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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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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次运动会后,103班的人都又收获了一个新任务——每天早上六点以前到操场集合跑步。在这之前每天六点半会做早操,但是从运动会的表现来说,许老师觉得光做操是不够的,大家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亟需通过锻炼增强体质,不能再出现上了场以后精神紧张腿脚放不开的情况,所以号召所有人,包括跑校生都得出早操。
每天早上当若男她们痛苦地爬起来,有的时候连脸都顾不上洗就冲到操场上的时候,许老师早已等候在约定好的地方,一一点名,然后带着大家沿着操场至少跑两圈。
如果谁没有到或者迟到了,少则多跑两圈,多则跑十圈、二十圈的都有。
有一位同学就在刚开始第三天“不自觉地”迟到了,结果被罚跑了二十圈,然后直到下了早自习他才精疲力竭地回到教室,一个上午都没有从座位上起来。
早起对于爱睡懒觉的若男来说真是痛苦得像是要了半条命,但是每每想到许老师的惩罚,那简直是小巫见了大巫,真正要了整条命的,所以她每天都能够在与睡虫的斗争中取得胜利,在规定时间前赶到操场。
跑步也是列队形的,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男生和女生两两并排跑,跑在若男一侧的是梁翼翔,也许是因为身旁有了这个身高腿长的人带动,若男觉得晨跑倒也不是那么痛苦,本来觉得漫长的八百米也越来越短了起来。
许老师是个做任何事都要坚持到底的人,晨跑这个习惯在她的带动下风雨无阻地坚持到了初中毕业。103班很多人后来考上了本校高中,虽然高中时的老师不要求,他们却也习惯每天早上到操场跑两圈,任何事一旦成了习惯,真是很难一下子改过来,就像是有人喜欢告状仿佛也是一种习惯,无论大事小事总喜欢去告老师,口头禅就是:“你等着,我给你告老师去!”
若男觉得告状这样的行为如果发生在小学时候还算有情可原,毕竟那时还小,遇到事自己解决不了,有赖于大人的调解,但是现在都上初中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了,为什么还要做这样幼稚的事情?
郝仁娜外表看上去很成熟,却总喜欢做这件若男认为很幼稚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她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告老师,所以即使像许多、陈小波、石磊这样的捣蛋团伙也都离她远远的。
可是越是怕什么偏就要来什么。这一天课间,许多到陈小波的座位旁边,站着和他聊着天,正大声笑着,不知道是哪儿飞来的橡皮打到了他的头上,许多生气地从地上捡起那块橡皮,毫不犹豫地沿着原路“射”了回去,不偏不倚打在了刚刚站起身的郝仁娜的左脸上,郝仁娜捂着脸,尖叫一声,狠狠瞪了一眼许多,然后朝教室外跑了出去。
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许多。
许多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果然不过两分钟,许老师的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后面紧跟着郝仁娜。
许老师一迈进教室,眼睛就死死盯住许多,直直走到许多面前,“许多,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打人?”
许多低着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人把橡皮扔到我的头上,我就给扔了回去。”
“那你知道是谁扔的橡皮。”
“不知道。”
“不知道你乱扔什么?”
“橡皮是从那个方向扔过来的,我以为扔的人就在那里。”
许老师瞪了他一眼,“哪个方向?”
许多指了指自己的右前方。
许老师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赖成旭,你看到是谁扔的橡皮?”
突然被老师点名的赖成旭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
许老师又转向另一个人,“刘亚峰,你看到了没?”
刘亚峰摇头,“没看见。”
许老师扭头看向郝仁娜,“那你看见没到底是谁扔的?”
郝仁娜朝教室最后方很快地瞟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也没看见。”
许老师又转过来看着许多,“没弄清楚是谁扔的,你为什么乱扔?”边说边用手使劲拧许多胳膊上的肉,许多因为比较胖,所以一拧可以揪起大把的肉,许老师揪紧那个肉团顺时针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许多痛的“啊啊”大叫,许老师放开手,许多眼中含着泪瞪了郝仁娜一眼。
许老师见状更是生气,“啪”的一巴掌打在了许多的脸上,瞬间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
五十多个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整齐划一。
然后是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的沉寂。
许老师走了好久,若男都没有从那个响亮的耳光中回过神来。比这厉害的体罚她是见过的,那位把数学当成品德教育来讲的陈老师经常会拿一些上课调皮捣蛋、成绩差的人来检验他的“武功”,因为陈老师是练过武术的,所以打起人来也很有些招式,比如会踢飞脚,把单国强从讲台边踢到门口,或者用扫堂腿攻击你的下盘,像刘二强同学就曾经被踢得小腿肚子肿起一大块淤青,好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所以许老师这样的惩治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但是却让还是让若男感到心悸,好像那响亮的一巴掌打在许多脸上的同时也打在了她的脸上,因为她看到了那块橡皮是谁扔出去的,却在话到嘴边的时候咽了回去。
晚上宿舍里无可避免的又一次围绕着这件事展开了话题。
“许多真惨哪!”安雅梅感叹一声,“那个耳光那么亮,你们看他后来脸上那么高的五个指印。”边说边啧啧叹息。
若男也叹了一口气,“许多真的挺惨,本来还算有理,到后来变成了完全没理的。”
白真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许老师真狠!”
