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长安》邬子洛

22、第陆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一）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

　　洛辰跑回南宫府时，额头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问了好几个家丁，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站在偌大的院子里，整个人急剧地喘息着，她心里忽然一阵失落，仿佛一下子失了方向，整个人跌进了深深的湖水一般，心猛地一沉。

　　整个院子里静得只剩下她的喘息声，忽然洛辰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出了声，因为一个不确定的猜测，自己竟然紧张到乱了分寸，到底是为了什么？

　　环顾四下无人，洛辰深吸了口气，渐渐平复了心绪。

　　信步在府里走着，她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扔下了花满楼里的师父和千面。韶月是习惯了她这样的，以韶月的性格，大概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吧？至于千面......洛辰忽然轻蹙起了眉头，脑袋里一直回响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会这种易容术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果然呢，自打认识千面以来，洛辰始终觉得无法真正进入他的内心，不止是不了解，是他的性格里有一种真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你甚至无法跟他提起，因为他永远带着一副面具，永远看起来是那么地无忧无虑，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初初与他相识的时候，洛辰便有一种感觉，隐藏在面具下那个真正的他和自己会在某些地方惊人的相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到后来，她甚至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点。

　　只有有过不堪为首的往事，才会习惯性地戴上面具，更不用说像千面这样有好几个面具的人了。

　　虽然她和千面在一起的时候多数都是在打闹玩乐，洛辰却总觉得对他会有一种莫名的心疼，仿佛她知道他过往的一切。

　　有时候，她会故意气得他跳脚，她以为这样可以拉近他们的距离，心底却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始终横在他们之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有时候，她又会特别容易原谅他，以她的性子，若是被谁得罪了，下场远远不可能是让他当众出丑或者罚一年不准吃糖葫芦那么简单。

　　她也琢磨不透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他们有许多地方很相似，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总能逗她开心。

　　“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抹冷冷的声音，吓了洛辰一大跳。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自己竟走到了藏书阁附近。她听到声音僵在了原地没有转身，大脑一刹那间一片空白。

　　“洛辰？”墨言的声音再度响起，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洛辰猛地转过身来，神色里竟有一丝不知所以的惊慌：“你先别过来，我有事......有一件事要问你！”

　　“嗯，你问。”墨言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五步开外，淡淡地看着她道。

　　听到他这么干脆的回答，洛辰竟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只讷讷地愣在那里。

　　墨言见状长眉一挑，缓缓道：“问不出？那好，换我来问你。你今天一天去哪了？”

　　“上午在聚贤堂，结束之后......”洛辰看了一眼墨言，咬咬牙接着道，“然后就跟千面去了花满楼。”

　　墨言脸上看不出表情，冷冷道：“你是想问我，我是不是那个在花满楼里刺杀你们的幕后黑手吧？”

　　洛辰闻言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即摇头：“不是这个问题。”

　　墨言眼中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讶，语气依旧是一贯的沉着：“那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去这里面看看......”洛辰不答，反而指着藏书阁的方向缓缓道。

　　墨言脸色有些古怪：“你知道那是哪里？”

　　“我识字。”

　　“可是藏书阁下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洛辰看着墨言不作声，良久，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墨言默默不语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轻声叹息道：“那走吧。”

　　洛辰随着他的脚步拾阶而上，抬眼是他长身玉立的背影。

　　背影渐渐模糊，化作十一年前的那个孩子，陌生又熟悉。是那个从桃花树后缓缓走出，语出惊人的孩子，是那个说好有事定会一起承担的孩子。

　　背影渐渐高大起来，和眼前的他重叠，融为一体。十一年前的他，是那么熟悉，十一年后的他，是那么陌生。

　　锈迹斑驳的门在眼前再度打开，发出刺耳的锁链撞击声，十一年前的一幕恍若重新在眼前弥漫开来。

　　若到时真有那一天，我发誓，一定会与你一起承担，这样可好？

　　回忆如墨珠洋洋洒洒挥下，随意地在纸上晕开，散作深浅不一的痕迹。

　　当日她问他，此话当真？

　　换做如今，却只剩下好笑，笑她儿时的幼稚，也笑他彼时的轻许诺言，更是笑她，那般地轻信于人。

　　“十一年前我说过的话，”墨言仿佛看穿了她一般，轻声却很坚定，“如今依旧当真。”

　　洛辰闻言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墨言听见身后脚步渐止，转过身来看着她，淡淡的神色里浮现起一抹笑意，浅浅的酒窝时隐时现。

　　十一年，不长也不短。却可以改变太多的事情。

　　朦胧的月色穿过密密树林，斜斜射在了藏书阁的牌匾上，也将将打在了相视无言的两人身上，恍若一层胜雪的薄纱覆在上面，勾勒出乳白色的光晕。

　　一切看起来都太不真实，洛辰许久才缓过神来，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墨言轻声说道：“之前只是有些疑惑，刚才看到你在藏书阁我就确定了。”不知是不是衬着月光的缘故，洛辰竟觉得他语气里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温柔。

　　她点点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墨言。”他脸上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

　　洛辰摇头：“你叫南宫什么？那时我就没怎么听清楚。”

　　“南宫墨冰。”

　　洛辰手指点着下巴，一边笑一边道：“那我以后叫你阿墨如何？”

　　他闻言认真地想了想，淡淡道：“比墨糖好。”

　　本来她只是存心戏弄他，没想到他竟欣然应允。
　　“现在看来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你那时候出现在花满楼是为了赴约去见慕容君夕？”
　　墨言点点头：“他飞鸽传书给我让我赴约，却始终不肯在信里提及到底为了什么事。”
　　“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再没有联系过我。”
　　“你说他来找你会不会和一月之后的出游有关？”洛辰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又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墨言始终在一边淡淡地笑着，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见他那副表情，“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次出游......”

　　“目的很不单纯。”墨言接道，“你想得没错，之前南宫府内部就商讨了一下，爹希望通过联姻来壮大家族的实力。”

　　“和谁？我还是那个叫欧阳涟云的？”洛辰直视着他竟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

　　墨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欧阳涟云。”

　　洛辰点点头，正色道：“听说她端庄贤淑，为人也十分谨慎，再者她还会结界之术。如果两家都有这个想法的话，是件不错的事。”

　　墨言不作声，半晌缓缓点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洛辰似乎没有注意，自顾自道：“瞬影那边也该想个办法，还有泠雾，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说着说着，她突然声音低了下去，渐渐不吭声了。因为她想到了千面。她的身份到底要不要和千面坦白，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觉得一旦说了很多事情便会就此不同。她宁愿保持现状。

　　墨言微微蹙眉沉吟道：“如果这次出游瞬影只派我们两个跟去倒还没什么，要是暗中再派了泠雾就麻烦了。”

　　洛辰闻言也是脸色一变，莞尔得意地绽开一抹笑容，狡黠道：“找千面拖住她！”

　　墨言也笑：“论武功，他绝不是泠雾的对手。但那可是千面。”

　　洛辰笑意更盛，眼睛弯成了月牙：“谁让他偏偏是千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