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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165 自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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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扇在花痕身后安静地闭合。
走廊中的暗色一瞬间便浸没了她。太阳已经下山了,灯却还没点起来。除了一片片晦暗、模糊的阴影,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站在这片没有出路的黑暗里,感到一阵阵地窒息。
无助感与由此而来的自我厌恶挤压着她的肺。她无法静静地待在同一个地方,索性沿着眼前的走廊漫无目的地逛下去。一路上,无论是华丽的装饰品,还是窗户外萧瑟的秋景,全部都进不去她的眼睛。她的大脑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每冒出一个新念头,对自己的厌恶就更加深一分。
——事情会变成这样,全部都是我的责任。
——夜会病倒也好,阿赖耶同学的辛苦也好……
她信步拐弯,城墙外随风晃动的枯枝不断敲打着窗玻璃。
——明明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我却做不了任何有用的事情……只能流着眼泪说“我等你”……真是太可笑了。难怪姐姐从来都看不起我。
——口口声声说“想要变得更强”,到头来却没有任何长进……不,比“没有长进”还糟。从前被逼到绝境的话,至少还会做些什么,现在却根本……
她不禁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她能很明显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上去就像是将要溺水的人竭尽全力、却又于状况毫无助益的最后挣扎。
——根本,什么都没在做。
——是因为,来到“世界的这一边”、认识了新朋友后,每一天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别人的差距,所以在潜意识里自暴自弃起来了吗?
——还是说……
(他一直在娇惯你。)
帝释坤冷酷的言语兀然浮上脑海。
她本能地咬紧嘴唇,想用身体的疼痛来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可意识已经不受控制地下潜,拨开温情脉脉的假象,潜入冰冷的真相中。
——与其他人相比,夜的实力才是我真正每天都在眼睁睁看着的。
——但,面对那份毫无污点的强大,我的反应又如何呢?自暴自弃吗?其实比这还要不堪吧……
——嘴上说着“想要追赶他的背影”,其实只想用这句话来掩盖我现在的弱小与无能。
——嘴上说着“不甘心保持现状”,心底却暗暗享受着被保护、被照顾的愉悦。
——嘴上说“不会让夜永远等着我”,实际上却因为他的无限耐心而从没真正产生过紧迫感;认定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离开我,认定了不管怎样他都会护得我周全,因此连从前“只能靠自己”的清醒都消失了,还时不时因为自己一些丁点大的进步而得意洋洋。
——就连念出契约的启动之诗时,我也只是沉浸在“我绝望地憧憬着夜”的自我陶醉之中,根本就……没有真正地考虑过如何回应他的期待。
——夜……你真的是在娇惯我啊。
她靠着两面墙的夹角滑坐在地上,试图在这个黑暗的角落中觅得片刻宁静,可心中自我责备的声音反而让她的脑袋越来越胀。
——我无法化身武器,你相信着我。
——我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你相信着我。
——我给自己和别人都惹来一大堆麻烦,你相信着我。
——我变成了连自己都害怕的怪物,辜负你的期待,拒绝你的呼唤,漠视你的痛苦,无止境地索求于你,将你扯进前所未有的险境,害你变成现在这样……
……你仍相信着我。
她痛苦地将头埋进膝盖之间,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一笔抹消。
——如果我从来不曾存在于世界上,你一定能成为比现在更耀眼的人。
——是我的平庸、自私和怠惰拖累了你。就像帝释学长说的,我离你太远了,与我在一起,你永远也不可能有未来。
——很久以前,第一次凝望着你的背影时,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尽管表现方式很不同,但,你们身上都闪耀着我无法正视的光芒。
你们都是注定要远离我的人。
想到这里,尽管她深深厌恶哭个不停的自己,还是忍不住地眼眶温热。她用手背胡乱擦擦眼睛,红肿的眼皮传来一阵刺痛。
“我说……你还没哭够啊?”懒洋洋的少年音从远处传来。
花痕一惊之下,迅速抬头,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不觉逛到了一间好似舞厅一样有宽敞空间、木质地板和许多面大窗户的房间里。
约书亚·梅利佛伦就坐在其中一扇窗的窗台上。他身后的天空呈现为一种静穆的蓝渐黑,他白金色的长发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耀眼。斯芬克斯温驯地趴在他脚下。
“……梅利佛伦先生。”花痕勉强地吐出招呼声。她知道这样的态度对救命恩人而言太轻率了,可在当前这种境况下碰面——看上去对方还在那边观察了她好一阵——她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表现得更礼貌。
好在约书亚好像心情不错,没计较她的态度问题,反而饶有兴致地问:“既然在这碰见了,我又正好闲着,就听你说说咯——你在伤心什么啊?”
猛然间被人这么问,花痕不由愣住。刚才还有千头万绪盘绕在心间,现在反倒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好半天才生硬地蹦出一句:“夜一直希望我能成为‘霜降之钢’。”
“很合理的想法啊。所以呢?”
花痕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听说夜莺的野望后毫不惊讶,反而认为那很合理。
一时间,满心的吐槽短暂地抵消了难过。她忍着把那些缺乏敬意的话讲出来的冲动,继续说:“但是我没有成为那么好的人,没有成为那么好的武器。我……”停顿,呼吸,“……变成了怪物。”
“然后呢?”
“……就这样。”
“就这样?”
“基本上……”那他是在期待有多少啊?光这个就很糟糕了吧!
她满心以为约书亚要狠狠嘲笑她了,没想到,他只是换了个坐姿,撑着下巴颇困惑地说:“‘霜降之钢’的面世确实是小概率事件,不过,你也不需要就这样彻底放弃啊。”
头脑清醒如他,居然也会讲这种空有一腔热血的话,花痕暗暗吃惊,忍不住反驳道:“并不是放弃不放弃的问题,梅利佛伦先生。武器态是与生俱来的,不可能改变。我以前以为自己没有武器态,现在才发现我的武器态是……怪物。”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想,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武器态才在冥冥之中被关在身体里长达十五年?
她定定神,继续说:“那种怪物,就算长得再像刀,也不可能被称作‘霜降之钢’,以后也不会成为‘霜降之钢’。所以,就算梅利佛伦先生你说我‘彻底放弃’……”
“谁在说那只怪物啊?”约书亚很不耐烦地打断她,“怪物就那样了,别想了。但,你不是还有第二次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