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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是耶非耶 ...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余则成不能不庆幸站长的秘书在陆军医院,一病两月有余。
      李涯晋升上校之事,原是站长提出,若顾士泠在职,必定将由她草拟站内审议意见,凭顾士泠的笔力,南京的授衔文件合应早存进了天津站档案室;但,正因为顾缺席,站长也便懒得亲自管这笔头琐事,余则成作为副站长,自然成为分忧的第一人选。他为站长挑选安排了十分称心合意的暂代秘书,也当然把李涯晋升的审议意见撰写工作留给了自己。余则成十拿九稳:这份审议报告到得自己手心,李涯升上校,是会泡汤了——这,好歹让他松下一口气。
      这两个月,李涯的行动,已致使余则成继听闻延安失陷后,第二次感觉到忧苦与懊丧;他很清楚,如果让李涯跻登上校,那么就算日后副站长之位不换人,李涯在站内的影响力也将上升,伴随而来的,会是危险程度的更愈加剧。
      夜已深。
      翠平沏了咖啡,小心翼翼端上楼,搁放余则成手边,见余则成沉吟不应,也便悄悄坐至一旁,瞅着他,不言不语。
      低目,取匙搅动咖啡,余则成开始认真反思这一系列失算。
      本以为,六月底时,二分区隳摧、学生支部破坏殆尽,这已经是坏到不能再坏的局面,但万万没曾料,二分区里有两个经党组织感召而反戈的保密局特务,分别名叫赵治平、吴兴国的,该次被捕,落返李涯之手,李涯就此用手段放出消息,说赵、吴二人均为保密局的诈降密派;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华北多省市地下组织内部开始大规模整顿队伍,那清查的力度,但听广播里上级的呼叫讯号便能知晓——被呼叫者,几乎是锐减近四分之一。
      清查整顿,余则成可以理解,毕竟前方正在打仗,秘密战线传回的只字片语,都可能关乎成千上万条性命;然其清查波及之深、之广,实在不能不令余则成揪心。且莫说旁人,甚至是他,有段时间也能感觉到,同元书店的罗掌柜言谈举止间,都出现了对他的试探、审察——因为之前,他曾将李涯所列的保密局学生内线名单交给组织上予以铲除,然保密局内线部分是直接从学生发展得来,这些学生突然被判定为走狗、特务,让昔日同窗共读、甚至关系笃厚的其他学生很难接受,是以进步学生向组织上反映、抗议的事时有发生,所以,组织上可能认为他提供了假名单,进而怀疑到他的忠诚。
      不仅仅这些,就在余则成为遭受组织怀疑而焦头烂额之际,李涯又和谢若林联起了手来,一出苦肉戏码,诓教翠平彻底暴露。余则成对此几乎全无防备,当他意识到翠平向被她“营救”的那所谓“受俘落难许宝凤同志”袒露身份的话应该已被录音,则为时已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余则成疲于奔命,简直快要心力交瘁;惟是信念、是坚强如钢的信仰支撑起他,一步步,稳住阵脚:证明了学生中保密局内线名单的真实性、通知了罗掌柜安全转移,同时,将证明名单真实性的材料交给罗掌柜带走——终于,此后不久,广播里传来对他的表彰,说“深海”协助控制住北平、天津一带人心惶惶的局面。
      好在,眼下秘密战线的清查已逐渐偃旗息鼓,让翠平从暴露的危险境地中脱身的计划也已基本成形,余则成呷口咖啡,摘脱眼镜揉了揉涩刺的双目,接下来,他需要开始思考,如何彻底解决这一系列风波的源头——李涯。
      “……老余,”翠平忐忑地小声开了腔,“嗯,咖啡……凉了吧?”
      余则成看了看翠平,眼下,关于她被李涯、谢若林算计而暴露之事,尚未到时候戳破,暂且地,他什么也不能说。“今天跟站长太太去医院了?”余则成转而问。
      “唔,”翠平愣乎乎点个头,“站长太太说,顾秘书快出院了,帮忙打点打点。”
      余则成垂目颔首:“她一个女孩家孤伶伶在天津,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翠平皱着眉头犹豫了会儿,忍不住倾前话道:“哎,我今天听站长太太说,顾士泠念书那会儿,见报的文章很进步,还因为游行坐过国民党的黑牢;你说,她怎么后来还会给他们卖力的?”
      余则成沉默片刻,摇头眨眨眼,吁口气言:“可能,知遇之恩吧,”他迎见翠平一脸茫惘的表情,遂改口道,“噢,就是说,可能因为戴笠当年赏识她,她要报恩。”
      “哦……”翠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可转即又问,“哎我记得,姓戴的当初不也很赏识你吗?你也没给他们卖力呀。”
      翠平不经意的话陡然触动余则成的神经:他弃暗投明以来,身边的翠平不具备起码的特训,而最初的联络人秋掌柜是天津地下组织三号人物,可以算掌控着他;秋掌柜走后,为了他的安全,继任联络人罗掌柜取消与其他点的联络,由他的上线转为下线,也代表着组织对他的进一步信任……相隔不久,顾士泠调任入津。
      有没有可能,顾士泠是上面派来执行秘密监督、配合他工作的潜伏人员?如果是,那么,她之前的一些异常行为似乎就解释得通了:她的文字反动味十足,素日也尽为效忠党国的面目;但此次郭佑良未死的消息,却正是在学/运组织被破坏、顾被从学/运组织里解救出来后,她私下向站长汇报枪击郭佑良现场状况,使得站长起了疑心,进而安排余则成密查,最终暴露出郭佑良攥捏在李涯之手、并已叛变的真相,余则成这也才得以趁势提议押解南京、公诸于众,从而保住了天津残余学/运组织——虽然,这千辛万苦护下的残部,如今因为内部整顿,也已所剩无几。余则成记得,组织上交待过,潜伏下来,某些时候出于必要,或者为了特殊使命,可以表现得反动一些。
      再譬如,当初为钱思明教授的事,顾士泠托寄两封邮件,分别给他和李涯,有可能就是明知邮件到他手中就会被截留而故意为之,如此,既不会给保密局帮上任何忙,反倒可以冀图通过献计增加站长的信任,并显示出对他余则成的怀疑,从而站到他的对立面,以掩盖、撇清与他身处同一战壕的关系。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余则成徐徐饮尽咖啡。顾是敌是友,影响到他下一步的行动部署,他暗自决定,等待新的联络点建立,他需要斗胆向上级作一次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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