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泥记——潜伏同人》天水韵秋

20、纵我不往

　　下午六点，会议室仍笼罩在一种令人能窒息的沉寂闷热中。保密局天津站的头三号人物笔挺危坐，各视一方，久之无人言语。
　　“李队长，”终究是吴敬中开口打破了僵局，“古语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郭佑良这类旗手人物的叛变，见诸于报、引导舆论，相比留在这儿帮我们抓几个学生，会更有助局面。刚才余副站长讲的话，是有道理的。”
　　“郭佑良是天津地下学/运的主席，对北平一带的学/运组织也有线索；还有这次共//党的‘二分区’，是重要据点，我这回抓捕漏了几个人，但学生支部和社会支部一定有联络——站长，”李涯切急蹙额站起，攥拳摁拄在桌面，“您再给我点时间，只要郭叛变的消息依然封锁，我一定有办法用他引鱼上钩！”
　　吴敬中抬目白李涯一眼：“天下扰攘，举国汹汹，是缺你漏抓的那几个人？”他指戳桌面，一字一顿，“天下，在乎舆论、在乎民心；”吴敬中复蹙额扬面，“李队长，我记得你有个懂政治的头脑，怎么半年下来，连这点利害也想不清了？”
　　余则成连忙抬臂平抚气氛，好生好气劝道：“李队长，这学生的事，打己未年闹起，多少载了，要肃清，哪是一朝一夕的。还是把郭上交南京吧，到时总部加以宣传利用，学生很可能大范围倒戈、归向我们，那这功劳，不还是你李队长的？要不然，万一，又变成个丢脑袋的袁佩林，被总部知道……”余则成面色凝重地摇起头来，“天津站，难逃问咎啊。”
　　“可——”李涯还想谏言，吴敬中却摆臂截断了他的话。
　　提吸口气，吴敬中叉手在腹，肃色发话：“李队长一举捣毁天津地下学/运组织，破获共//党重要据点，功于党国，打报告，申请晋为上校；郭佑良，就由余副站长安排，即日押赴南京。”
　　既上令已决，会议室里，三人再无言语。

