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流年》马励

8、第八章

　　初二上学期期中考试，冯馨考了全年级第一名，一扫之前的萎靡不振，冯馨就像是重新绽放的花朵一样，热力四射。
　　然而正所谓有得必有失，没过几天，208宿舍里就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冯馨丢了五十元钱。
　　曹老师通知了许老师。
　　许老师进了208宿舍，认真听完了冯馨叙述的丢钱过程。
　　每个宿舍进门右手边都有一个高高的柜子，被分成八个小柜子，冯馨的柜子位于左边中间，紧挨着若男的床。
　　冯馨把钱放在了自己柜子里的一个小包里，但是小包还在，钱却不见了。
　　刚刚来的时候，大家还都勤于锁住自己的柜子，但是后来越来越放松了警惕，到了出事前，大家的柜子都已不再上锁，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疏漏，才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也说明，偷钱的人很熟悉208宿舍的情况。
　　许老师在柜子前研究了许久，然后用了最直接的方式，一个一个柜子搜了一遍，包括每个人的衣物都翻了一遍，然后又一张床一张床的翻找，最后一无所获。
　　平常也只有冯馨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因为学校饭费都是月缴，而校园是半封闭式的，所以每个星期家里拿的生活费如果是勤俭节约的人，估计一个星期都花不出去一分钱，所以每个人带的钱并不多。
　　现在除了冯馨，从每个人那里搜出来的，最多也就二十多元。
　　当然也有可能是偷钱的人已经把钱花掉了。
　　许老师把每个人都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外，然后一个一个轮流“审问”平常的生活费有多少，最近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知不知道谁可能偷了这些钱等等。
　　现在轮到若男回答这些问题了。
　　她回答得很诚实。
　　她的生活费每个星期最多的时候是五块，最少的时候是两块。她最近也没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究竟是谁偷了钱她一丁点儿线索也无法提供。
　　许老师该问的都问完了，最后说了句：“每个女孩子都虚荣，有了钱就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让自己吃的好一些，穿得好一些，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只有光明正大得来的才用的问心无愧，你说对吧？”
　　若男直视着许老师的眼睛，点了点头。
　　许老师叹了一口气，“出去吧，叫蒋燕进来。”
　　若男出去，叫了蒋燕进去，然后背靠着墙，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满身斑驳的旅游鞋，这双鞋是爸爸的一个同事给的，去年穿的时候还有些大，但是现在穿着正正好，虽然有些旧，却让若男终于摆脱了穿布鞋的命运。
　　想想这就叫虚荣吧，若男轻笑。
　　身旁的白真靠了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出来？”
　　若男依然低着头。
　　她的面上是笑着。
　　其实她很想哭。
　　这时最后一个被问到的蒋燕走了出来。
　　许老师也紧跟着走了出来。
　　八个人紧贴着墙笔直站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许老师踱步走着，就像检阅士兵的军官一样审视着众人。
　　最后停在了若男面前。
　　“人们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是谁拿了冯馨这些钱可以私下里交还给老师，我绝对不会追究，如果是因为一时急需钱，老师可以借给你，有了再还给我。今天先到这儿，如果听老师的话，那就随时来找老师，我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说完就回了办公室。
　　留下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集中到了若男身上。
　　许老师最后那一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无形中给了一个焦点。
　　若男的生活费是宿舍里最少的，每个星期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冯馨丢的钱的十分之一，可想而知如果按照谁最需要钱，谁有偷钱的天时地利来推断，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若男的身上。
　　回了宿舍，大家都垂头丧气坐在自己的床上。良久，谁都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这个时候，也许这种寂静正好可以让大家焦躁的心稍稍冷静一些。
