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泥记——潜伏同人》天水韵秋

6、熟客生人

　　警卫敲开李涯的门，引入一名身着紫白格子旗袍的年轻女人，论打扮、论身量，俱是窈窕温婉。
　　爹同妈不同、妈同爹不同，或者全不同——这是李涯对这号称顾士泠姐姐女人的直觉评价。并且，这女人全身装束都散着股穷酸、粗劣、强撑门庭的味道，尤其一身棉布旗袍，在台灯不甚明朗的光下，表面的毛糙都清清楚楚。前几日是听说顾士泠家亲戚来了天津，但，顾家算书香门第——李涯脑中调出有关顾士泠的资料——她是家里老小，上头两个姐姐都在重庆，一个供职银行，一个供职市属中学，收入都不错，不至于这副落魄狼狈。李涯对来人的身份打个问号。
　　“顾女士？”他卷挽袖管，不动声色问。
　　“……我是士泠的二姐，顾士毓。”女人局促地绞着手。
　　李涯的衬衫两袖已挽至肘弯，脸面挂上惯常应付场面活的干笑：“底下人不懂事，我这就领您去。”说着，遣步出室锁门，展抿薄唇，一个摊掌示请。

　　二楼的走廊很长，夜里灯亮得少，黑洞洞的，笃、笃、笃的脚步声回响，愈显空洞骇人。李涯徜徉似地溜达着，明显感觉身边女人的呼吸紊乱起来。
　　爬上楼梯，拐弯，站长办公室左边侧一间屋透洒出暖黄台灯光，楣上钉挂“秘书”二字。顾士毓即刻加速脚步扑过去，显然是想尽快结束这阴森的穿行。
　　“士泠、士泠！”顾士毓急切拍打门板。李涯迟缓后至，也懒得开腔，止揣手入裤兜，一腿直一腿松弯地站定一旁。
　　门楔开了。
　　“顾秘书，令姊……”李涯抽扬眉额启齿打招呼，顷忽，他委实愕将一愕——门内人一身利索洋装，窄长袖白衬衫，外罩秋香色双排扣高腰马甲，下着青绿竹节暗纹长裙，腰间一条湖蓝垂绦，全非顾士泠素日形象，倒是同旁侧顾士毓顿时有了姊妹间的相类。不过，面无血色，发髻依旧一丝不苟盘箍脑后，同衣服极不协调。
　　不是太子，穿上龙袍也不会像皇帝。李涯心底颇嘲谑地讥嗤，嘴上则温淡续言：“令姊似有急务，我就带她上来了。”
　　顾士泠显然没料到李涯会在门外，断即告声罪闭了门，片刻后再开，她已重新换回公事公办的藏蓝中山装行头。
　　“士泠你帮帮姐！求你了！求你了！”顾士毓生怕小妹又关门进去，这次只一把抓紧了她，转眼吧嗒吧嗒泪珠就滚下来。
　　“出去说。”顾士泠极是烦厌不耐地，其奈两手都被纠缠禁锢，止勉力关上门，强拖了二姐离开。未曾注意，李涯指缝间的薄铁片在她合门的顷刻夹在了门扇与门框之间。
　　看着顾家姐妹走下楼梯，李涯迅速往楼梯口的前台，瞧腕表等过片刻，即抄起电话：“警卫室？顾秘书出门了吗？”
　　“刚走。”
　　“我办公室钥匙落她屋了，我在这儿等，她回来，你立刻打三楼楼口这个电话通知我。”李涯吩咐完毕，紧拔步转回顾士泠房间运用铁丝开锁。
　　保密局里，包括勤务员，大都为行动队安排，受过特训，因此办公室的所有锁都是总部特别设计、统一装备，否则，哪还有秘密可言。李涯算比一般人开/锁/技/巧更胜一筹的，但对于办公室的门锁也无百分百把握。故而，惟有卡插入个铁片，令锁内簧齿无法卡合到位才能增加胜算。
　　幸运地，咯噔一声，门锁弹缩回去。李涯闪身入内，首先将自己办公室钥匙搁置在入门两寸的地面。随即蹑足近窗向下窥探动静。确认一遍后，他立即借着顾士泠未及关闭的台灯灯光开始搜检。
　　王白川已查明，洪秘书死前三个月内，致其精神失常的药物，流向不明的只有一桩——市属义仁医院失窃，嫌犯为龙帮成员。警察局辗转半月才找到嫌犯，但其因与人斗殴，已坠楼身亡。而顾士泠抵津一月，至少已有三次混迹码头等龙帮地盘，只是有了上次误审的忌讳，王白川等人没敢跟太紧，所以没有发现和她接触的人。李涯怀疑，顾士泠是和龙帮合作在码头调换洪秘书箱包，而之后继续保持联络，说明她还将有行动。只是不知，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士泠不够级别配备住房，仅有一间宿舍，且她在天津没有亲旧，惟是李涯经过调查知晓，在陆太太这层掩护背后，她实际与陆桥山私交不凡；因此对她而言，办公室相对会是更好的藏秘选择。所以，要弄清她究竟有何企图，便希望今夜能找到蛛丝马迹了。如果当真什么都没有，那她和陆桥山结党营私的嫌疑就将大幅上升，因为很可能顾将所有秘密都藏在陆家，或者，她根本就是陆桥山的走狗。
　　这间办公室收拾得井井有条，独座椅上一只大方崭新纸盒散乱着，盒里正是刚才见的那身洋装。李涯小心挪开一旁，随之便用铁丝先后捅开办公桌下抽屉、柜匣，翻阅起叠摞整齐的各类什物。
　　十日、十二日、十三日……李涯之前每日听汇报，因为知晓顾士泠有旧伤，故这个零碎信息并没太注意，今时汇聚一处的簿册令他忽然觉察到，怎么顾士泠到天津不足一月，陆军医院的病历已积了这么厚？区区一个子弹贯穿的旧伤，至于么？
　　思忖着究竟，他继续翻看，霍然，他扫见了九十四军带头殴打他的许团长免于追责的报告。站长不是说严惩？竟然……好，就算放人是站长的意思，但顾士泠也太他妈溜须阿谀不顾廉耻了——报告里长篇大论地吹捧那许团长如何如何有战功，又辩解其打人如何如何属“误会”和“情有可原”，对于他李涯，则全篇是如何与许团长涣然冰释的描述，就差没说两人不打不相识了。李涯恨磨后槽牙，真有一把撕碎这屁话连篇报告的冲动。
　　愤怒中，他死死扼捏住文案后椅子把手，捏得狠了，手下陡觉有点异常，急蹲下身来观察，果然，椅把底面有个极隐秘的接缝，他连忙小心抠开，里面像是被掏空了一段，探指入内，刚摸到似乎有胶卷，外门上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赫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