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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军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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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军争
二月,先主自秭归率诸将进军,缘山截岭,于夷道猇亭驻营,
自佷山通武陵,遣侍中马良安慰五溪蛮夷,咸相率响应.
镇北将军黄权督江北诸军,与吴军相拒于夷陵道.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武陵沦陷的消息传到南郡,身为南郡太守,绥南将军的诸葛瑾早已是坐不住.尤其近日更传来家中急报,长公子诸葛恪私自出行,取道南中,意图去成都散布流言,顺便拜访自家叔父.诸葛瑾闻知,更是日夜替自家性疏妄为的孩儿忧虑烦心.
他决心先回武昌,向孙权请罪.并请兵亲自去收复武陵.
自八月曹丕封孙权为吴王起,孙权便自公安移屯武昌,筑吴王城.待得诸葛瑾踏入王宫时,只见宫墙外江梅数枝,凌寒绽放,或映于池水照影,或倚傍楼阁台榭,更显闲静幽然.然宫内孙权君臣为了荆南三郡之事已乱成一锅粥,群臣议论纷纷.见得诸葛瑾叩拜于殿外,倒是一时都安静下来.
孙权本来正与辅军中郎将潘濬说话,见了诸葛瑾,忙道: “子瑜怎么又回来了!快过来!”
诸葛瑾即起身长揖,趋前参见.他有些讶异于朝臣们望着他的目光,并无责怪,反而只有惊奇.本该镇守南郡的他,怎么这时候跑回来.诸葛瑾一转念即知陆逊与孙权将他中马良之计的事情给压了下来,保密不让众朝臣将军知晓.如此顾全他之名声,掩盖他的过失,更教他感动惭愧得无地自容.
孙权宣布今日议事到此,又亲自走下御坐,拉着诸葛瑾之手: “子瑜,我们与承明入内再谈!”
孙权携着诸葛瑾与潘濬走入偏殿的书房.诸葛瑾不禁望向潘濬.对方显然已经知道马良是因为偷走诸葛瑾印信,才得以顺利入武陵.但他面色上也毫无责怪轻视之意.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荆州降将,昔日曾经是刘备的治中从事.后来在关羽手下助守荆州.吕蒙袭夺荆州后,诸将吏迫于无奈皆投降归附,潘濬独称疾在家.孙权亲自来到,潘濬面着床席痛哭不止.孙权好言劝说安慰,又令亲近替他擦去泪水,潘濬这才下地拜谢.孙权立刻拔他为治中,凡荆州军事都要先咨询他.
诸葛瑾尝想,忠臣不事二主.如潘濬这样的人,原来为刘备手下,迫于无奈而投降,肯忠心以事至尊,自然是国家之福.他不敢就此人有任何论断.但若换作马良,刘备等人,怕要对此人恨之入骨.枉食主多年俸禄,如今一朝投降敌国,就将荆州军情全都双手奉上…之前的痛哭不肯事二主,又是做给谁看?
在关羽败亡,荆州初定时,武陵部从事樊伷曾诱导诸夷,图以武陵反属刘备.有人劝孙权,应该派一万兵马以讨之.孙权当即问潘濬的意见,潘濬竟说樊伷此人不能成事,派兵五千前去平定就足够了.后来也果真如此.
而今马良一举而策反武陵,摇荡零陵,桂阳二郡.孙权又请问潘濬.诸葛瑾默然在旁静听.
只听潘濬道: “若是马季常…择一良将率万人,仅可阻马良兵犯长沙.倘此时欲讨平马良与五溪诸蛮,非五万人围之不可.”
“孤此时哪里还有三万兵马!”孙权愤而一捶几案:“好一个马季常!当初他来,就该让子瑜留下他!不肯留下也该早杀了…”
潘濬诸葛瑾二人对望一眼.诸葛瑾当即起身长揖: “恳请至尊允许瑾率众亲去讨平马良!”
“子瑜,不要胡闹.”孙权起身扶着他: “你不能再去,孤已经决定派子山领万人前往益阳,阻马良兵犯长沙.孤现在抽不出五万兵马去平定荆州,伯言也不会答应.”