　　嗐！李涯回返办公室，直脱下西装，一把掷在沙发。这种功劳要来何用？共//党蛊惑人心，何等能耐？当初，张国焘那样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归顺，都没能撼动舆论、扭转局势，余则成妄图靠区区一个郭佑良掀风起浪，简直痴人说梦！站长怎么就非偏听偏信余则成？远的不说，就连他秘密派往王翠平老家打探底细的赵治平、吴兴国，都被共//党双双被策反，且心甘情愿返回天津协助开展地下工作；这次，如果不是俩叛徒熟悉保密局的行事方式，觉察了保密局的监控，共//党那个二分区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
　　“研究所呼叫勘探队，请记录：3313……”
　　突然，李涯长期收听的共//党广播出现异常播报，这是他从余则成家搜查归来，调至该波段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呼叫。李涯速忙捉笔抄录。
　　“……勘探队……”揣度着纸上的文字，李涯搁下笔，沉吟中，一记、一记打起响指：虽然这不能说明和余则成有何关联，但共//党频道陡然出现这样的信号，应该表示，他们将有什么举动……李涯对电讯仅是略知皮毛，思虑片刻，则拿起了电话：“顾秘书，你方便来我这儿一趟？”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大概因为来得匆急，受伤的胳膊穿衣又不方便，顾士泠进门时，苍灰中山装外套只是搭披在身；稀罕的是，灯光下，她腮颊微微晕着绯色，将长期因为寡淡而混为一气的五官衬显得分明了许多。
　　李涯起身上前合闭了门，示意顾士泠到办公桌前坐下，自将方才记录的纸，反扣着推至她跟前：“顾秘书，关于二分区的帮忙，很感谢；我想，再麻烦你一件举手之劳。”李涯对视着顾士泠，徐徐将纸张翻转过来。
　　顾士泠甫一瞥纸笺，即撑桌起身、意欲离开，然站立椅侧的李涯，手已然握在她左肩，摁定了她。
　　“上次的承诺，李队长若想食言，可以明说，”顾士泠并不反抗，止是松了气力，倚靠上椅背，紧了紧外套的领口，“实在无需找这这等借口。”她略抬眸，视线掠过李涯惑疑的脸，随之呼口气，平心静气言，“译电，要么，需要母本；要么，需要大量的电码，结合电文本身所代表语言种类的使用习惯、特点，作统计分析；您，却只给了寥寥几组数字。”
　　母本……李涯回想起在余则成家见过众多书籍刊物，但当时脑子里的确缺了这根弦，所以未太留心记忆书目；即便如此，倘使郭佑良还在手，凭他学/运主席的地位，仍有可能提供途径，找到什么突破口——嗐！李涯着实扼腕叹喟。
　　此时间，顾士泠左肩灼人的热度透过衬衫、外套，传入李涯掌心，但同时，李涯清楚感到，顾士泠的身躯在怯怯噤颤——高烧。李涯明白了她今晚为何脸色殊异常日。以她的身体，遭受外伤，复穿梭于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或偏僻萧条、蚊虫肆虐的诸多地界，数十遍地探寻蒙眼中对“二分区”路径的记忆……不觉间，李涯渐动容，徐徐松开了手下的扼锢。
　　“上次你提的事，我会想办法；但，”他忽然启言，颔首摊伸出右掌，“别教我发现，你的用途，口不对心。”
　　顾士泠仰眸迎视，徐缓握上李涯的手：“希望李队长，言而有信。”
　　电压不稳的台灯跳了几跳，顾士泠发烫的削瘦指掌在李涯手中微有些瑟颤。实际上，对于顾士泠所要求事宜的真正意图，李涯是推测得五六分的，从某个角度，他并不想促成，但从另一个角度，他又觉得理应促成；默然注视，李涯盯进顾士泠无波无澜的眼睛，似想要找到些什么，便如是，相执顾士泠的手一握良久。
　　“李队长。”顾士泠终于出声示意，顺势将手抽离出来，略露闪避意味的神色中，她的气息明显深深吸呼了几下。停顿平复些许，径转而低语：“其实，李队长想收拾这些电码，不是没有法子；赵治平，不是在李队长手上么？”
　　语毕，顾士泠便再不作分秒停留，紧撑桌离座拔脚，冷不防两眼一翻白，脚下一个踉跄，仓乱抓握李涯伸来的两臂，险没站稳。李涯匆忙一手托在她左肘弯，一手环了她右腰，扶将她坐下，自转捉电话，即刻吩咐警卫室来人送医。
　　不一刻，警卫室叫来了救护车，一副担架将顾士泠抬下楼去。
　　李涯紧随缀其后，却在大门口遇着个不速之客——“李……李队长好。”谢若林略带口吃的声音迎面拦了李涯去路。
　　余则成尚在忌恨，李涯很清楚眼下需要避其锋芒，他根本不想跟眼前这个党通局的、一心调查了余则成好卖钱的家伙有任何瓜葛，当即甩下脸子，背手绕道。
　　“那……那担架上，谁呀？”谢若林浑没瞧见李涯脸色似的，直一步侧迈，再挡下李涯的路，挤眉弄眼云，“是……重庆人不？”
　　李涯驻步瞋盯谢若林，眸中阴森渐聚：“你们叶局长的家规，不比保密局轻吧。”
　　“嘿，”谢若林咂个嘴，却是自顾乐呵开，“李队长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啊，这生……意场上的事儿，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吧。”
　　无赖。李涯憎瞪谢若林一眼，蔑尔呼气讥刺：“上担架的人了，没银子买你那些大价钱的宝贝。”
　　“啥身份的主顾，卖啥……价钱的东西，”谢若林眉飞色舞起来，“小……小道消息，止赚个零花的，也有；嘿，那女人是不是重……庆来的，姓顾？”见李涯不应答，谢若林故弄玄虚地停语昂颈晃脑，脸上神情越发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