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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蓦然回首 ...

  •   “肺部旧创复发疼痛……陆桥山,陆桥山,陆桥山……”陆军医院里,李涯让档案室调出了顾士泠来津后的就诊记录查阅,发现,处方上开出甚多止痛药,并且,由于开战以来止痛药处于管制,故几乎所有处方后,还附着陆大处长的亲笔批条。
      “队长——”包玉民一溜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站长要……要去南京,找您……您和陆处长……余主任他们开……会布置工作。”
      “这过来才几里路?累成这副德性!怎么训练的?”李涯搡开包玉民,自负手匆匆回赶。
      这火发得,的确有借题撒气的因素。李涯是极不情愿回去开这个会的。开会做什么?猜也猜得到,无非是听关于余则成昨日抓获党通局贪赃潜逃罪犯季伟民的表彰,不然站长去南京汇报个什么劲?这案子久无起色以至落入保密局之手,不过因为党通局没真打主意要查办罢了,实际根本没任何难度;但一旦办将下来,却功绩卓著,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大大的肥差。
      倘非之前宏大戏园、马王镇等行动屡屡被稽查队抢先,他怎么会失去站长的信任,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一块肥肉落在职责毫不搭界的机要室主任嘴里。
      这一切的一切,百八十的可能,便是拜他陆桥山有意使绊掣肘所赐!李涯拳头攥得紧紧的,低语吩咐:“去,叫冯书高来。”

      流水自潺潺,平林漠漠,夕辉如织烟。数点昏鸦投没后,听鸣蝉。晚六点半的城郊,顾士泠驾着以送许团长报告副本给九十四军为由从站里借出的车,缓缓驶入这如画光景。
      站长中午开完会就乘了飞机去南京,把站内事务交由了陆桥山处长代理。半小时前,她在站长办公室整理文案时,行动队的包玉民拿着陆处长的批条来,为启用一批新枪械的事,请她加盖站长的印章。她自然从速协助办理,无意间,她扫到了批条上的文字——“明早八点特别任务急用”。她立即联想到了和二姐、二姐夫在甘泉胡同吃晚饭时,二姐夫章修齐的话,只不过当时她以为姐夫是为了讹钱,胡乱编的。
      而此时,章修齐就坐在她身旁。
      “你怎么知道明早八点特别行动的?”顾士泠刹驻了车。
      章修齐打着呵欠,两手不住在胳膊、肚皮上搔搔挠挠:“你不是跟你们那陆大处长关系好么?我今儿也找他借钱去来着,正巧他回家取东西,我听见他跟人通电话了。哼,早说没骗你,你还……啊……欸……欸……不信。”他径又是一个绵长的呵欠。
      “……你找陆处长借钱去了?”顾士泠瞩目姐夫,良久,像是看着一个全然不认识的人。
      “干……干嘛?我来这儿之前,早就叫你姐给你打电报,叫你早点着手,多攒点药。你呢?跑那几趟医院,能开出来多少?还不够我三五天的!嗤,不借钱上黑市,怎么办?”章修齐满脸的理所当然,径又打了个大呵欠,“快,把那个什么NT957给我吧,人家黑市上买主大价钱等着呢。”他抽吸吸鼻子,却是口水和清鼻涕都开始淌出来了。