　　“我说各位，我想说几句话。”冯馨站了起来，靠在窗户边的长桌上，抱着双臂，看向众人，“很抱歉因为我的这点儿事儿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到底是谁拿的，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希望大家不要胡乱猜测，影响咱们宿舍的团结。”
　　说完，从身后的桌上拿起两个饭盒，走到若男身边，“走吧，到点吃饭了。”
　　若男起身接过自己的饭盒，两个人相携着往外走去。
　　“等等我！”白真在后面喊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208宿舍丢钱一事在班里迅速传开了，就连其他班级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
　　人传人，口传口的结果就是越传越离奇，越描越不像样。
　　于是事情成了这样：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偷偷摸到了208宿舍的柜子前，轻轻打开柜子，偷走了钱。
　　想想也很可怕，于是大家看向208宿舍的人时，那目光都有一种怜悯和同情，也有猜测和审视。
　　若男虽然还像平常一样上课下课，显得若无其事，内心却异常沉重。
　　虽然宿舍里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大家互相之间都充满了警惕，每个人的柜子都又重新上了锁，以往的欢声笑语不再，大家回了宿舍，就赶紧洗漱上床睡觉了。
　　若男越来越不想回去，所以下了晚自习，她总是找一些借口走得晚一些，让冯馨和白真先走，自己独自一个人在操场上走一走，等快要熄灯的时候再回到宿舍，直接上床睡觉。
　　这一天她又推说自己还有几道题要做，让冯馨和白真两个人先回去。
　　白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若男，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就因为那件事情，所以要疏远我们吗？”
　　若男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若男，虽然事情还没有结果，但是我们相信你，我们真的相信不是你做的。”白真焦急地说。
　　若男点头，“我知道。”
　　白真将双手托在书桌上，盯着若男，“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逃避我们？”
　　若男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冯馨拉着白真的衣袖，“别在教室里嚷嚷了，我们还是先走吧。”看向若男的时候，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若男冲她笑了笑。
　　冯馨却没有笑，拉着白真走了。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外，若男重重叹了口气。
　　她知道冯馨和白真是真的相信她，为了表示她们的相信，她们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和她分享，就连上厕所都要拉着她，她们的过分热情让若男有些无法消受。
　　有的时候，太过甜蜜，真的是一种负担。
　　若男漫步踱到篮球场边，靠在篮球场的围网上，抬头看着满天星斗，想起了最近看的一首诗，因为喜欢诗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她就背了这首诗，虽然还不是完全能懂得它的意境，不过感觉就是很美。
　　尤其是这样望着星空的时候，不自觉就冒出那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嘭”的一声，身后传来篮球入网的声音。
　　若男赶紧回身，隔着围网，看着篮球场内那个独自运球上篮的身影。
　　因为是借了宿舍楼的灯光，所以篮球场上的光线很暗，使得他的身影朦胧而虚幻。
　　练习了几次跑步运球上篮后，他站到三分线外，将球向篮筐抛去。
　　这是他每天的练习步骤。
　　若男听说他要在明年五月份作为校篮球队的一员参加市中学生篮球赛。
　　若男还听说他本来不是校篮球队的，只是因为这个学期在上篮球课的时候，他良好的表现被体育老师看中，三番五次劝说下，他才答应暂时加入。
　　体育课大都是男女分开的，男生学打篮球的时候，女生则在学习打排球，所以若男很少看到他打球。
　　只是前些天下了晚自习，独自一人走到这里时，坐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他就突然出现了，之后的几天天天如此。
　　这个时候，该打水的人已经都打完了，有的人很可能已经洗漱完毕，钻进了被窝。
　　外面天寒地冻，每个窗户都紧紧关着，来往的人寥寥无几，偶尔的几个人也是行色匆匆。
　　当四周悄无一人时，真正是万籁俱寂，只余下篮球“嘭嘭”的声音击打着若男的耳膜，虽然不如音乐那么悦耳，却让她对黑暗的恐惧减少了几分。