“……”诸葛瑾垂目良久,起身告退.
“等等,你要去干什么?”孙权在后追问: “子瑜魔征了吗?”
诸葛瑾回头,长跪于地:“瑾罪在不赦.但如今,瑾只想先戮马良,再回来于至尊身前领死,则无憾矣.”
孙权听了,一阵心疼,扶起了他: “孤不让你去,是因为马良诡诈,你性情温厚,又在气急上,更容易大意…损兵折将事小,你若再被他捉去,孤…”
诸葛瑾冷然道: “瑾之死,能让诸葛亮心乱,则蜀军军心必然动摇…”
“不要感情用事!”孙权握紧了诸葛瑾之手: “你现在就回南郡!”
诸葛瑾默然点头,然而他岀了吴王城,依然只率十几个随从,往武陵的方向奔驰而去.
去往荆州的路上,本该处处受阻.可不论汉军与蛮兵,闻诸葛瑾之名,都笑而放行.他知道,这自是因为他为诸葛丞相兄长之故.汉军不愿,不敢,也不想抓他.
呵…阿良!真是好一条假途灭虢的毒计!今我愧疚得生而不得复仇,求死亦是不能.在吴国则无地自容.你让你兄长连立身之地也无!
到得武陵城下,他勒马扬鞭,沙尘四起.城下北风凛冽.早有哨卫报与马良.只见马良已然换回大汉侍中赤色华美官服,头戴貂蝉冠,更显俊雅,见得诸葛瑾来到,便于城楼上深深一揖: “兄长,别来无恙.”
诸葛瑾仰头望着城头上的马良:"夜半盗走吾之印信,未料季常也做这鸡鸣狗盗之事."
马良也不恼怒,反笑道:"良以为盗这印信,不比白衣渡江要阴狠.说起鸡鸣狗盗,良实不如陆伯言.将军可是过奖了."
诸葛瑾一时无言以对.只听马良又道:"我盗将军印信,将军便恼火.将军从吕蒙袭我荆州,又待如何?"
"........."诸葛瑾默默.若言口才,诸葛瑾本来不当在马良之下.然而他性情温厚,从不咄咄逼人.加之对着的是马良,他心中伤感,便更加不能出言了.
马良见他默默不语,便也放轻了语调:"日前将军出使我汉营,陛下不记将军从袭关将军之仇,反念着将军身为丞相与良之兄长,诚心央将军来归.其情之恳切,待将军之重,人所共睹.将军若来归汉,上可不负忠义之名,下可与丞相并良兄弟团聚.将军何以执迷不悟,随那盗匪之国,做尽鸡鸣狗盗之事?将军如此屈居孙权之下,良窃为兄长不值."
马良一出此言,城上汉军皆暗暗点头.加之此一番话也极是厉害.直言刘备待诸葛瑾之厚,只会使江东之人对诸葛瑾疑心更重.马良早知诸葛瑾不可能降汉,出此语只不过为振汉军士气,动摇敌方军心.
但见诸葛瑾一甩袖,朗声道:"自古兵不厌诈,我忠心以事吴王,义无二心.马侍中不必多言.来日...疆场再见."说罢便掉转马头欲去.只听马良笑道:"兄长且慢."
"尚有何事."诸葛瑾应道,勒住了缰绳,却没有回头.
"兄长曾言,良之琴音,有司马之情韵.来日兄长孤城被围,四面楚歌之际,如闻良在城下抚琴,便下城来,随我而去吧!"
诸葛瑾默然不言.吴人个个愤慨,瞪视马良.而汉军士卒早哄笑起来.诸葛瑾微叹一声,道:“阿良,你以为兄只是为问罪而来?”
马良笑而望着他.
诸葛瑾沉默片刻,断然道:“马侍中,从今而后,你我不再是兄弟.他日疆场相逢,我必取你首级,以赎秭归不查之失,以报至尊不责之恩.”
马良亦默然片刻,叹道: “兄长何以如此绝情.”
