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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定情信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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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红偎翠三更天,绣春楼,渐歌悄舞歇。
一袭斜襟灰青长衫从内促速迈出,低语向外门边几人吩咐两句,继便埋头戴了宽沿呢帽拔步。
“队长,”街对面快步拢近另一个低矮长衫人,中分的发型在黑暗中衬得脑门锃亮,“查清了,洪秘书退了去南昌的火车票,改买了明早八点去上海的船票。”说话的却是王白川。
灰青长衫人足下微滞,抬目回睹,露出帽下面容,正是李涯:“走吧,明早请你们吃顿好的。”嘴角一抽,音嗓漫漫轻轻,刀削斧刻的脸廓在昏惑路灯下阴凛沉黯。
“呜——”汽笛的尖鸣催促着码头行客。
这……这刚才还在口袋呀,怎没影了?检票口人头攒动,洪秘书上摸下索,就是不见船票。
码头对街的小食店中,李涯据了靠窗位座咬嚼着包子,不时停筷望望窗外,饶有兴致地欣赏洪秘书满头大汗的窘态。
又一声汽笛响起。李涯抬腕瞧了眼表,歪头冲对座的王白川示个意,王白川即刻动身出店,不到半分钟,洪秘书四周莫名就围了四个衣着各异的汉子。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洪秘书顿时紧张起来,圆乎乎的脸庞燥汗涔涔。这四人均为李涯从保安旅暂借,是以洪秘书尽皆识不得。
“哟,洪秘书。”李涯把个灰褐中山装也穿出些儿闲散的味道,两手揣在裤兜里,领着王白川不紧不慢踱过来,“别误会,我带弟兄们在附近吃早点,偏就这么巧,捡到了这个。”他皮笑肉不笑地欹腿站定,递上一方纸片,却正是张赴上海的船票。
洪秘书瞬时浑身寒噤,话也哆哆嗦嗦起来:“李……李队长……”
“嗐,不凑巧,”李涯煞有介事地眺了眺码头,屈腰伸臂压拍上洪秘书肩头,“船开走啦。没关系,我就怕赶不上,所以早叫兄弟们把托运行李取回来了,走,咱找个地方歇脚,我让兄弟们给你补下班船票去。”
王白川立即不由分说卸了洪秘书手中箱包。
“洪秘书是南昌人吧?”李涯携着洪秘书向码头不远处停待的车辆走去,“怎么不回老家呢?”
洪秘书紧低着头:“……去……去玩玩,玩玩。”
“哦?”李涯塞他坐进车后座,眸中颇揶揄地,“还带着天津站里一年多置办下的全套家当,真是搬石头爬山,不嫌苦,不嫌累嘛。”
“我……我也想到上海谋份差事,大城市,机……机会多……啊!”洪秘书正战战兢兢答话,骤被李涯一把掐卡咽喉,摁在车座靠背。
“你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天衣无缝呢?还是真觉得我根基薄浅,对这天津站两眼抹黑?”李涯一个切齿咬牙,颊边三道纹皱赫刹堆簇,目光似白刃利矢般直锥而下,“去年十一月,库房漏雪湿毁了七幅收缴的古人字画、九把折扇;今年二月,站长办公室翻修敲碎了一对紫檀木镇纸;马奎被捕的第二天,他抽屉里一双白玉烟斗不翼而飞;怎么这些东西都完整无缺在你托运的囊裹里呢?嗯?”他手下加力、恶狠狠一句紧胜一句,逼得洪秘书几乎喘息不能。
“李队长、不敢、李队长!”洪秘书被卡得白眼连翻,艰难至极地抠着李涯的手,“您想知道什么,我说!我都说!咳——咳——咳——”
伴随着洪秘书撕心裂肺的咳呛声,李涯松手放了他一条性命,正身舒舒服服靠躺回座位,移目窗外,懒绵绵道:“该说什么,你知道。”
洪秘书走投无路,只得连嗽带喘地把自己这些年偷摸手脚敛财、与马奎老婆私通等丑事一五一十道了个干净。
“就这些?”李涯闭目若寐。
“就……就这些。”洪秘书已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李涯阴冷抿笑,陡一记反掌掴在洪秘书脸上,不待他缓神,猛又是正的一掴:“告诉你,马奎和那个女代表被杀的现场有第三人,昨晚已经落网;他供认说,是天津站里的神秘人物电话联络、汇款让他通知马奎到场;我想也是,马奎是时在逃,女代表哪个钟点、会踏哪条路,要没线报,他怎么知道?嗯?”李涯乃呼口气,理整袖扣,懒洋洋续问,“洪秘书,马奎不死个干净,马太太落不到你掌心吧?更也许,‘峨嵋峰’另有其人吧?”
一股臊臭腾然而起,洪秘书□□乍地变色,他止一把抓住李涯胳臂:“我没有!我没有!李队长,我绝不是共//党,您信我!我和马太太是两厢情愿,就算马奎不死,她也打定主意跟我的,她亲手送了我贴身的绣衣,真的!真的!”
这时,王白川叩开车窗,探身进向李涯耳语:“队长,随身携带的箱包检查完毕,只有洪秘书换洗的几件衣服。”
李涯甩开洪秘书的纠缠下车,合上车门,指摸下唇思忖,心中渐隐隐觉疑……“箱包里有女人贴身的绣衣吗?”他陡侧头问王白川。
“没有。”王白川即时奉上箱包。
私奔会不带“定情信物”?李涯断即扯过箱包翻索,随即启车门一下扔在洪秘书当胸:“这是你的包吗?”
洪秘书止抽噎着默然摇头:“李队长,我真不是想害谁,只是在保密局这么久,总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悄悄存了些东西的副本留底带走,就想自保而已……可今早在码头一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人调了包,我不敢声张……”
“什么东西?”李涯横目一瞪。
洪秘书喃喃自语一般:“站长一些酬往酬来的账目,还有就是……和余主任一次谈话的录音。”
“余主任?”李涯心头赫地一蹦,登一把揪拖出洪秘书,“什么谈话?”
“啊——”洪秘书突然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声长嚎甩开李涯及众部下,张牙舞爪奔脱出去,蓦不巧,一辆卡车横驰至,当场血溅,身子散作三截落地,一截猛飞入挤攘人群,顿时尖喊遍地,慌乱退避中,你推我搡,扑跌无算。
李涯转舌顶鼓腮帮,抬指抹掉溅上下巴的血,径呸啐一口:孬种。乍定睛——那群扑跌的人后露现出个黑漆中山装身影——这厮不在局里伺候,来码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