　　趴在围网上怔怔看了一会儿，约莫着熄灯的时间快要到了，若男正要起身离开，这时突然听见“嗖”的一声，面上疾风闪来，围网变形向她面上扑来，她来不及躲闪，鼻子正正挨了一记。
　　“啊”，她大叫一声，赶忙捂住鼻子。
　　“你没事儿吧？”耳边传来悦耳却很清冷的男声。
　　若男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还好，鼻子没掉。”
　　“那就好！”那人轻描淡写地说。
　　若男用同样发酸的眼睛瞪他，“梁翼翔，你真是没有半点同情心。”
　　他的语气不变，平淡地问：“你需要我的同情？”
　　若男轻哼，“不需要！”
　　他淡淡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若男也抬头看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同样的诗句，不同的音色吟出的又是不同的韵味。
　　若男惊讶地看着他，“你听到了？”
　　他低头看她，“这是我最早看过的一首诗。”
　　“嗯？几岁？”
　　“五岁。”
　　“哦，那么早？”
　　“因为我喜欢上了幼儿园的一个小朋友，可是她要转园，我就找了这首诗念给她。”
　　“你的情窦真是开得太早了。”
　　“那么你这首诗是念给谁听的？”
　　“嗯？”若男没想到他突然将话题转到了这里，脸上一热，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砰”的一声，所有透着亮光的四方格全部熄灭，篮球场也是漆黑一片。
　　若男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匆匆说了一句：“灯熄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迈步向前跑，刚跑出几步，一只脚就踩在一个小坑里，差一些摔倒，勉强稳住身体，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跑，身后传来他抑制不住的低沉笑声。
　　糟了，上了他的当，若男恨恨地想着。
　　一直到了大家都入了眠，有的人已经发出细微的鼾声，若男却还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当漫天雪花飘落的时候，209宿舍的人却没有心思出去赏雪，因为她们宿舍也发生了偷盗事件。
　　苏晓晨刚买的一件粉红色棉衣不见了。
　　那是最流行的样子，她花了一百二十元买的，丢了自然心疼得不得了。
　　许老师和曹老师到209宿舍又是一番大搜查，然后又是轮番审问，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紧接着就是元旦要到了，为了准备好元旦文艺汇演上的节目，许老师将重心放在了带领大家排列节目上。
　　103班是大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解放区的天》。所有人都得上场，排列起来颇是费劲，偷盗的事情就暂时被放在了一边。
　　在紧张地排列文艺节目的同时，大家最忙的就是买贺卡。
　　宿舍里也经常有来推销贺卡的，但是价钱都相对较贵，所以若男和白真、安雅梅三个人就趁着午休的时候把学校外面的小摊走了个遍，货比了三家，终于买好了。
　　冯馨并不热衷于这个，她说她早就已经买好了。
　　但是她们都没想到冯馨只买了一张。
　　也就是说她只送给一个人。
　　208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猜测她是送给沈宁。
　　看来沈宁锲而不舍的追求终于要拨开云雾见晴天了。
　　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坠入了云雾里。
　　12月24日，西方的圣诞平安夜，大家都不怎么重视这样的“洋节”，不过对于赶时髦的学生来说，过这样的节日就代表着能跟得上时代潮流。
　　就在这一天第一节晚自习下了的时候，103班教室里响起了动听的音乐声。
　　乐声很脆，犹如雨点轻敲窗棱的滴答声。
　　而人们却根本无心欣赏音乐，所有惊讶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拿着音乐贺卡的人身上。
　　梁翼翔从来不会看这些塞到他书桌里的东西，当然他也没有做出什么顺手丢弃、随意放置或者转送他人的举动，而是会原封不动放到包里，原封不动搁到箱子里。
　　但是现在，他却打开这张贺卡，认真看着贺卡上的内容，任由舒缓的音乐响彻整个教室。
　　《少女的祈祷》，若男很熟悉的一首曲子，学校每天活动课都会放。
　　若男对钢琴曲一点也不熟悉，她之所以对这首曲子的名字印象深刻是冯馨说过她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就是这首《少女的祈祷》。
　　冯馨小时候是学过钢琴的，她说她谈的最多的就是这首曲子。
　　少女的纯真，少女的情怀，少女的心愿，编织起温馨甜美的梦幻世界，也是冯馨向往的理想生活。
　　梁翼翔起身，一只手举着那张贺卡，缓步走到冯馨的桌前，将它轻轻放在课桌上，反手合上，音乐声戛然而止。
　　冯馨抬头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若男。
　　尽管一直以来人们总喜欢把冯馨和梁翼翔联系在一起，而一直自诩为冯馨好友的她，却从没有料到冯馨的理想生活竟真的是与梁翼翔联系在一起的。