诸葛瑾不再回答,挥动马鞭,绝尘而去.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汉营天子帅帐内,刘备与刘巴议完作战规画,走出帐外,正面对银甲白冑,素羽如荼的陈到,刘备笑道:“叔至,朕想去公衡那里.他还没就寝吧?”
“臣方才巡逻经过,黄将军的营帐还是亮着的.”
刘备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跨上马背便往黄权营帐而去.到得黄权帐前也不让执戟郎通报,直接入内.倒是将案前理事的黄权吓一跳,忙起身恭迎.
“怎么,这么晚还在忙营中之事?”刘备笑道,拉住他手: “先去洗洗,我们躺下再谈.”
黄权笑而点头,早在他谋划汉中一役之时,君臣二人就曾如此同榻而谈.只是当时刘备皆遵从他之谋划,今时则是他一开始便反对东征.且不知此刻刘备要与他谈什么事情?
君臣二人在卧榻上躺下后,刘备便直言道出: “公衡啊,我军与陆逊相持已有一月,季常那儿还音讯全无.我却也不能停滞于此.子初提出攀荆门之险,出奇兵,围夷道.然必得有一人领军往江北,牵制陆逊.朕观诸将,唯有公衡能胜此任.”
“东有陆逊,北有曹丕.”黄权笑道: “陛下,您要把臣放在炭火上烤?”
“怎么?不敢去?”刘备笑.
“不...只是心有不安.”黄权叹道: “臣还是那句话: 吴人悍战,又水军顺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尝寇,陛下宜为后镇.”
“先为不可胜,后待敌可胜之机.”刘备笑道: “依公衡所谋,我军自无覆败之虞.然主力后拒,陆逊屯驻要道,公衡偏师攻之,势必兵力不足,难获大功.我军将坐困峡口,一筹莫展.”
“那亦好过连营之法!”黄权摇头道: “陛下,攀荆门之险,则江山相逼.为保不让吴人切断我军后路,陛下势得连营以保退路.连营之法,难在于处处布防,稍有不慎,则授敌以火攻之机.”
“子初精研连营布阵之法,我军亦教习良久,当不至于有此疏失.”
“……”
“怎么?公衡?”
“陛下有命,臣当往行.”黄权低声道.
“公衡啊,这不是朕一人的想法.”刘备躺着,仰望帐顶: “是朕与子初谋划好的.”
“此法甚险.”黄权摇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刘备笑道: “公衡过于谨慎了.”
黄权默然片刻,叹道:“陛下所言甚是.”他又沉思了一会儿,温声道: “权且当是臣舍不得陛下吧.若陛下真无人可派了,再派臣去.臣万死不敢辞.”
“你怎么跟季常似的?”刘备笑起来: “他去武陵之前,虽没有明说,可那双眼睛里满是不舍.看得朕好生心疼.”
黄权微微一笑: “臣是非去不可了.当不负陛下重托.”
“…公衡,朕倒有一计.可以让你不去.”刘备沉默片刻,忽道.
“什么好计.”黄权亦翻身笑道.
“火烧博望.”刘备笑道: “此是朕生平得意之作.”
黄权点头: “陆逊未必看不出.然他的部下忍不忍得住就难说了.陛下可以一试.”
“公衡睡吧.”刘备笑道: “明日看朕点将发兵!”
黄权笑了一笑,安然闭上眼.心道陛下这是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当真是返老还童,越发纯真可爱了…但以他所知,刘备本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他曾为刘璋主簿,并谏阻主上不可让刘备入川.刘璋不听.后来诸葛亮等分定郡县,各郡县守将多望风归附,只有黄权闭城坚守.直到刘璋出降,黄权方开城投降.刘备钦佩黄权的气节,亲自迎接他,并拜他为偏将军.相处日久,黄权便发现刘备不只礼贤下士而已,他还带了些江湖豪气:身为一个君主本不当有所偏私,可当刘备钦佩一个人时,便抛却了自己君主的身分,认真地想与你交朋友.当他瞧不起一个人时,也是真会对此人嗤之以鼻.许靖即是一例.喜怒不形于色与爱憎分明,这本该是矛盾的两种性情,在刘备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有如龙鳞之坚硬与龙身之柔软灵动,可以同时并存.