“我是没看见,我要是看见是谁扔的我一定会说出来。”冯馨愤愤不平地说:“就算许多不对,可那个最早扔橡皮的人才是最可恶的,做了还不敢承认。”
白真哼了一声,“看许老师当时的架势,就是借他一千个胆儿他也不敢承认。”
“那你是看到了?”冯馨追问。
“当然了,但是那种情况下,谁好意思揭发呢?”白真嘴噘得高高的,“人家毕竟是校长的儿子。”她又看向若男,“若男,当时你就在我旁边,应该也看到了是吧?你不是也不敢说出来吗?”
若男的嘴张开又合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辩白又有什么用呢?
她确实是没有说出来。
“许多被打”事件之后,班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大家都小心谨慎,以防出现任何差错被许老师逮到而施以重责。尤其是郝仁娜,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轻易连话都不敢也不想和她说。
208宿舍的人都庆幸自己和郝仁娜不在同一个宿舍,否则那不是天天都得闭着嘴,一举一动都得思前想后,想一想那种生活都痛苦的要命,而209的人却不那么幸运了,郝仁娜不在的时候,她们还敢放开胸怀敞开了说,等郝仁娜回来了就全部噤声。用苏晓晨的话说,郝仁娜在的时候,她们宿舍的空气都结了冰。
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初一下学期结束了,紧接着是盼望已久的暑假。
若男过去的每个寒暑假基本都是在姥姥姥爷家度过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从H市区姥姥家要坐三个小时长途车。姥姥所在的村子四面环山,只有几十户人家,山坡上是连绵不绝的田地。
这田地里有若男最爱吃的豌豆,当它嫩的时候,可以直接摘下吃里面的豆子,如果掌握了技巧的话,连豌豆角外面一层嫩皮都可以扒下来吃,而若男最爱吃的就是煮豌豆。因为她每次来的时候,豌豆已经都要成熟了,所以她一回来,姥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胳膊上挎个篮子,带着她去摘豌豆。姥姥煮的豌豆是若男吃过最香的,后来她长大了,城市里也有卖的,却总是没有那个味道,所以若男觉得姥姥煮的时候虽然只是放了糖津,那做法却是世上独有的不传秘方。
在这里若男也认识了很多伙伴,小的时候经常一起到山上采樱桃果子,摘酸枣,烤大豆吃。
若男记得有一次摘酸枣摘得忘情,满手都是刺,但兜子里也是满满的酸枣,下山时,她觉得小腿肚子很疼,有个小伙伴尖叫着,说她怎么摘酸枣连根都带上了。她回头一看,一根常常的酸枣树的直插跟在她的身后,枝杈上的利刺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小腿肚子上,她将刺拔出后,血留了好久,她当时以为她会就这样流血而死。不过比起后来一个早上她起床以后看见褥子上面的那一滩血,被酸枣刺扎出的这点血也就算是小细流而已。
那天早上的情景后来很多次在她脑海里回放,都就像做了一场梦,恍惚中看见一个女孩在晨光中惨白着一张脸,呆望着褥子上的一滩血渍,不知所措。
姥姥找了抹墙用的白灰用水和成泥状涂在那摊血渍上,说这样做的话那些血就容易洗掉了。
这个暑假她孤单了许多,那些过去只要她一回来,便会天天陪着她玩的伙伴难得能见上一面,她们似乎都在家中有了各自的分担,反而显得若男无所事事了起来,于是她就经常跟着姥姥姥爷到地里给兔子拔草。
姥姥姥爷种的地是细长形的,若男跟着他们去锄地的时候,他们会沿着田垄一点一点往前移动,身影一会儿上了山坡,一会儿又消失了,一会儿又出现在了另一个山坡上,一会儿又消失了,就这样越来越远,留下若男守在地头给兔子拔草,累了的时候,她就躺在草地上,享受着阵阵凉风带来的惬意。
姥姥姥爷家养了十来只兔子,都住在草垛下的窝里,兔子很大,以若男的力气根本提不起来,而且姥姥严禁她去招惹这些兔子,她说兔子发起脾气来,那脚爪子可以把人胳膊上的筋挑断。
不过若男从没见兔子发过火,因为她总是会和它们和平相处,她喜欢静静看着兔子吃草时那种悠闲地样子。她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边看兔子吃草边自言自语:“为什么兔子吃草的时候看不到牙呢?好像完全是用嘴唇在吃。”姥姥听了,就问她:“你吃饭的时候难道要露出牙?那还怎么吃饭?”
