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泥记——潜伏同人》天水韵秋

19、风过无痕

　　台灯下，右肩缠绑绷带的顾士泠，高挽了发髻，满额汗珠，抬运左臂费劲地在信笺画写，每三两个字，便会咳嗽停歇稍许——李涯次日拂晓再进二零七房时，见的就是这副光景。
　　李涯遥窥纸面，只见顾士泠左手写出的字迹歪斜扭曲、零乱潦草，瞧不出究竟。稍加思忖，他乃转握拳近嘴，干咳了声，始言：“顾秘书，请去医院。”
　　他已可放顾士泠自由了。王白川夜里三点半汇报说暗中分别包围了天津剩余几个学生支部，李涯奔赴临阵指挥，到今早，几个支部已一勺烩尽。
　　顾士泠闻讯停笔抬面，沉吟间缓缓旋盖上手中钢笔帽。“李队长，”她忽然起身呈上方才所写的信笺，“还记得昨晚承诺？”
　　李涯瞩瞧顾士泠，随之接信笺在手，近目浏阅，歪扭的字迹终于辨清；会儿，他止递还信笺给顾士泠，自唇缝里藐淡淡吐言：“好，你先写着，等写全了再给我。”言罢乃揣手入裤兜，让开出门的路。
　　顾士泠略稍犹豫，且低目道了谢，举步外行，经过李涯身边时，李涯蓦抬臂一拦，斜目临前：“今天这……”
　　“……止限你我之间，我懂。”顾士泠眼视门扇，不温不火接过李涯的话。
　　“好，”李涯挑眉移开视线，口中亦不带分毫情绪，“昨晚之事，我，亦然。”弗待话音落地，他径扬手一把拽乱了顾士泠高束的发髻——因为过会儿，他需要汇报的是：顾秘书刚从学生支部里营救归来，而非已被他私下监控了一天一夜。

　　出德鸿旅社，李涯耳语吩咐王白川几句，差他驾车送顾士泠往陆军医院，自则率队回局——一夕之间，捣毁尽学生运动的渊薮，他心情大好，兴冲冲就奔站长报告去……等等，尚且不行，李涯蓦意识到，论级别，他似乎理应先向那位余副站长汇报。
　　然而余副站长显然没工夫听这些——昨日与陆桥山一道在欣欣咖啡馆遇刺的事，显然对他更为重要，所以，李涯到保密局听到第一个消息就是噩耗：余则成在审问刺杀现场抓获的人——这个人，是李涯派去跟踪余则成的。
　　事有不妙。李涯遂匆忙推开站长办公室的大门。根据顾士泠之前所言，他需要告诉站长，他怀疑杀手和学生支部有关系，要查凶，所需做的，应该是审讯新抓获的学生。
　　可没等他切入正题，站长已是两句“你自作自受”、“怎么就爱窝里斗”，噎得他根本再讲不出后话。
　　接下的一切，狂澜沙暴一般，折了他的骄傲，夺了他的尊严，甚至，挫了他的斗志。

　　约莫下午了，约莫盛暑了，明媚日头高照，洋槐巷子如其名，洋槐花开香浮远近。李涯颓然行走其间，却什么也没有闻着。
　　白衬衫胡乱撸卷着袖管，背脊上渗浸汗水，已然贴黏；灰蓝夹克捉拿手中，就这么拖着，几次拂在了地面，他浑不想管。
　　五个钟头前，余则成那记响亮的耳光，沉雷一样仍震在脸面，挥之不去；其阴狠笑貌中的威胁——“别给我下招，如果你还想活着”，犹在耳畔翻江倒海。
　　为解决学生的局面，他呕心沥血布计，纵被陆桥山中道破坏，他仍殚精竭虑、力挽狂澜。根本记不清自己多少夜未曾合眼，他也根本不想计较这些，只想着收网之时，所有的艰辛、劳苦，俱可尽数忘诸脑后。
　　但站长连汇报的机会也没给，那位浑身疑点重重的副站长，更只抓住他的把柄，逞怒作威。“为国”这话，他听了十余年，更在心底生长了二十余年；为国，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为国，可究竟谁在乎？他做的这一切，党国真的在乎么？对党国真的有裨益么？
　　也许当真党国不需，是以上天当真不佑，否则他之前秘密派遣的三支小分队，怎么会仅回来了冯书高一个，其余如包玉民等人，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当初倘让王白川去，也许……李涯想到这里，却则再度没了情绪：王白川去又如何，真查出来什么又如何，天津站在乎么？总部在乎么？党国在乎么？
　　一路行来，他渐渐几乎连继续调查余则成的心思，都丧失殆尽。

　　散晃晃步回保密局，王白川却正候在大门，一见他便灼急迎上低语：“队长，二组在城东发现一个共//党窝点，怎么处置？”
　　李涯手捏后脖梗，转扭脖子，倦怠开口：“什么窝点，怎么发现的？”
　　“天津地下组织的‘二分区’，”王白川呈上两页信笺，“顾秘书引路，说是您今早让她回忆被带去途中所经历的各类动静，按顺序记下，‘写全了给您’。”
　　李涯取过笺纸读阅，第一页，便是今早德鸿旅社所见；第二页，应是顾士泠在医院默出。
　　“顾秘书在医院写全以后，交给我，为进一步确认，又自蒙了眼睛，让我随她反复数十遍地探路，结果终于找到了。”王白川续而报告言。
　　二分区，正是顾士泠口中所述，与刺客相关的窝点。
　　昨晚，顾士泠向他提出一个请求，然这请求的理由，李涯不信，因故未肯应允，当时顾士泠便说，她可拼全力搜寻出“二分区”作为交换，但顾未曾经历行动特训，仅凭蒙眼后的记忆找路，于她而言，根本是大海捞针，李涯的确并没认为她真能完成。此时看过信笺，李涯精神遽为之一振：“监控了吗？”
　　“已经监控。”王白川道。
　　“医院留人了吗？”李涯复问。刺客尚且在逃，顾士泠又和刺客的组织有过来往，他不能不教人盯梢。
　　“顾秘书说身体无大碍，已经回办公室了。”王白川更陈禀。
　　李涯当即扯下卷挽在肘的袖管，抖开夹克着穿：“马上召集人手，出发。”
　　“另外，”王白川一面拔步跟上李涯的步伐，一面补充道，“我和顾秘书在二分区附近探路中，发现了赵治平。”
　　“赵治平？”李涯怔诧驻足回首，“你会不会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