他睁眼静静看身边征战半生的皇帝花白鬓发,心中亦默默祝愿他旗开得胜.尽管他不像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马良等人,对汉国,对刘备有着深入骨髓的情感.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为这位大汉天子所折服,这是值得他奉事的明主.
…
…
…
隔日清晨,天子亲登点将台,汉营内大纛赫赫,击鼓其镗.刘备身着明光铠,戎服临事.诸将并汉军精锐齐聚台下.刘巴头戴纶巾,坐于一侧,笑看主帅发号施令.
“元雄!”
吴班应声出列,拱手行军礼.
刘备道: “汝为先锋,率五千人屯驻夷陵平地,诱敌出战!”
吴班为吴皇后之族兄,以豪爽侠义著称.故而与刘备甚投契.他当即接令,朗声道: “得令!”
“朕自率精锐八千,伏于山谷.接应元雄.”
吴班望着刘备眼中精光,笑而点头.君臣二人一笑之间,默契各归帅台将列.
点将毕,汉营内羽檄交驰,兵马调动.一片战前肃杀气氛.不多时大军开拔,刘备与吴班领军而去.领军冯习留守秭归大营,不多时便去找到刘巴,请问道: “兵不厌诈,陛下此举却是诈中无诈,光明正大.此是陛下本意,还是尚书令之计?”
刘巴微笑: “陛下身经百战,已晓用兵之法.此为陛下本谋.”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帐外四方传出惊喜欢呼之声.皆是留下的刘备亲卫白毦精锐所发出.刘巴激动得站起,喜道: “荆州有好消息来了!”
他虽在病中,仍快步出帐.冯习连忙相扶.到得帐外,果见银甲素羽的安民风尘仆仆,快步而来.虽然一身尘沙,犹掩盖不住羽林郎容光焕发,神色喜悦,向刘巴行军礼罢便禀道: “令君,马侍中已策反武陵,各部族纷纷响应,揭竿而起.蛮王沙摩柯领兵一万,两日后即到秭归!”
“你兄长呢?”
“兄长留在武陵,保护侍中.”
“好,好!”刘巴大笑.
“令君,陛下呢?他若听见此消息,必然高兴…”
冯习握住安民之手,笑道: “陛下领兵出营了,不日便归.”他说着,便携羽林郎出帐,亲自带他回自己营中接风洗尘,并一路给他讲解当下军情.
安民听着,心中疑惑,不由问道: “将军,陛下何必以九五之尊,亲冒矢石?若要埋伏,何以不派一将前往即可?且军机不可泄漏,陛下何以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破伏兵之意?”
“安民啊,同样一计,却可千变万化,锦上添花,令敌不得不入圈套.”冯习笑而解释:“此是陛下昔日博望坡烧屯伪退,诱敌深入,再以伏兵歼敌之计.故技重施,难免敌人看出.不如一语道破:诱敌的是国舅,伏兵于山谷的是陛下.如此,吴人明知是计,也会因为想要擒住国舅,抓住陛下而忍不住出战.排香饵以钓鳌鱼,便是陆逊不想战,东吴众将也会逼他出战!”
安民恍然大悟,接道: “只要陆逊一出战,我等便有机会抢占夷陵!”
冯习笑着一拍他肩膀: “学会举一反三了!你若能多加历练,将来一眼看出陛下与令君的计谋,你也能当将军!”
安民笑而点头.他想,诸葛丞相正而有谋,治国有方.陛下勇武善战,尚书令更有奇计,马侍中临危不乱,不负重托,更有众位将军辅佐,何愁大汉不兴,天下不定呢?那一刻他没有想着当将军.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希望像马良一样,与兄长常伴陛下左右,一家人平平安安,便已足够.
