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尘记》云牧洋

3、第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大祭司，明天就是四月十七了，您是不是按往常一样去寺里上香？”
　　管翎正望着枝头嫣红的花出神，思绪飘飞千里，回顾西苑里小权存在的情景。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侍女早已站立多时。侍女看着大祭司出神的样子，不便打扰，几次欲言又止。她心里又很着急，怕耽误了大祭司的大事，得罪了她，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试问。
　　管翎的思路被打断，回归到现实。“十七了，又到十七了。”她抬头看天，喃喃道，心中无限悲凉。又一年过去了，就这样过去了，多年的寂寞就在这一年又一年中循环陪伴着自己。
　　“像往常一样，准备马车。”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吩咐身后的侍女道。每年的四月十七，她都要去寺里上香，这是多年来早已形成的习惯。
　　四月十七，不仅是管翎到寺里上香的日子，也是宝突城一年一度的开春节。也许都忙于准备开春节，来寺里上香的人并不多。来的人也不过是为了祈求佛祖保佑，家人平安。而她管翎每年的这一天来烧香，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上完香，师太送大祭司出门。经过寺里一个长长的走道。走道的一旁远远地可以看见一个小屋，里面供奉着一尊佛像。一个妇人正跪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静静地祈祷。看那妇人的身形，似乎略显疲惫。

　　“这个妇人每天都来么？”管翎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这个妇人就是这样跪在那里。不知为什么，她看着那妇人憔悴的背影，心里竟然涌出莫名其妙的悲伤来。
　　“回大祭司的话，妇人每天都来佛前诵经。”身后的师太一一到来，“十五年前，妇人浑身狼狈，倒在寺院门口。本来寺里是从不收留外人的，见她可怜，便破了规矩，收留了她。只是这妇人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问她从哪里来，家住在哪里，一句话也不说，每天只是不忘到佛前诵经。她说，她犯了很深的罪，要祈求佛祖的原谅。十五年来亦是如此。”
　　“是么？”，管翎轻叹一声，将目光收回，望向前方，吩咐身后的侍女道，“寻儿，我们走吧。”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妇人手中的佛祖忽然断裂在地。妇人双手颤抖，看着满地滚动的佛珠，难以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十五年了，还不够吗？”妇人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地上断裂的佛祖，眼里蓄满了泪水，自言自语道。她悲恸的哭声夹杂着风飘荡在寺院里，飘过那身白衣走过的地方。

　　每年的开春节，都是这么热闹。家家户户都把自己家里不用的东西拿出来卖，然后再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城主把这一天定为开春节，是一场传统意义上的商品交流会，物有所用，避免浪费，那些不用的东西扔掉也着实怪可惜的。同时，也是庆祝新的一年有个好兆头，顺顺利利的。

　　管翎静静地在街上走着，身后的侍女也不紧不慢地跟着。街上行人热热闹闹的，她却无心欣赏。倒是身后的侍女，难得出来一次，被这人间新鲜的玩意吸引了，时不时地探出脑袋，凑凑热闹，然后又紧紧跟上大祭司，生怕走丢了。
　　“寻儿，不用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走一走。”管翎看出了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吩咐道。这个时候，自己也确实想要静一静。
　　侍女寻儿正探头看街摊上好玩的玩意，大祭司突然一说话，她吓了一跳，随即又兴奋地行礼谢恩。

　　路边的各种喧嚣声，热闹声不绝于耳，然而管翎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全然不为所动。在路上，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宝突城的大祭司，更不会有人认识她，她只是匆匆来来往往行人中一个很普通的人，她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挺好的。

　　她一个人拖着白如雪的曳地长裙静静地在街上走着。叫卖声，喧嚣声，她都仿佛没听见，这时，突然被一个银铃般脆响的孩童声音所吸引。
　　“娘亲，娘亲。蝴蝶女最后怎么了？这个故事怎么没有结局啊？”
　　管翎循声望去，楼上的栅栏旁，一个四岁的孩子正偎依在母亲的怀里晒太阳。孩子仰起粉嫩嫩的的小脸，认真地听着母亲讲故事。
　　“故事已经讲完了，你也该去学堂了，不然先生又要骂人了。”母亲慈爱地拍着孩子的背，笑着说。
　　“那最后蝴蝶女到底怎么了……”孩子不依不挠，吵吵闹闹着要母亲把故事讲完。
　　管翎看着这一幕，感觉他们好幸福，嘴角也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真诚微笑。然而那微笑仅仅停留了不到一秒，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瞬时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冰冷与严肃。她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也有人相信蝴蝶女的故事。
　　宝突城成立之时，蝴蝶女的故事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家喻户晓。无论是酒楼，茶馆，还是店铺，无论是老人，少年，还是妇孺，蝴蝶女的故事甚是流传。它早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热谈的话题，甚至在喧嚣的闹市上两个人都能互相讨论起来。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蝴蝶女的故事却没有最后的结局，人们猜测着结局到底是怎样的，这也是一直以来它成为烫手山芋的一个原因。
　　管翎冷笑，居然会有人相信这样一个骗人的小说。蝴蝶女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
　　她想着，不愿再和这帮人在一起，继续往前走。背后突然想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姑娘答应的事可曾做到？”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场合。管翎没有回头，却早已知道来的是何人。她缓缓道：“还在找。
　　这个灰衣男子，如今几次前来纠缠，如果换作以前，依自己的脾气，早就杀了他。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动他，只因为当初的那次对剑，愿赌服输，自己不能言而无信。管翎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个三等剑客，武功远远不如自己，为什么会胜过她？而且自己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最后却败给了他？
　　陈卓已经从身后来到了她跟前。管翎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脚下的地面，淡淡道：“已经在找。”
　　“姑娘如果做不到，大可直说。我再找其他人便是。”陈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用一直陌生而又质疑的口气问。
　　“管翎又重新把头抬起，这次的目光比以前更加冰冷了，这一次，她没有把目光移开，而是看了他好久，用严厉不容怀疑的口气冷冷地回答道，“我管翎说出去的话，绝不会有收回去的可能！”

