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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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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那姓洪的……还真跟着马奎老婆跑啦?”王翠平抱个枕头横趴在床头,探出脑袋问。
“嗯,”余则成平躺在地铺,看着天花板,目不斜视,“可能吧。站长前天放了马太太回上海,洪秘书今天就提了辞呈,估摸着,手续流程会再走一两天。”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根,“南京已经给配了新秘书,明天从重庆调过来。”
翠平一手攥抓枕头,一手撑了床沿缓缓起坐,若有所思的,半晌,忽把腿交盘,挪屁股朝前蹭蹭:“哎,你说,这就是洪秘书讲的……叫……‘爱’?”她满脸期待,眼盯得一眨不眨。
爱……余则成想起了左蓝,自己不也是为了她,义无反顾地追随了去么?回忆及左蓝往昔的音容笑貌,他不禁陷入沉默。
“哎,”翠平见余则成又闷葫芦矣,径没耐心地一巴掌扣在床头柜,“问你呢!”
“哦对,”余则成拉转思绪,连忙应声,“你理解得很对,爱嘛,能让人舍弃一切的。”
翠平眼见他又是这般敷敷衍衍,止怏怏撇嘴,扭过背躺下去。
檐牙初歇霏微雨,衫帽犹禁料峭风,一段温凉听来去,津门如故各匆匆。
保密局天津站,旧行动队长马奎通共,莫名其妙死了;和他一道,机要室主任余则成的旧情人左蓝,莫名其妙也死了;于是地,新任行动队长李涯诱捕女共//党左蓝的这第一枪哑火了。时逾未足三月,站里对这一切的一切,便似都已作了过眼云烟,付诸爪哇国去,李涯不知当自庆幸,抑或挫沮。
“洪秘书,”二层走廊,一袭咖黄夹克的李涯蹙额快步迎上,“站长不在办公室?”
洪秘书低目扶扶眼镜:“他在会议室……嗯,李队长,我这边工作交接得差不多了,以后您寻站长,可以找新来的顾秘书。”他扯开嘴角,笑得有些僵。
李涯心下一时了明,遂缓了面色,点头闭唇拍拍洪秘书肩膀:“一路顺风,兄弟,就不送了。”
“李队长客气。”洪秘书微屈腰致意,匆匆而去。
眯眼瞄睃洪秘书的背影,李涯掉首举步,咀嚼间愈发沉吟:先时,左蓝与马奎突如其来的“共//党内部火并”实忒异诡,马奎的“峨嵋峰”身份亦疑点纷重,只是,自己来站未久,个中深浅尚未能全知,这第一枪哑火的买卖不得不顺水推舟不了了之;但他岂能甘心,洪秘书陡然离职,也许……想到这里,他径一步左拐进行动二组,招近亲信王白川耳语吩咐。
安排好这些个,李涯整整领口收拾了心神,埋头阔步迈向会议室。
“站长,”推开会议室的门,眼见跟前几人,李涯即刻敛态颔首致意,“陆处长和余主任也在。”
站长吴敬中含笑离座,展臂示意向座后的一位生面孔:“李队长,来得正好,这是总部刚从重庆调派的顾士泠,顾秘书;大家就算认识了。”
人事即政治。这话,李涯拜聆于余乐醒,亦曾受教于吴敬中,自然明白利害。站长的秘书虽论职级并不高,但密于上司、亲于要务,正所谓自古近侍多重臣,汉武帝有个韩嫣、武则天有个上官婉儿,到今时,委员长不也还有个陈布雷么,是以新秘书到来非可等闲视之的道理,他十分清楚。李涯遂地一面颔首打招呼,一面暗细打量开:那生面孔应是个女人,然则板正正一身黑漆中山装,像套在个硬挺铁桶内似也,身前身后看起来几乎是别无二致的平整;唯一能表明性别的长发非做当下流行的卷烫,而是毫丝不苟束盘脑后;一张脸寡淡无妆,未知是否路途奔波的缘故,神情颇憔悴萎怠,再一开口讲话,“请诸位长官多关照”,嗓喉十分低黯——活脱脱就是个男人。
那边厢,情报处长陆桥山已是满面温笑:“听说顾秘书是昆明迤西会馆出来的,高材生啊。”
“陆处长缪赞,”顾士泠躬身展笑,“薄才惟堪胡乱充支笔杆而已。”
吴敬中背手微莞,抬臂拍在顾士泠肩头:“过谦啦,”他转目众人,凝色正睛,“士泠抗战时在沪,电台编号——‘861’。”
“是是是,”陆桥山速刻接话,“民国三十年,汪伪强推中储券,绑杀我沪上四行职员,企图动摇法币。这营救四行职员、护卫法币金融,‘861’在其间功不可没呀。听说,对于这系列行动,戴老板下发的嘉奖令里,专门点了‘861’一句,是吧站长?”他面向吴敬中,讲得谦恭谦敬,但听在李涯耳朵里,却明是逢迎拍马,暗里尽透着占夺情报先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炫耀。
“噢对,”余则成也恍然大悟,“我记得戴老板称扬‘861’对密码破译用了八个字:‘奇情隽赋、睿思敏行’,”他旋即激动上前握手,“我这学电讯的,久仰久仰。”
“余主任折煞我了,”顾士泠显得有些讪腼,“我远是后生不说,更比您入行晚许多……”
“学无先后、学无先后。”余则成忙道。
“今后都是同事,”吴敬中呷口茶,“桥山,士泠是重庆人,跟你太太同乡,她一人在天津,我可就发派她常去你家打牙祭咯。”
“应该的,应该的。”陆桥山陪笑得皓齿粲粲,“顾秘书在楼里有任何困难,只管找我。”
只管找你?李涯心底嗤笑一声,还真已经把自己当这幢楼的二号人物了。“能和顾秘书共事,”他遂便亦抻手出握,状特关切地寒暄道,“荣幸啊。可惜顾秘书转了行,不然,”他斜瞟眼陆桥山,眉宇间很露惋嗟,“您这样得力的情报人才,陆处长那儿,缺得紧呢。”
这番话,自然是刺讽前几日宏大戏园抓人,陆桥山情报不确,害他生生被稽查队抢先——可愤,最终失职之责竟落到了他头上。
奈何陆桥山浑乃岿然不为所动,更怡怡笑言:“不敢,不敢,我纵求贤若渴,但还是顾秘书的……”他迎奉地冲站长躬身一哂,“身体重要。”
吴敬中点头,对李涯、余则成叙道:“士泠的肺受过子弹贯穿伤,身体大不如前。”
“哦,”余则成一脸彻悟地连连点头,“那是得将息着,顾秘书得多保养。”
“顾秘书今后常来我家,让我太太熬汤炖膳,把身子补起来。”陆桥山胜似兄长地恳诚邀请着。
……
连嘴皮也又输陆桥山一局,李涯愈不痛快,唇舌虽随其余仨人续续侃着场面话,脑子里则已带捎将新秘书地把陆桥山一顿鄙夷:不就个枪伤,抗战里算什么?至于这么溜须。到底是女人不中用罢了,空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