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之道》鬼凰

6、第二章：迈进全国大赛 2

　　在前往地区决赛会场的路上，吴泽，这个被江明朗称为表哥夫的男人正充当着他们的司机，把江明朗和范寂宁这两位重要的参赛者送往会场。在车子的后座，江明朗把他的大手覆盖在范寂宁紧握的双手上，用他的温度缓解范寂宁的紧张。“别紧张嘛！就当……只是为我弹奏，这样就没什么好紧张啦！”江明朗对范寂宁安慰道。

　　看着江明朗闪烁着光芒的双眼，范寂宁再一次把江明朗和阿金重合在一起，不禁笑着抽出自己的手，在江明朗的头上抚摸起来。而江明朗却似乎分外享受范寂宁这样的抚摸，像一只小狗一样闭上眼磨蹭着范寂宁的手。“噗嗤！”范寂宁忍不住一笑，“你跟阿金还真的很像呢！”

　　江明朗睁开双眼，疑惑地问：“我早就想问你了，阿金到底是谁啊？我跟他真的有那么像吗？问小乔，她就只顾笑，不回答我。”说到这里，江明朗竟撅起了嘴，本来就翘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更加孩子气。

　　看见江明朗这个样子，范寂宁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哈哈……”

　　“喂！你别光顾着笑，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范寂宁好不容易停住了笑，缓了口气，说：“阿金嘛~~是我以前的宠物狗，我爸爸死后没多久就死了。以前它最喜欢蹲在我钢琴旁边听我和小乔的合奏了，是我最忠实的听众。”范寂宁的眼睛似乎看向了很远很远地方，脸上尽是怀念。

　　看着范寂宁的表情，江明朗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似乎这样的范寂宁离他好远、好远，似乎他快要抓不住了。江明朗突然伸手袭击范寂宁的腋下，把范寂宁挠得哈哈大笑，直呼饶命。“好啊！竟然说我是狗？我看你还说我像狗不！看你还说我像狗不！”

　　坐在前座的陈卫儒看了一眼在后座乱成一团的两个孩子，微微笑了起来，似乎在感叹这青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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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会场的两人没想到应该行动不方便的慕乔竟比他们还早一步到达。听着他们一路传来的笑声，慕乔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寂宁，似乎你现在比以前更快乐了。”

　　听到慕乔这么说，范寂宁脸上的笑容凝住了。的确，自己曾经是一个冷漠、不苟言笑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开始多了笑容呢？好像多了不仅仅是笑容。好像从那个像极阿金的家伙给与了比阿金更多的温暖开始，一切都开始改变了。

　　就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他发现，他们跟另一个人还真是“冤家路窄”了。贺凯峰在导师孟秋的陪同下正往他们这边走来。贺凯峰看向了他们一眼，但并没有为此而作任何的停留，而是径直地走跟他们插身而过，好像他们在他眼中跟路人甲没什么两样。

　　“什么叫做连预赛都进不了，现在我们可是跟他是同台竞争对手诶！”范寂宁忍不住想对贺凯峰叫嚣，太过明显的傲气实在令人不爽。江明朗搂住了范寂宁的肩，轻轻地安抚着这只想要炸毛的小刺猬。一向对自己不太自信的范寂宁竟对贺凯峰的种种不屑和挑衅特别在意，这让江明朗有几份不解。而眼睛根本看不到的慕乔虽然感觉气氛有了变化，但就更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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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参赛者都在后台紧张地坐着，按照抽签抽到的序号依次上台表演。而在舞台面对着的，除了一群神情严肃的评审外，还有坐满观众席的观众。虽然其中有很多是参赛者的亲友或者纯粹看热闹的外行人，但是无论是谁，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公开表演，一定会异常紧张。

　　贺凯峰胸前带着号码牌，静静地坐在后台，不跟任何人交流，看起来十分平静和淡定。但是紧握着的双手和冰冷的十指早就出卖了他现在的心情，虽然他绝对不会承认现在强烈的心跳声是因为紧张。

