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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邂逅不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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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涯对王白川使个眼色,王白川立即带手下诸人驾驶被洪秘书尿臊脏污的车撤退。李涯自隔着人群快速将一袭黑漆中山装的顾士泠所携提包打量一遍——标准的配发公文包,不算鼓,也不算瘪,从表面凹凸形状判断,应至少装有三十七页左右稿纸及少许零物,但不像有录音带的样子。
调换洪秘书箱包的人,会是她吗?然洪秘书所存物件数量不明,单就眼前线索看,顾士泠实施调包的概率大小尚难明确。如果是她,一个才来天津没几天的新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会是站长或别人指派?可敬业如李涯,自然关注过除上级吴站长外站内所有人的详细资料,顾士泠的也不例外。资料显示,她之前未曾与天津站任何重要人物有过交集,不大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获得太大信任。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连贯的分析迅速在李涯脑海运作。
蓦警哨遍响,拔腿沓至的警察开始迅速清围命案现场。
埋头避开警察,李涯步回小食店门廊,悄然藏身门廊柱后观窥,但见顾士泠蹲下身仔细辨识着有头颅的那三分之一截尸体,待手握警棍的警察逼来大声叱喝她离开时,她肃容起身,亮出保密局证件,随即与闻讯靠拢来的警察小头目沟通起来。
李涯心念一动,乃转大步绕行迈去,故意从顾士泠身侧陡然出现:“顾秘书,这么巧!”
顾士泠微微一怔,抬眸转视,则乃颔首致礼云:“李队长,不是巧,我是奉站长之命来码头寻您,不想撞上命案。我初步辨认死者似为洪秘书,考虑他昨日犹是保密局在编,所以想请警察局确认死者身份后同保密局作进一步沟通。正好您这行动队长在,就斗胆请您接手过问吧。”
李涯这几分钟内已扫览完毕警察小头目臂弯上簿册所记录的谈话内容,那上面,顾士泠对保密局所需信息、处理流程等要求叙述得条理明晰、周全合理;李涯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恐怕不是自己预判中那么稀松平常的角色。
说实话,李涯之前是颇觉顾士泠在军统内的名气有些言过其实的,因为其除却作为“861”参与沪上四行一战的成绩外,其余经历,在行动特训班出身的李涯看来都并无亮采——她所经历的密码破译活计,无非是躲在租界或大后方每日上班下班捣鼓捣鼓数字文本的排列组合,何曾有行动人员你死我亡的艰苦卓绝;至于那唯一值得一提的保卫沪上四行、暴力报复汪伪76号的事件,“861”既非运筹帷幄的指挥者,亦非舍身忘死的执行者,充其量算是得力后勤保障的一份子而已,因此而得到戴老板的嘉奖,李涯觉得实在有欺世盗名之嫌。不过今日,这个仅二十六岁,且从履历看,不像遭遇过血雨腥风的女人陡临横死现场,堪能镇定自如、部署若定,诸此种种,倒真有些出乎李涯意想之外。
这女人会发现洪秘书死因么?李涯促速返想顾士泠行止,窃自动运心思——没有,她应该没有。他立刻拿定主意,皱起眉头,作势认真瞩察尸体:“唉?真像是洪秘书,这……太突然了。顾秘书放心,后续我会处理。”
顾士泠点点头,摊臂示请言:“北平的乔站长中午过来,站长请您下午陪同前往塘沽。李队长这边请,我驾车先送您回站。”
李涯不露声色随顾士泠走向轿车,瞧瞥顾士泠随身皮包,乃略一扬眉:“顾秘书,你这包沾上血了,我替你放后备箱去吧,别蹭在衣服上。”他顺势便抓握向公文包底边。
顾士泠横平一抽,公文包不着痕迹地顺李涯两指间缝隙滑脱控制。她恭言应声“不用麻烦”,自掏出手帕利落揩拭,继将手帕弃扔后备箱,请李涯坐上车,自坐入驾驶座将公文包向后一塞,稳稳扎扎压在了脊背与椅靠之间。
车平稳行驶,李涯暗觑那只黑色公文夹包动着心思,无意中视线扫掠顾士泠的脸。这些天,他埋首扎在绣春楼安排共/党叛徒的保护计划,倒真许久未见顾士泠了,此时两人离得近,又静默无事,特训造就的敏锐洞察力立刻让他下意识捕捉到顾士泠外表的细微改变:其寡淡的脸经由几日歇息褪了衰黯气象,彻底转为清白色状;整张脸庞,惟是两唇匀抹了些口红,算是添将稍许胭粉生气——听说,这丁点口红,还是经由站长委婉提醒说苍惨兮兮的面相实在不利天津站风貌后,顾士泠才弄的。
原认为,顾士泠初见时没作妆容修饰仅仅是其长途奔波的一时疏忽或懈怠,但从今日判断,这女人大好年华却不给自己营造鲜亮皮囊……李涯对这个角色的警惕径再增一分。
“其实,”李涯放轻松了姿态,启颜试探道,“顾秘书叫底下人招唤我声就好,何必亲自跑码头一趟,怪辛苦的。”
顾士泠莞尔,手把方向盘,目不转视:“李队长客气,我只是顺道而已。”她抽右手捋将被风吹散出的鬓发别回耳后,“站长新把和冷藏仓库和德鸿旅社划转给了您李队长管辖,吩咐我将这划转前后的详细情况撰个报告存档,我刚来天津,单看历史文本记录看不明白,所以实地瞧瞧去。这不都和码头顺路么。”
这说法还真是滴水不漏。李涯扯开嘴角应景地笑着。
初春的天津城,梅花四散,温煦微凉的阳光中,两人东侃西扯了些国共两党战与不战、国军势必获胜的陈词滥调后,车辆返抵保密局天津站。
顾士泠引延李涯快步走向站长办公室。
“进来。”吴敬中刚温并济的声音唤入二人,自扬首瞥眼墙上挂钟,无波无澜言道,“怎么晚了一刻钟?”