***
汉军一番调度,仅五千人屯驻夷陵平地挑战,已使得陆逊大营中骚乱纷纷.韩当,徐盛,潘璋等江东大将纷纷请战,而陆逊节制不许.东吴将领向以骄悍著称,三世老臣,皇亲国戚扎堆.而陆逊年轻,虽以往讨山越有功,然此时未服众望而以书生拜帅,手下将领多有不服,根本不惧怕他这个大都督.
“大都督!蜀军在外辱骂不止:江东鼠辈,不敢出洞!扬言要端了夷陵老巢.你没听到吗!?再不出战,莫非要等错失良机,再来一筹莫展?”潘璋大声道.
只听陆逊淡淡道: “刘备此举必有诈,诸位将军且观之.”
“且观之且观之.从开战到此数月,大都督这话说了多少次?不如给我们一个准信,大都督什么时候才要出战!?”韩当三世老臣,对陆逊丝毫不假以颜色.
“大都督!你若不敢战,我自领兵三千去端了吴班大营!如若不胜,甘领罪责!”徐盛接腔道.他向来以勇气闻名,不久前孙权对魏称藩,魏派使臣来拜孙权为吴王,魏使态度十分骄傲,折辱孙权君臣.张昭,徐盛都愤怒不已.然而时值与蜀开战,又不得不暂时对魏称臣.如今陆逊连战连退,已经退守国门,仍不出战.如此令蜀军嘲笑折辱,徐盛等都深感忍耐已到了极限.
他说着,对陆逊一抱拳,就往帐外而去.看来是想要擅自行动.陆逊见此,站了起来,冷然道: “将军去作甚?”
徐盛头也不回: “我可以不出战,但我手下的弟兄们不容许我不出战!”
陆逊面若严霜,以手按剑道: “将军,刘备天下知名,连曹操都忌惮他.今在我境为强敌.诸君并受国恩,当相揖睦,共翦此虏,以报至尊待我等之厚.而今将帅不相顺从,如何一举战胜敌人?我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之所以委屈诸君听从吾之号令,是因逊还有尺寸之才,能忍辱负重之故.”
“……”帐中诸将冷然望着他.心道陆逊表面上号令起诸人有模有样,不晓得内心怕刘备怕成什么样了.
“诸君当各任其事,安抚劝奖手下士卒,岂复得辞!军令如山,不可犯矣!”陆逊一字一句,严厉道出.手按孙权所赐宝剑.意思已然很明显:不论尔等立过何等大功,或为老臣贵戚,只要犯法违令而行,我皆得以此剑斩之!
韩当冷笑一声: “大都督年纪轻,未服众望而担此大任,心中难免畏惧刘备老奸巨猾,蜀军声势太盛.您大可以说出来.大家好商量如何对敌.如此仗着主上所赐宝剑逞威风,也是为将之道?”
陆逊也不怒,安然看着韩当道:“老将军,陆逊若真畏惧强寇,则不敢担此重任.若真心有未决,自当不吝向诸位前辈请教.然逊已胸有成竹.军事机密,不可先道破.彼士气正旺,思虑精专,未可击也.拖延日久,战机自现.我军当可一战而歼之!”
“我只知道,拖延日久,徒给刘备可乘之机!”潘璋冷笑:“大都督想拖下去,他们难道不会出奇计不断袭扰?未等你的战机来到,怕夷陵已先失守了!”
“此正是我要诸君坚守夷陵之原因.”陆逊淡淡道.
“你…!”潘璋气结.只见旁边韩当悠悠道:“大都督自开战以来,多败少胜,连失巫峡,秭归.现在又被马良夺取了武陵.本该革职查办才是.未晓至尊何以反令尔为大都督,这岂非置国家于危险之中?”
正当帅帐中气氛紧张之时,只听门外执戟郎高声通报绥南将军到.几人回首见诸葛瑾风尘仆仆,快步进来后对陆逊行军礼,即道: “大都督!恳请大都督允许瑾率兵前去讨平荆南,生擒马良!”