　　“接下来，有请10号选手贺凯峰上台。”听到报幕后，贺凯峰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后站了起来，往台上走去。在上台之前，他回头看了看还在低声交谈的范寂宁和江明朗。当初他还以为他们连预赛都进不了呢！不过现在看来，他倒想知道他们比之前到底进步了多少。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贺凯峰走上了舞台。

　　如清泉般清脆的琴声在整个会场里回响，前台的观众和评审们屏息凝听着，生怕错漏了一个音符，让这完美的演奏有了遗憾。观众席上，孟秋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她自信地看向陈卫儒的位置，却发现对方还只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类，并没什么值得惊讶。自豪的笑容从孟秋脸上褪了下来。

　　而后台的参赛者们都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放下了手中的琴谱，停止了指尖的练习。跟观众们不一样，观众可以沉醉在这优美的琴声之中，但参赛者只会对这堪称完美的琴声感到恐惧。琴声似乎在他们眼前建筑出了一座雄伟、华丽的宫殿，让人叹为观止，但也令人产生畏惧，畏惧得不想靠近一丝一毫，畏惧得想要立刻逃离。

　　随着乐曲进入高潮部分，宫殿好像变得更加金碧辉煌，每一个音符都变成最耀眼的宝石，一颗颗地划出一道道彩虹，飞上了宫殿成为装饰。范寂宁看着这可望而不可及的宫殿，手开始颤抖，开始冒出细汗。

　　“汪！”一声模仿狗吠的叫声不重不轻地在耳边响起，像一把锤子打破了范寂宁眼前一切幻境。范寂宁转头，看到江明朗正举起握着拳头的双手，像小狗一样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在江明朗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范寂宁似乎看到的并不是江明朗，而是阿金。范寂宁定定地看着江明朗，伸出双手轻轻地附在江明朗的脸颊上。“阿金。”轻轻地呼唤，更像是一句喃喃自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江明朗头上金黄色的头发，仿佛他就是那只黄金猎犬的毛发，松松的、软软的。突然，范寂宁把江明朗的头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吸收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江明朗被这突然的一抱吓了一跳，当他回过神，他用自己的双手回抱范寂宁，一下一下地拍着范寂宁的背脊。有节奏的拍打似乎有一种催眠的作用，让范寂宁慢慢地平静下来。等到范寂宁的呼吸和心跳恢复到平常的频率时，舞台上已经传来报幕声：“接下来，有请12号选手范寂宁上台表演。”

　　江明朗轻轻地把范寂宁推离自己的怀抱，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眼，似乎可以把心里的坚定通过眼神传递给范寂宁，“寂宁，放心，你一定可以的。就像平常在厕所弹虚拟的钢琴一样，就像以前在小乔家弹琴一样，阿金会在你的身边，小乔会在你的身边。”江明朗突然补充了一句，“我会在你的身边。”看着范寂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江明朗伸出握着拳头的右手。范寂宁看着，笑着地举起我成拳头的左手，轻轻地跟江明朗的拳头碰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走上了舞台，面对着这庞大的古典钢琴，面对着台下几百号观众，范寂宁的心再次生出一丝胆怯。自己真的能弹出观众们想要的钢琴吗？自己真的能做到吗？范寂宁回头，看到江明朗就站在舞台边，微笑着看着他。范寂宁似乎心平静了一点，他走上前，坐在了钢琴前，闭上眼睛。想象着，这里不是比赛的会场，这里是一个充满花香的花园，阿金就坐在他的旁边，吐着舌头等待着那清脆的钢琴声。看着阿金那双闪亮的眼睛，范寂宁似乎重新获得了力量，双手开始在黑白键飞舞。随着节奏轻快的快板响起，活泼、充满生气的《小狗圆舞曲》在舞台上回响。阿金随着乐曲的旋律，在青翠欲滴的草地上欢快地奔驰着，似乎在为乐曲伴舞，也似乎在为这首献给自己的乐曲而高兴。青草、鲜花似乎都脱离了大地的引力，像是充满活力的小精灵，在清风吹拂下和阿金一起奔向了远方。范寂宁和钢琴也完全进入这个与外界隔绝的花园，和阿金一起向天空中奔去。
　　沉醉在乐曲中的范寂宁似乎再次看到了阿金刚出生的模样，黑溜溜的眼睛总是随着范寂宁的身影而动，没多久就开始跟着年幼的范寂宁一起奔跑、嬉戏。在这乐曲中，他和阿金融为一体，一起重温着过去的美好时光，一起在这美妙的乐章之中无忧无虑地玩耍。