后来若男就照着镜子,专门露出牙来吃饭,真不是一般的费劲。
当她把吃饭照镜子这件事情说给宿舍人听得时候,初二开学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暑假时候的所有快乐早已随着课业负担的逐渐加剧而消失殆尽了。
而在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使整个国家都陷入一种低沉的情绪中。
1993年9月24日一早,若男照例早早起床参加跑步,刚跑完一圈,操场的广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突然停止,播音员用异常低沉的语调播报:“尊敬的各位听众,现在为大家播报一条新闻,举世瞩目的2000年奥运会申办城市经过多轮投票已于昨晚得出最终结果,中国北京以两票之差落后于澳大利亚悉尼,遗憾落选……”
操场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向电线杆上的大喇叭。
播音员接下来还说了很多,但是大家都听不进去了,只知道中国申奥失败了,准备了许久,期盼了许久的这件大事已经尘埃落定,在跨越千年的时候,将要举行这一国际盛事的不是北京,而是悉尼。
若男将视线收回,扭头看向身旁的梁翼翔,同时,梁翼翔也扭头看她。
依然是那样默然的表情,只是眼神中闪过淡淡的失落。
第一次,若男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情绪。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教学楼前的柳叶染上了金黄,天气也渐渐转冷了。
这一天妈妈找到若男的时候,若男正在排队打饭。
自从来到这里,除了初一开学爸爸给送行李来,初一第一学期和第二学期末妈妈来参加了两次家长会后,也就只有叔叔来看过她一次。
爸爸妈妈原本也住在离姥姥家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后来为了能让子女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就在若男三岁的时候把她和姐姐从乡下带出来。到了市郊一直都是打临工为生。爸爸在机械厂做装卸工,经常跑外。妈妈在毛纺厂做纺织女工,因为是计件,所以别人是倒班,她却天天上正常班。
若男很奇怪,已经是星期五,第二天就可以回家了,平常都那么忙的妈妈怎么会来。
妈妈把若男带了出来,问了她许老师的住址,就带着她直接找到了许老师的家里。
学校的家属区是连片的平房,被格成一个个四方的小院,许老师就住在区最前排的一处院子里。
许老师让妈妈到屋里坐,妈妈推让说不坐了,下午单位刚结了些钱,眼看着天凉了,想带上若男去买点衣服,看行不行?边说边用恳切的眼神望着许老师。
许老师看了一眼若男身上有些不合身的上衣,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妈妈骑着自行车带上若男,在回家路上的一个露天夜市里为若男花二十元钱买了一件上衣,草绿色,很鲜亮。妈妈让若男穿了,把那件旧衣服放进了车把上的袋子里。
若男问妈妈为什么不给姐姐买一件,妈妈说姐姐有穿的。
第二天姐姐回家看见若男穿了新衣服也很高兴,说还是新衣服好,比一直拣人家的穿要好的多。
妈妈说是啊,若男穿得不是姐姐替下来的,就是别人送的。她那天结了工资,就想着马上给若男买件新衣服,去学校看到若男站在长长的队伍里,身上穿着那件舅妈给的显得很肥大的红格子上衣时,心里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好歹若男上的也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开家长会的时候看其他家长的穿着、谈吐就觉得比不过,想想若男在那里也真是受委屈了。
说着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姐姐和若男的眼睛也都湿润了。
若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其实她从来没觉得委屈,反而觉得自己很幸福,有这么好的家人,而且幸运地考上了挺不错的学校,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得也很好,为什么会觉得委屈呢?
那个时候在若男的世界里,根本不会去想每一个人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有什么样的生活背景,她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个身子,两条胳膊,两条腿,呼吸着一样的空气,一样吃饭睡觉,学着一样的知识,有什么可以去比较的?
她一直觉得班里的人也是她这样的想法,直到有一天孙子君看着若男的鞋问了一句:“王若男,你这双鞋穿了很久了,今年春天就穿的这双鞋,秋天也一直穿着,现在都冬天了怎么还穿着?你这鞋能自动调温?”
那时若男正和冯馨、白真一起上楼,孙子君和209宿舍的几个人走在她们后面。
若男听她说完,回头笑了笑,“我这些大概真有这样的功能,反正现在穿着也不觉得冷。”
孙子君尴尬地牵了牵嘴唇。
已经到了楼梯转角,楼梯口处正有几个男生在那里说着什么。
若男抬头,一眼便看到了斜倚着栏杆,正看着她的梁翼翔。
若男感觉脸上突地热辣无比,心跳也快了起来。
想起刚才和孙子君的对话,没来由的,她竟觉得烦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