      此际,树林不远处另有辆车匿隐丛野中。包玉民在驾驶座上注意着周遭情形;车后座上,一台监听装置,李涯一手并拢两只耳机贴在耳边,耳机里的声音,正是顾士泠车内动静。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划。
      李涯派去跟踪陆桥山的冯书高发现了陆桥山故意透露情报给稽查队的陆玉喜,致使稽查队次次抢先,于是,他让共//党叛徒汤四毛伪造了假情报说:明晚八点,共//党的“北方一号”首长要会见潜伏天津的“深海”,不出所料,陆桥山通知了陆玉喜,并且把情报篡改成了明晚八点半交到自己手中。
      而同时,李涯发现了顾士泠的二姐夫章修齐吸食吗啡成瘾,因为不能为家庭所容,所以赖求妻子顾士毓带着他来天津投靠小妹,希望靠着这个在“有权势”部门做事的小妹搞钱、搞吗啡。
      于是,李涯告诉这个瘾君子,顾士泠手里有一种叫NT957的药,可以卖上大价钱,够他醉生梦死一年的——NT957,便是致洪秘书颠狂的精神药物。李涯确认,种种证据显示,顾士泠手里很可能尚存有未用完的NT957,于是他教章修齐,可以用获悉保密局次日特别行动的情报作为要挟——顾士泠与陆桥山关系密切,陆桥山代理天津站期间所截获“北方一号”与“深海”会晤的“重要情报”面临泄露危险,顾应该不会不闻不问;便是顾士泠当真冷眼旁观、不管啥特别行动的死活,或者已经销毁全部残余NT957,那么,李涯仍有后招——教唆章修齐出售这一特别行动的讯息,反正子虚乌有,于党国利益无损,那么,顾士泠便会因见过陆桥山批条而背上嫌疑、接受调查,但使顾进了审讯室,李涯自信,他有手段令任何人吐得一干二净;只不过,后者这样没有实据、仅凭口舌纠纷的做法是下策。
      为使两条计划的时间不相冲突,李涯给章修齐的情报从明晚八点改到了早八点。
      一切都在按李涯的控制发展着,要说这其中稍微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大概就是当着他的面,顾士毓表示反对,还没等他采取措施,吗啡迷窍的章修齐便已一棍子砸中顾士毓后脑导致了深度昏厥。不过吃大烟、吸吗啡这类人几乎都是撒谎的绝顶高手,章修齐面不改色心不跳、很顺溜地就以顾士毓暂时出门瞒过了顾士泠。
      现下,甚为清晰地,那边车里顾士泠说着话。只要等听见她交付物品,章即可辨认真伪——李涯细心教过章修齐最快检验是否真品NT957的方法,最快,不一定百分百准确,但,也就足够了——到时,便一举收网!
      “快!”耳机里,章修齐的声音突然躁狂战栗起来,“先给我点药顶顶,快呀!”显然是吗啡瘾发作了。紧接就听两人搏斗一般,车里乒雳乓啷摔砸。
      快了。举着耳机的李涯抬食指摸擦嘴唇,享受着向业已入彀猎物缓步逼近的悠然。
      “修齐!”只听顾士泠很大声地喊出一句,随即是车门怦嘣一响,“我没有你要的那什么NT957,也没有吗啡,你必须呆在这儿,直到明早八点!”后一句,瓮声瓮气,显然已是隔了车窗玻璃。
      “士泠!你别这样、别这样!快给我药!快!”章修齐仓急砸打车门,语无伦次起来,“你忘了我们以前?倘我没赴缅参战,我们是要结婚的呀!我和你姐是稀里糊涂在一块儿的!我一直爱的是你,你知道!知道的!我这‘从军病’也是为国落下的——”
      从军病——是作战部队中,吗啡使用不规范导致成瘾;蓦一霎,李涯脑中,些许久违的记忆续续回闪……金山卫战斗,他亲见自己最好的战友血肉模糊被从炮火中抬下来,千辛万苦医治,九死一生,却在战地医院为了吗啡撞墙自尽。
      那时,他的周遭还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那时,他还相信真诚。
      猛地,当啷一声震响,随即是章修齐野兽一般的咆嚎:“臭娘们儿!给不给我!”顾士泠艰难咳嗽的声响随之掺杂其间——
      要坏!犯瘾的人力气大得惊人,肯定是硬撞开了车门并掐住了顾士泠的脖子。李涯陡然失去云端里看厮杀的冷静,断即抛下耳机吩咐包玉民留守,自拔脚疾速赶赴。
      砰砰!赫然两声枪响!
      李涯下意识自卫地向棵树后一个闪躲。再探身时,只见前方,章修齐的身体滑瘫落地,被压在车门上的顾士泠,穿的正是那夜见过的精致洋装——只不过,素净的颜色已污血斑斓……她此刻已肢体僵滞,似痴懵般踉跄挪却,手中勃朗宁便那么一下、一下搐动着,倏尔是一个醒神般噌噌后退,几乎就快退至李涯跟前。李涯急忙下蹲入草丛藏身,可霎时,顾士泠直似疯了一般疾冲回章修齐身边,停步的猛一刹,那尽日高束的发髻,终是,一泻如瀑。
      噪后乱鸦归,烟林穆寂,日落影收,四野无人语。
      “……修齐……对不起……我是军人,不能让行动……有闪失……”
      当李涯带着复杂的心情悄悄潜回自己车辆时,耳机里,止浮散若缕地,传出这噎哽低黯、近乎喑哑的一句。

      浑噩虚脱,一直到次日晚九点,因在甘泉胡同晕厥而被送医的顾士泠才撑起身子回返保密局。黑漆中山装,发髻严谨如故。
      正拾阶而上,二层走廊忽反常地响起繁杂脚步,顾士泠循声转视——站长竟已从南京回了。但见他脸色铁青、亲自走在前,一袭灰蓝夹克的李涯手揣裤兜在后,中间则诸多人押解着陆桥山。
      出了大事。顾士泠立时明白,自先缄口沉默,转身续登楼梯。
      “顾秘书。”李涯忽然折返,从身后唤住她。
      莫非,特别行动终究是被姐夫漏了信儿?顾士泠心腑一敛,乃平压神色扭回脸来。
      “这儿有份余主任晋升中校的上令,站长让从速存档。”李涯却仅是抿唇递上个文件袋。
      这等事,何须行动队长亲为……顾士泠窃疑虑着致谢接过。返身登梯,卒然,隔着文件袋,她指下摸触两件钢硬之物,合应是……两枚弹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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