　　一分多钟的表演戛然而止。观众们似乎还未能从刚才那充满趣味和欢乐的奔跑中回神。“哈哈哈……”慕乔突然笑了起来，在那场意外之后第一次这样欢快、开怀地笑了起来，却没发现，泪水其实早已布满了自己的脸庞。只有共同经历过才明白过去的记忆是多么美好，也正因为记忆中的美好，才让她更加怀念。正因为更加怀念，所以才明白过去的终究是过去，过去的再也回不来，所以才更加伤感。但，过去的在怎么过去，终究还是在那里，不可磨灭。坐在舞台上的范寂宁睁开双眼，脸庞上泪痕未干，但嘴角的笑容已经扬起。

　　突然，雷霆般的掌声响遍整个音乐厅，丝毫不逊色于之前给贺凯峰的掌声。贺凯峰回到后台，冷眼看着这一切，好像这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而后台的江明朗雀跃不已，像是他已经拿到冠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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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参赛选手一个个的完成表演，眼看快要到自己了，一向没有负担的江明朗突然紧张了起来。回想起来，他到底为了什么来参加比赛呢？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向陈卫儒脱口而出说要跟范寂宁一起参赛呢？真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听到自己的琴声吗？还是为了范寂宁能再次勇敢地奏出自己的琴声？答案变得模糊而遥不可及。在他的眼前，竟出现了一片迷雾，让他看不清楚前方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是20号选手江明朗的悲怆奏鸣曲第三乐章，有请！”随着台前的报幕响起，江明朗突然从幻境中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麻木地走上台，麻木地坐到了钢琴前。突然响起的欢迎掌声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他定了定神，双手在钢琴键上飞舞了起来。

　　随着轻快的前奏响起，坐在后台的贺凯峰慢慢瞪大了眼睛。想不到在这么短时间里，江明朗比当初他看到时技巧精湛了许多。他甚至怀疑当初江明朗和范寂宁练习时，江明朗根本是保留了实力。他不惊讶范寂宁的进步，他只是将“潜力”发挥出来，在贺凯峰心里还是比不上自己。他一直以为江明朗的风格过于特立独行，难以得到认同，如今看来他同样能将传统的风格发挥到极致，是这次比赛真正的黑马。

　　悲怆奏鸣曲的思想其实跟命运交响曲有点像，都是表达了反抗残酷命运与黑暗势力，追求美好理想和幸福人生的美好愿望。但是悲怆奏鸣曲是贝多芬的前期作品，与贝多芬后半生那感人肺腑而又凄怆深刻的悲剧性生活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所以更多的是坚定和刚毅不屈的气度。尤其是第三乐章，在江明朗的演奏之下，乐章中青春的明快和不可抑止的生命力更是表露无遗。在明快的节奏之下，隐藏着一丝不安和躁动，却更多地表现出对命运的坚定和自信，自信自己可以操控命运，可以胜过命运。

　　只要完整地演奏下去，恐怕江明朗很可能成为今天的赢家。但是，突然“噔”的一声巨大的钢琴声破坏整首乐曲，江明朗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停下来？继续啊！继续啊！”贺凯峰在心里着急地呐喊着，似乎完全忘记这个人是自己的对手。

　　迷雾再次在江明朗的眼前弥漫，让他连手下的钢琴都看不清了，以至于出现严重的错误。“我为什么要参加比赛？我是为什么弹钢琴的？”疑惑突然出现在心头，竟让无法让自己的琴音继续下去。

