确实便是宁先生的条件么？”
　　传话之人答：“千真万确，一字不差。”
　　那人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句话说的岂非就是他自己。

　　事情似乎已经完全解决了，解决得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就像大雁飞过要留下痕迹一样，事情已经发生，便也消抹不掉。
　　宁无剑是个怕麻烦的人，心肠又太软，却偏偏经常会有一些奇妙的直觉；而他偏偏又要去验证这些直觉是不是正确的；所以也就偏偏知道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知道的越多，麻烦也越多。据说这是真理。
　　对此，宁无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幸好我只是宁先生，还不是百晓生。

　　不过，当他想起也正是因为自己知道的比常人多才能结识那么多朋友，还有……花明红的时候，心情便也不错了。
　　想起花明红，他突然记起自己还欠着她一只银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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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不只穿越女会唱歌，俺们武侠女也会滴……
Ancient Sin，真乃知音呀。有专栏不，留个地址。
那个筝影，电脑修好了没……论文交了没……文章好更新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