　　就在文艺汇演的前一天，许老师和冯馨、还有苏晓晨都缺席了排练，还有一个人也没有来，据说许老师、冯馨和苏晓晨之所以缺席，就是因为去了她的家。
　　孙子君的家在城南，等许老师和冯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她们带回来一个大箱子，里面有苏晓晨那件棉衣，还有其他不知道是谁的衣物，还有就是一些零七碎八的东西，比如样子比较好看的橡皮、涂改液、转笔刀，钢笔，笔记本，还有一些存钱罐、八音盒之类的小礼品，等等等等。
　　这当中，有一件物品最是引人注目，许老师将它亲自带在了身上。
　　因为孙子君这件事，许老师专门召开了一场班会。
　　许老师先是痛斥了孙子君偷盗这件事，不过因为当事人不在，所以也只能是以她为典型给大家上了一堂品德教育课。
　　之后话题一转，又转到了让许老师头痛不止的早恋问题上。
　　许老师将那件随身携带的物品也展示了出来。
　　一张八开纸大的，折叠式的非常精致的贺卡。
　　打开来，蓝色的城堡台阶上，王子牵着公主的手，深情对视。
　　当然还有那首人们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少女的祈祷》。
　　许老师让冯馨走到讲台前，把贺卡递给她，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朗读出来。
　　那段话很短，冯馨却读了很长时间。
　　“如果说最初的钦慕是因为你的外表，那么之后的心动则是因为你的睿智。梁翼翔，我喜欢你，希望你的心也同我一样。冯馨，1993年12月24日。”
　　冯馨平稳舒缓地读完这段话，抬眼向教室最后排看去。
　　她的眼中满是坚定，带着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
　　许老师看了她的样子一眼，脸色铁青，猛地抬手，这时从两个方向异口同声喊了一句：“许老师！”
　　许老师顿了顿，“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讲桌上，扭头看向站起来的那两个男生，脸色由青变紫，声调都有些颤抖：“好哇，我管来管去，非但没把你们管住，现在居然还跑出三角恋来了。”抬起手指一一指了指，手指最后停在了冯馨面前，声色俱厉训斥道：“冯馨，你今年才多大，就算是梁翼翔喜欢你，你想怎么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人一起玩过家家？”
　　冯馨扬了扬头，依然一脸坚定的样子。
　　许老师咬了咬牙，看向其中一个站着的男生，“沈宁，你没别的追求了吗？你的父母供你来上学就是为了你一心一意追女生？”
　　沈宁也像冯馨一样，坚定地扬着头。
　　许老师脸色更是难看，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个人，冷笑一声，满是失望，“最让我想不到的人啊，梁翼翔，103班里最不应该卷到这种事情的人竟然也会这样，我真是太失望了！”
　　许老师痛心疾首地盯着梁翼翔看了半晌，摇了摇头，“我真是想不通，从各个小学考了高分升到这里，本来是我引以为骄傲的一个班，却怎么会发生这么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不是偷东西，就是谈恋爱。你们这些孩子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人生除了感情之外再找不到其他追求了吗？你们的路还那么长，为什么不做一些更有意义地事呢？”
　　从来都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弱，竟带着些许的伤感。
　　她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站了很久。
　　教了十多年书的许老师第一次感到迷茫了，她的学生换了一届又一届，却是一届不同于一届，时代真是变得太快，她也许真的是有些赶不上潮流了。
　　而若男也陷入了迷茫，她一直以为那张卡是梁翼翔送给冯馨的，内容却为何是冯馨向梁翼翔的表白？

　　班会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一，第一节晚自习开始的时候，孙子君出现了。
　　她满脸憔悴，步履蹒跚地走到她的座位，身体轻飘飘的，有些喝醉酒的感觉。
　　大家本来以为她会退学，却没想到她会继续上下去。
　　说起家庭条件，其实孙子君家要比若男家强一些。孙子君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有固定收入，但是孙子君有个哥哥，正在上高中，为了攒下哥哥将来上大学、结婚买房子等等费用，父母就节衣缩食，一分钱恨不得掰开两半来花，在对待孙子君的花销问题上也是尽量缩减地少之又少。
　　孙子君自小就有偷窃别人东西的习惯，她想要得到她喜欢的东西，她更想拥有别的女孩拥有的她却没有的东西，只是她没有考虑到她得到的方法是错误的。
　　不过十四五岁本是个善于记忆，也善于忘记的年纪。
　　孙子君这件事很快就随着时间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