　　“看，我的东东会弹钢琴诶！多厉害啊！我们家东东最厉害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江明朗回头一看，“爸爸！”眼前竟然出现了最熟悉也最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汪爸爸走到了钢琴前，问：“东东啊，你很喜欢钢琴吗？爸爸教你弹琴好不好？”

　　“好啊好啊！”年幼的江明朗拍着小手，连声叫好。

　　汪爸爸笑着摸了摸江明朗的头，坐到了钢琴前，双手放在钢琴上，说：“东东啊，那爸爸教你弹《小星星》好不好？”

　　“好！”年幼的江明朗高兴地点了点头，期待着汪爸爸的表演。

　　江明朗看着汪爸爸开始一个音一个音地敲出旋律极其简单的《小星星》，而年幼的江明朗一边拍着小手，一边和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琴音很笨拙，歌声很稚嫩，但对于江明朗却是最美的天籁之音，他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再次看汪爸爸第一次教他弹钢琴，再次为第一次学习弹琴而雀跃。那份曾经的温暖和兴奋把江明朗的心填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一转眼，年幼的江明朗不见了，而在江明朗身边，汪爸爸依然坐在那里。“东东啊，再弹一次钢琴给爸爸听，好不好？”汪爸爸温柔地笑着问道。

　　“爸。”江明朗哽咽地唤了一声，伸出手想再次触碰这张已经不再看到、不再摸到的脸，却发现人在他面前逐渐消散，弥漫的白雾散去，四周的观众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甚至清晰到让江明朗看到他们脸上诧异、疑惑、质疑的眼神。江明朗无力地放下了手。

　　爸，曾经弹奏钢琴是为了你的笑容和赞许，今天我再一次为你弹奏这琴，你还会听到吗？

　　“噔，噔，噔……”简单的音符在空气中回荡，过于缓慢的节奏让乐曲听起来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舞台下，无论是评审，还是观众都无比惊讶地看着台上的江明朗，他们无法相信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上，竟然有人弹奏一个幼儿等级的《小星星》，不是改编的版本，不是变奏曲，而是最传统、最简单的那首。一遍主旋律结束后，乐曲再次响起，但节奏开始恢复正常，本来只用右手弹奏的江明朗终于把左手也放到了钢琴上，开始弹奏简单的和弦。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旋律，节奏不断地改变，力度也从极弱逐渐变得极强，左手的和弦和右手的旋律也越来越复杂。观众仿佛看到了一个幼小的儿童从一开始像一个初学者，笨拙地弹奏着最简单的《小星星》，然后在一遍遍地学习下慢慢地进步，逐渐成长。在他们眼前不是一个演奏者在表演，而是一个小孩一步步的成长。琴声越来越成熟，却也越来越沉重，似乎乐曲每重复一遍，乐曲中的感情就加重一分。似乎江明朗的指尖敲动的不是钢琴键，而是人们的心脏。带着浓烈思恋和情感的琴声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人们的心灵，唤醒着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思恋、那曾经不可挽回的失去。小孩长大了，成熟了，变得强壮了、聪明了、厉害了，但却永远地失去了最重要的。到最后，简单的《小星星》不再是欢快的，不再无忧无虑、天真无邪，而变成了一声声沉重又声嘶力竭的呼喊，好像要把最遥远的人给唤回来一样，沉重、悲伤、痛苦。

　　在最后一个沉重的音符结束后，这个音乐厅沉没在可怕的寂静之中。慕乔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声地哭泣，乐曲停止，哭泣却仍在继续。范寂宁木讷地看着舞台上的江明朗，那个他以为像阿金一样温暖的人好像变成了陌生人一样，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了。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但他毫无知觉。贺凯峰胡乱地抹了抹脸，转头走出了音乐厅。刚走出音乐厅，他就挨着门跌坐在地上，手盖脸上，突然笑了起来，“哈哈……输了，输了，哈哈……”

　　在这可怕的沉寂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先开始鼓掌，然后观众像被唤醒了一样，纷纷用力地拍动着手掌，甚至还站了起来大叫：“Encore! Encore!……”

　　对台下的喝彩声，江明朗熟视无睹，站了起来，转身面对观众深深地鞠躬，就离开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