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夏春秋》朝颜kenko

7、同舟未必共叙诗

　　少女满不在乎地一口喝干酒，手背擦去唇角的湿沫。
　　“婵媛姑娘，”坐在斜侧方向的楚大夫景差面有难色，低声催促，“王上正在问你话呢，赶紧说啊。”
　　楚王阴沉的视线落在明朗的少女身上，语气却意外的温和，再次问道，“他可还好？”
　　少女重重放下酒杯，“这酒真好喝，我们那里可从来没有！”
　　景差冷汗淋淋，小心地窥视王上的脸色。
　　阴沉全部褪去，一片茫然若失，王上定定地凝视婵媛，“……没有吗？他最喜欢冻酒……从前他跟我说过的，这酒最是清凉爽口，他永远喝不烦……”
　　“思君其莫我忠兮，勿忘身之贱贫。事君而不贰兮，迷不知宠之门……”
　　砰！婵媛头一偏，酒杯从耳边掠过，直砸在身后的柱子上，摔得粉碎。
　　“够了！”楚王暴喝一声，右手高举在空中，少女压低的嗓音轻柔宛转，并不停止，“忠何罪以遇罚兮，亦非余心之所志……”
　　“婵媛！”景差大声喝道，“他是不会让你传这种话的！”
　　室内蓦然寂静。
　　手臂疲惫地落低，楚王指了指咬紧唇角的少女，“只说计策吧。”
　　景差轻轻躬身退下，王上抬手让他回来，“你就听着吧，不想管你儿子了吗？”
　　好像听到什么最可笑的事情一样，景差低着头，唇边止不住嘲笑。
　　“奇怪啊，”少女天真地笑了，“王上为何要听一个你已经讨厌到再也不想看见的人想出的计策啊，你不是认为他有野心，会危及到你的位置才流放他的吗？”
　　哈哈哈，景差无声地狂笑，说得好！可怜你屈原一生高洁正直，到头来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敢替你说话！遗憾哪，虽然我是你的朋友，还曾尊你如师长，却没有办法帮你一分。
　　楚王抿唇笑了，俊雅的脸几乎看不出年龄，好像正陶醉在这尖刻的指责里，他柔声应道：“谁说我讨厌呢？全天下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他了，难道他不知道吗？”
　　少女微微愣住了，楚王落寞地继续说，“他跟着我有三十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多……好。”
　　是啊，你明明知道，却故意折磨他，也折磨你自己，还把楚国江山当成了你斗气的代价！景差恨恨地握紧拳头，你明明知道郑袖、靳尚是些什么货色，还宁愿顺着他们的意思，只为你的逃避找借口！承认他，承认他在你的心里，就那么可怕吗，那么难以忍受吗？
　　“婵媛姑娘，”景差扬声说道，“还是请你快点向我们说明一下屈大夫的计划吧。”
　　“三年前楚灭越，置江东郡，疆域扩大至无国能及。秦王耿耿于怀，一再设法破坏楚齐之间的盟约，“少女淡然陈述，直视楚王，“ 你们居然就原谅了秦国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收了财物，嫁了女儿，拿回上庸城，以为就能和秦世代交好吗？”
　　“算了，说眼下吧，“少女低垂下眼睛，“目前，唯有先以献地稳住秦王，昭告天下，楚愿主动认错受罚，然后尽快出使齐国，重修盟约。如果秦王愿意要地，就让景言他们作向导，带领秦兵来淮北，届时虽有一战，但应该会在齐国干涉下不会扩大；如果秦王不满意，还想出兵大战，那一定要拖住时间，尽可能在道义上争取东方各国的帮助……”
　　“所以，”婵媛提高声音，“请王上立即下令屈原使齐。”
　　“他还想去齐国？”楚王玩味地低语，“只有这样了吗？我儿芈兰说要赢这一战，好显国威。”
　　“王上！”景差焦急地喊道，“请以国为重！”
　　“哈哈哈哈哈……在你们眼里，我果然糊涂透顶了吧。”楚王掩面大笑，“那就要可惜你的儿子了啊。”
　　我的儿子？景差冷冷一笑，都疯了吧！你不敢认你的儿子，可他自己揽苦差还不算，偏要这孩子也去送死！
　　“小儿如能为国捐躯博得英名，在下也很高兴呢。”
　　冰冷的酒液灌进喉咙，心底燃烧起毁灭的快意。

　　命令楚国三闾大夫屈平出使齐国的诏书写好了，楚王戳上血红的印鉴，婵媛默默接过卷好，扬手放飞随行的鹫鸟。
　　湘夫人，快飞吧，快回到陵阳去，屈大夫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你。

　　云梦泽的天空低低的，不时洒着雨滴，带着水汽的淡淡阳光从层云中透出几线，变幻不定。
　　“兰儿，要是我们能永远在这里玩乐，再也不回郢都，不进宫廷，那该有多么快乐啊！”太子芈横驾着马车，侧身向弟弟子兰说道，“和你在一起，什么我都不要了。我再也不想去当质子，也不想再当太子了！父王那么多孩子，让他随便挑吧！只要不是我，也不是你。”
　　“横哥，”子兰轻轻一笑，透过云隙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纤细的美貌简直晶莹剔透，乌黑湿润的眼眸斜斜一挑，口气却满含辛辣，“你惹出的事情，逃得掉吗？你以为躲在这里就万事大吉了吗？”
　　“那我辛辛苦苦，又是为了谁呢？”子兰逼近兄长的脸，目光直刺进他的眼里。
　　芈横有些眩晕，是啊，只有我是太子，我是王上，才有资格留你在身边，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急报！”黑衣武士飞速掠近，直接跪倒在子兰面前，“殿下，齐魏韩三国集兵突攻方城！我军守将唐昧大人正在苦守！”
　　什么！
　　天一下子阴黑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