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武少女龙舌兰》羽千落

164、164 眼泪

　　门开了。
　　眼前的房间比上面约书亚那间小一点，装潢也低调许多，没有那么多闪人眼睛的金银光泽，整体色调呈现为一种暖和的蓝绿色。两扇窗户都窗帘紧闭，灯也没有开，可花痕并不觉得房间里光线昏暗。明明看不到任何发光体，眼前的一切却都好像笼罩在一层柔和的晨光里，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很舒服。
　　花痕有些奇怪这层光，可却没心情去细究。因为，她一眼就看到房间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她进门的声音没有在床上惊起什么动静，那人应该还在昏迷或沉睡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心又揪紧了一点，同时又因为某些难以言喻的原因而松了一口气。她定定神，反手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第一眼，她差点没认出床上那个人是夜莺。
　　少年消瘦了许多，嘴唇泛白，皮肤透出一种才刚开始从大病中恢复的蜡黄色。他的头发比她印象中的长了一些，额发散乱地盖在额头上，眼窝也凹了下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样子。甚至，连“可能会见到”的念头也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大脑。
　　不知不觉间，鼻子又有些泛酸。她想去擦擦眼睛，胳膊抬起来却发现他的一只手正露在被子外面。于是，她又垂下胳膊，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那只手很烫，被子里的温度也比她想象的高许多，她的手在里面待上几秒都觉得热得难以忍耐。想到他所承受的痛苦还要比这强烈几十倍，她只觉心中绞痛，不禁颤抖着声音轻唤一声：“夜……”
　　她握在掌心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一瞬间，她心中又惊又喜，却又担心是自己的错觉，不由得朝前倾身，紧张地凝望着他的脸。
　　她所期待的变化没有出现。
　　他淹没在额发下的眼睑连最细微的颤动也没有。他的精神似乎还沉在病魇深处，难以上浮。刚才的动作，大概只是昏睡中无意识的挣扎。
　　花痕失望地重新坐直。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她又舍不得抽回右手，便用左手别扭地擦了擦眼泪。
　　就在这时，躺在她右手中的那只手稍稍收紧，虚弱——却又确实地，反握住了她。
　　“……！！”花痕擦眼泪的动作立即僵住。这一次，她不敢动，甚至也不敢呼吸，生怕一旦轻举妄动就会惊扰他正逐渐恢复清醒的意识。
　　这份谨慎大概确实起了作用。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些许。
　　然后，她听到他用梦呓般的低沉声音喃喃：“……你回来了。”
　　“……”
　　酸楚中混杂甜蜜的热流猛地涌上来。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泪珠就“啪嗒”“啪嗒”落在了被子上。
　　在这一秒之前，她从没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话想要和他说——想要倾诉的心事，想要分享的经历，想要询问的感受……所有的、只有被他倾听才有意义的言语。她发誓，如果他还能好端端地回来，她一定会克服从前那些让她裹足不前的羞怯与顾虑……一定会鼓起比从前更多的勇气。
　　眼泪不断坠落，在被子上晕开一块又一块深色的痕迹。她紧紧咬着嘴唇，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含糊的答应：
　　“……是。”
　　夜莺没有睁眼，也没有作出回应，只有那只紧握着她的手是他并未再度昏迷的证据。
　　渐渐地，他嘴角扯出了一缕虚弱的微笑，双唇微动，送出暗哑的话音：“别哭。”
　　花痕立即吸吸鼻子，强忍住哽咽与鼻音说：“好。”
　　夜莺闭着眼睛，低声说：“我也会回来找你的。”
　　“我等你。”
　　“到时候……”
　　“嗯？”
　　“……你会笑吗？”
　　花痕口腔两侧的肉被她咬得渗出了血来，可她几乎没觉得痛。她调整几次呼吸后，终于开口讲话：“当然……”
　　才说两个字，她的嗓音就因为止也止不住的眼泪而走调了。反正也藏不住哭腔了，她索性提高音量，让他在半睡半醒中也能听得清楚：“……会笑的！我会笑着等夜好起来的。每天都会笑，以后也不会再……尽量不会再让夜受伤了！对不起……”
　　夜莺没有再说话。
　　他的手渐渐放松。很快，她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花痕怔怔望着他昏睡中的面容，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空落落的感觉充满了心房，眼泪却不知不觉止住了。原来，会哭也不过是因为在意自己的人就在身边罢了。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屋子里那层来路不明的光随着外面渐渐西沉的太阳而暗下去，直到她的呼吸基本平顺下来，直到她能感到皮肤上的寒冷与心中的刺痛。
　　然后，她带着残余的鼻音哑声说：“阿赖耶同学，前段时间多谢你照顾夜。”
　　片晌静默。
　　“什么啊，原来小痕知道我在这里。”
　　一道白袍人影悄无声息地从衣柜的阴影中飘了出来，层层叠叠的菩提叶片在她发梢轻盈地飘动。阿赖耶沙罗很遗憾地说：“我本来还想再低调地观察一下小痕悲恸的样子呢。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痕实在太少见了，似乎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你们的台词也很感人……”
　　花痕置若罔闻地继续说：“我不是有意冒犯，但，阿赖耶同学整天待在夜的房间里，总让我觉得无法放心。”
　　“小痕，出家人四大皆空，我可不是你的情敌哦。”
　　“并不是在这个意义上。”
　　“啊，难道小痕是担心我会趁总管大人昏迷的机会在他身上试验新型花草茶的配方？我得承认，这件事我不是没想过——”
　　花痕一秒跳转身，颤抖指，“果然吧，被我猜中了！你这家伙！”
　　沙罗毫不介意，反而“望”着她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啊啊，小痕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如何，就趁热打铁，让我给你泡一杯安神健气的花……”
　　“不用了，多谢！快把你喂给夜的毒药的解药拿出来！”
　　“没有那样的解药哦，因为根本就没有毒药。”
　　“不管是毒药还是配方微妙的花草茶，总之快点……”
　　“‘不是没想过’和‘真的有动手’还是蛮有差的吧？如果躺在那里的是羽飞烟同学，我真的会做也说不定。但，是总管大人的话，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直接超渡了他，所以一直很努力地忍耐……”
　　花痕喘一口气，很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沙罗诚恳地回答：“真的。”
　　她这么真诚只让花痕觉得更加不对劲……
　　似乎是读出了花痕心中的怀疑，沙罗轻笑一声，悠悠地说：“小痕大概不知道，总管大人为了救你，在这座城堡里得罪了多少人吧？”
　　花痕心脏一跳，“欸？”
　　“光是我守在这里的这几天，就有四、五拨人深更半夜溜进来不知道想干嘛了。有几次，医生送来的汤药也很带劲。根据我浅薄的药学知识看，总管大人要是真把那些东西喝下去，后果可比当我的小白鼠严重多了……啊，我当然不是说当我的小白鼠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如果小痕有兴趣的话，我随时都欢迎你……”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花痕却全都没听进去。她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羞愧与负疚炙烤着她，几乎快把她烤焦了。
　　——我都做了什么……
　　——我到底……
　　讨厌这样的自己。
　　“……对不起，阿赖耶同学！”她猛地朝沙罗弯下腰，面红耳赤地说：“是我错怪你了，谢谢你一直在这里保护夜。”
　　沙罗兴致高昂的演讲猛地停住。她有些困惑地转过脸来，愣了一下才说：“哦……啊，别在意，其实我也……”
　　“我……我先去外面冷静一下。”花痕有点生硬地打断她。然后，她不顾沙罗诡异的表情，拉开房门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