“码头出了点事。”顾士泠回得很有分寸,理应由行动队长汇报的事宜,她并不越权多言一字。答完话,便识趣地告退。
这时,吴敬中叫住了她:“士泠啊,乔站长中午带着太太过来,下午我们去塘沽,他太太没什么事儿,想打打麻将,不巧陆处长家闺女病了,陆太太走不开,她们三缺一,你就到我家,和我太太、余主任的太太一道陪着玩玩。”
顾士泠粲然笑了:“没想这便能享半日闲,但愿我这烂牌技,别教乔太太不尽兴才好。”
烂牌技,许却是好演技。李涯抿将出微笑答了顾士泠的告辞礼,转目一沉,谋划且定。
逢人止道去塘沽,却不过,掩遮耳目,绣春楼这舞榭歌台,是共/党叛徒袁佩林的藏身所在,也方是乔站长一行真正去处。
晚十一点后,二层东阁内,吴敬中、乔站长和袁佩林进入了有关北平地下党的密谈,一身灰白长衫的李涯乃退出房门,振裳在门外楼栏边的小桌坐定,一面啜茶,一面俯察留意着楼下动静。纱灯红照、莺莺燕燕中,几个散处游巡的便衣下属晃荡楼底,定时仰首向他眼神汇报。
“队长,”王白川轻手轻脚上得楼来,手捂李涯耳畔云,“警察局的验尸报告出来了,洪秘书死前被人注射过精神类药物,所以会突然失常。扎针的人手法极高,扎入的位置痛触极低,加之混添有少许麻醉剂,人群挤搡中,中针人很容易忽略。”
“我说好歹在保密局混了这么久,哪至于那么孬种。”李涯轻飘飘吐出一句,自举抬右胳膊支桌,曲指半握拳撑在嘴角,沉吟片刻,遽垂目腕表吩咐:“十二点一刻,安民街口。”
晚十二点一刻,安民街
一辆黄包车轻快溜达似地小跑着。轻寒恻恻,沿途人家闭户、商铺合门,灯光已寥寥无几,车轮压碾青石路板,吱吱哑哑的响动清晰异常。
突然,黄包车一个急转进入条死胡同停驻,车夫猛一下扭身返扑、擒出车内人摁在边墙。
“好大的狗胆。”车内人气力不济,却气势不减,止到底反抗不得,没两下就被车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搜了身。
“找到了!”车夫摁阻其人试图夺回物件的企图,扬手将物件高举。
这时,胡同阴暗角落洋洋踱出一个身影:“顾秘书,不好意思,我的人盯得太紧,害您这‘奇情隽赋、睿思敏行’的人才,这么久还没找到办法销毁证据。”嘴边阴阴冷冷,似笑非笑,除李涯更能有谁。而李涯眼前,被扼摁在边墙的,正是在连续打了近十个钟头麻将后,刚从站长家离开的顾士泠。
拿过“车夫”手中针管,李涯挥个手示意放开顾。他可是清楚记得顾士泠在码头所携公文包的凹凸形态,以及自己以沾血为由、企图拿取其公文包时,手抓皮包底边所握及内件之触感的,那东西,当然应该是针管。呵,到底还是高估了顾,女人嘛,终究是蠢笨不中用的。
“李队长,你也太无礼……”顾士泠怒愠抗议,不待话说全,冰硬的枪口已直顶在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