陆逊微叹一口气: “子瑜,连你也如此看不透?”他走下帅台,扶住诸葛瑾: “荆南之事不足虑也.若刘备兵败而退,马良势成孤军,平之并不难.如今子瑜当替我守住南郡,安定后方.助我一战而却刘备于国门之外!”
诸葛瑾抬头怔然凝望着他.只见陆逊对他轻轻摇头: “子瑜,不要意气用事.我与至尊,对你不曾有疑.只忧虑你的安危.”
诸葛瑾叹了口气,只觉鼻中一酸,胸中气闷.韩当已然看到诸葛瑾腰间佩剑为孙权所赠,便朗声道: “诸葛使君手中亦持有至尊所赐宝剑,何必听他调度?”
诸葛瑾默然片刻,解下腰间宝剑.正当诸将以为他要持此剑与陆逊对质时,却见他缓缓将剑交在陆逊手上,并朗声道: “吾知伯言向有谋略,必能持此剑为我复仇.一战而却敌于千里之外,将贼人逐出我境.”
帐中韩当,潘璋,徐盛等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陆逊怔然片刻.然而身为一个冷酷而不能偏私的主帅,他很快意识到他不能于此时流露感慨之情.于是他收下诸葛瑾之剑,淡淡道: “此吾份内之事,亦吾所以报至尊之重托也.子瑜此剑,吾当于战后代为上奉至尊.”
“别要最后是献给刘备了.”韩当冷笑一声.
陆逊微微一笑: “到时自见分晓…诸位将军先请回营中吧.”
诸将忿忿然而去.韩当临走还不忘用力一甩帐门.弄出好大声响.诸葛瑾默然当地,片刻后方叹道: “伯言,辛苦你了.”
陆逊笑着摇摇头:“子瑜何言也.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他按着帐上挂着的地图,轻笑: “刘备与马良想要挫动我军气势,扰乱我的思考,甚至让我自己的部下来压制我的决心与信心.”
“然而,子瑜!他恐怕并不知道,”陆逊笑而回头: “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我必得避开刘备气势最锐的时候,等到拖延日久,进入酷暑,蜀军必然松懈疲惫!蜀人又不服水土,必生疾病!有病则军心乱.而我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诸葛瑾点头: “大都督,你已治好了瑾之心.”
“治好你的忧国之心?”陆逊笑而上前,按着诸葛瑾肩头: “可我治不好你的郁结之气.”
诸葛瑾默然.他为马良所谋,致使他得入武陵,策反荆南三郡.如今荆州风声鹤唳,大半不复为吴所有.虽然孙权相信他,也并没有斥责于他.然他内心怎能不觉愧疚.再者,马良自来如他的幼弟那样,二人情好亲密,虽说两国交战不念私情,可马良的狠绝仍令他彻底寒心.三者,自家长子恪儿私自跑去成都,不曾知会家中,而是直接禀告孙权.这个刚愎自用的孩子!还要让他这老父操多少心…!
“我们会胜,荆州会收复.而恪儿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会好好教导他.”陆逊按着诸葛瑾肩头,坚定道: “至于马季常,望你能放下.”
诸葛瑾仰头看着他,终于绽开一丝温然笑意.于是陆逊笑道: “子瑜,人都说你不如诸葛亮相貌英伟.可我觉得你笑起来,比他好看得多.”
“伯言见过他?”诸葛瑾笑问.
“怎么没见?他年轻时出使柴桑,我就见过他了.那掩不住的锋芒才气,倒是跟恪儿有些像.可哪及得上子瑜君子如玉.”
“这…”诸葛瑾垂头一笑: “季常也这样说.”
“……”陆逊沉默片刻,道: “子瑜,我即刻奏请至尊,调你回武昌.”
“不.”诸葛瑾站了起来: “伯言!连你也不信我!?”
“不是不信.”陆逊叹道: “子瑜是重情之人.”
“两国交攻,岂念私情!”
陆逊意味深长地望着诸葛瑾良久,最后终于轻笑了出来: “子瑜温厚长者,对外言行如一.对自己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我身为大都督,为三军司命,但医不了子瑜心病.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这里备有庆功用的好酒,先开来与子瑜同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