　　回忆当初，自己如今日一个人走在街上。胆大包天的不良分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趁她不注意偷了她的钱包。她管翎大祭司又企能容忍有人对她如此大不敬，任何人都不能亵渎她大祭司的威严。一道凌厉的光闪过街道，女子扬起手中的剑，向那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的贼劈去。围观的人群几乎惊叫起来。眼看着那剑就要劈中那人的脑袋，跪在地上的人也吓得闭上了眼睛。那剑刚到头顶，突然噼啪一声响，管翎突感手一震，手中的剑就被另一把闪着银色光芒的利剑给弹了过来。

　　“只不过几两银子而已，何必赶尽杀绝呢。”男子收剑，缚手而立，云淡风轻地笑着说。
　　“多管闲事！”管翎没有那么好脸色，握住被弹回的剑，站稳了身子，冷锐刺骨的目光直射那个手执长剑的年轻男子。
　　“啧啧，我说这位漂亮的姐姐，干吗要这么狠呢。”年轻男子依旧眉飞色舞，开玩笑地说道。那名跪在地上的盗贼见剑迟迟没有落下，小心地睁开眼睛察看。在这得空的间隙，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惊慌失措地逃跑了。管翎见他逃跑，欲上前追，却被年轻男子挡住了去路。
　　“我说这位漂亮的姐姐，生气与你这身衣服很不搭，还是不要追了。”男子灿烂地微笑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救了他，你就得死！”管翎丝毫不领情,那个贼早已逃得没了踪影，她现在把所有的愤怒都降罪在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身上。话刚说完，手中的剑已经出手。
　　男子眉笑之际，眼前一道亮白的光闪过，大惊失色。
　　“玩真的啦。”来不及拔剑的他，只好伸出剑鞘来挡迅速而来的冷剑。
　　“真是一把好剑呐！”年轻男子受到剑气冲击，连连后退几步，不由啧啧称道。同时，横着的剑鞘上硬生生地多出一道很深的痕迹来。男子来不及多想，又觉一道寒光从侧身飞过来，于是迅速拔剑而起，迎上那把锋利的剑。空中两剑交叉，发出一声脆响。
　　“姑娘可是上蜂门门主？”看到她手中拿着的长剑，古朴质简，银光闪烁，年轻男子惊口道。刚刚领教一番，只有上蜂门的闪辛剑才会有如此凌人的剑气。
　　女子不回答，手持长剑的她直冲这名年轻男子而来，看势头，不杀他誓不罢休。
　　这时，年轻男子也有少许的惊乱，本来自己武功就不济，现在又得罪了上蜂门门主，加上女子手中锋利锐人的闪辛剑，看来今天自己难逃死劫。但是很快，男子便稳住了脚步，不然立马就会毙命。
　　在这个白衣女子的步步紧逼之下，年轻男子只能守不能攻，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坚持不住，精力耗尽，死在闪辛剑下。
　　然而最后关头，她竟然输了。谁也没有看清楚年轻男子是怎样夺下了她手中的闪辛剑，直向这个手无寸铁的白衣女子刺过来。白衣女子来不及躲避，冰冷的剑面已经贴在了她柔嫩的脖颈上。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在自己的闪辛剑下。但是为什么，他怎么可能会打败自己呢？手中的剑到底是怎样被夺去的，所有的人都想不清楚。
　　被闪辛剑剑气所震，年轻男子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衣衫破烂，血迹残存。他手执她的闪辛剑，看着眼前的女子，笑着说，“你输了。”
　　是的，她输了。一向清高气傲的管翎败给一个三等的江湖剑客。她大祭司的颜面何存？身为宝突城大祭司，她又企会因为缺少几两银子而追杀盗贼。她永远那么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追杀盗贼也只不过是为了捍卫她大祭司的尊严。可中途偏偏冒出一个年轻男子，惹出这一番是非来。
　　“既然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闪辛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还是那一副清冷不服输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年轻男子笑了笑，收回剑，手腕一转，将剑柄递给白衣女子说，“还给你。有时候，杀人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武功不是最强的，只有以德才能服人。”
　　女子望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剑。年轻男子说完，飞上屋檐，不见了。围观的人群也四散开来，恢复了闹市的喧嚣。
　　就这样，两人结下了不解之缘。管翎答应帮忙替他寻找一个人，从此两清。要寻找的那一个人是他在酒楼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只那一眼，便让他铭记于心，虽然那名女子并没有看到他。也是那一次，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那日，陈卓正在酒楼喝酒，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便抬头望去。
　　“老板……”
　　陈卓抬头，只见那女子背对着他，向柜台前走去。只是这个背影，便让陈卓念念不忘。管翎按照他所说的线索去寻找，到现在一无所获。如果他看清楚了那女子的面容，事情会变得容易的多。可惜，茫茫人海，又何况只是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