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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事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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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半,德鸿旅社
“顾秘书,”李涯带人押顾士泠进入五层顶头房间,牵展薄唇,神情颇闲散慵懒的,摊臂将四周环展示一番,“怎样,过去日伪的产业,我从情报处接手过来经营得还不赖吧?您再实地勘考勘考?”
顾士泠面无表情,迈前拣了窗边直背高木椅转面李涯方向,大刀阔马照椅上一坐,微仰起脸,眸子不带任何情绪地,就这么漠然盯看李涯。
李涯微甩下手让其余人退出,自反手锁了门,随手开解棕褐中山装领扣,蕴笑的声音阴得瘆人:“放心,你是抗战功臣,只要肯说,咱们一切好商量。”
顾士泠止改了视线直睹前方,走神发呆一般:“我肯说的,李队长都不会信。”
李涯渐敛沉下脸,逐步逼近顾士泠,猛弯腰垂将双手撑上高木椅两侧扶手,寒光似剑的视线直逼顾士泠:“再不老实,就别怪我换地方。”
顾士泠迟缓抬脸,苍白面色在昏暗灯光下惨淡非常。少顷,她甚倦懒地眨次眼,仍是不温不火地:“可以。换到审讯室吧。”
李涯直视着顾士泠,竭力克制着心头对这个女人淡泊态度的怒火,半晌,止楔着嘴点点头直起身:“好,我换个人伺候您说话。”随即转身开门放了三名手下进屋,自抽身离去。
夜深沉。李涯独自驾车行驶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泛黄的路灯光不时划过他眉头深锁的脸。他心里很清楚,要证实自己的推断,仅凭搜获一支针管,不够说服力,尤其,针管内壁残存附着物的成分尚有待鉴定。但他宁可错捕、不能放过,因为他自信推断的属实程度没有九分也有七分,那么顾士泠有通敌的很大嫌疑,且退一万步说,其至少也是别有居心,意图对天津站不利。自己次日就要根据共//党叛徒所供情报摧毁地下联络站,这是他挽回声誉的关键,决不能有丝毫闪失。
更何况,站长隐晦地透露给过他这个意思:对于来站的科长及以下新人,前三月,他可以实施秘密调查,特别第一个月,可秉用旧王朝谏官进言的原则——允许“风闻言事”,也就是说,捕风捉影亦不为过。那么,就等明天针管残存物的鉴定结果出来,该审就接着审,该赔礼道歉就赔礼道歉好了。
李涯心中想得坦荡,孰曾料,才一扭头,他的所有计划就都泡了汤——顾士泠的审问尚无所进展,次日半夜袁佩林却已在绣春楼掉了脑袋升了天,到得晨晓,他便已在站长办公室挨了满篇心平气和的冷言冷语,外加陆桥山一整套夹枪带棒的奚落,而后,灰溜溜地被站长“请”出办公室。
佛龛,李涯,李涯,佛龛……时至今日,保密局内对他的记忆仍徒是那个潜伏延安的所谓“赫赫”代号。然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一段暴露铩羽的行动,哪配称光彩?李涯渴冀着新的建树、真正的建树、堪能尽快抹去那笔五味杂陈虚名的建树——而袁佩林,总部的金疙瘩,正乃站长器重、给了他机会露脸,可,事儿却生生让他办成了露屁股。
臭味很快全国都能闻到,站长的颜面、天津站的堡垒声誉……李涯实实更宁愿站长狠狠叱骂自己一顿。
正自疚责懊恨,站长一个电话追将而入:“去叫顾士泠来写你那倒霉的报告。”
时间并未到上班终点,想是站长要他往宿舍找人,可顾士泠……眼下这境况,李涯有些拿捏不住如何禀告了。“……站长,”电话里,他不禁吞吐期艾起来,“有点事儿……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
……
“胡闹!”吴敬中听完李涯调查顾士泠的来龙去脉,终于忍无可忍拍响办公桌,继戳指李涯责令,“你,马上解除对顾士泠的拘禁,让人送回保密局!”
李涯颇不情愿地提起电话吩咐了手下,可挂下电话,仍难禁提醒道:“顾士泠随身携带针管内已经检测出残存精神类药物,目前正在比对与洪秘书所受药物是否一致,如果一致……”
“如果一致,你就把我太太、余主任的太太,还有北平乔站长的太太一起押进审讯室。”吴敬中截然打断李涯的话,指冲北窗,“那是乔站长太太带来!北平站配合美国战情局正在试验一种审讯用药物,乔太太带了几毫升实验废品出来,说谁怀疑自家先生可以查查。她推来推去开太太们玩笑,我太太嫌针尖左晃右晃危险,不想继续闹下去,于是就悄悄塞进了顾士泠的随身拎包。”吴敬中背上手,眼神一时如鹰隼般犀利,“那废品被稀释过四十倍以上,扎只耗子都不管用!”
李涯瞠目结舌,半晌,竟当真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未几,神情憔悴的顾士泠叩门走进办公室,头发蓬乱,原本穿着的黑中山装外套早没了,徒剩件皱皱巴巴的白衬衫,宽垮垮罩在身上,全不成形。李涯一瞥就知,自己手下兄弟这一天一夜绝没偷懒——顾士泠没到进审讯室的程度,他的手下自然不会动刑,取而代之的,自然是不间断讯问、大白炽灯直射、不许休息、不许饮食、不许如厕等手段;好用,且不留痕迹。
吴敬中白李涯一眼,转教顾士泠坐下,极慈蔼地关怀道:“士泠啊,没想到这么多巧合都赶一块儿了,换谁都可能误会,李队长也是为了党国,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李涯面上心里俱颇难堪,惟也硬起头皮开口:“顾秘书,是我失察,请您原谅。”
顾士泠垂目,嘴角且缓开些弧度:“……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内部调查是既有规矩,站长教诲,卑职懂。”
“好,”吴敬中很是满意,“你先去休息,下午,李队长和你讲讲昨晚绣春楼的案子,你抓紧拟个报告。”
顾士泠起身,正颜正色:“站长急召,想必事关重大,请吩咐就是,我……”她瞟眼李涯,回转视线,云,“没那么羸弱。”
李涯瞧见了顾士泠挖苦讽刺的那一眼,自别过脸去避了开,然吴敬中以目示令,他不得不回转脸来,把陆桥山虚构的那套袁佩林自己找死的推卸责任说辞详细讲予顾士泠听,越讲,只越觉自己从脸皮到五脏六腑都惭臊得无地自容。
顾士泠静静听毕,沉吟片刻,提气言:“站长,卑职知道,今之秘书,清之军机,领承上命、听旨办事而已;但今日,恕卑职斗胆逾职,您要我引笔成此文,是决意叫李队长抵命给我赔礼么?”
李涯大愕,转眙站长,震惊见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