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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   楚天云抱着手从后堂转上来,略打量那蜷在堂下的人几眼,遗憾的跟吴悠说:“哎,本来想捞条大鱼,结果捉着个虾米。也罢,凑合塞牙缝吧。”

      吴悠朝那人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

      那人先前只管抱着脑袋,听吴悠喝问,愣了一下忽就起身,跪着膝行几步:“小人,小人就是那烧炭的王富。杀人的事是小人做下的,跟小人侄女王财没关系。她,她就是贪些钱财,大人你念她年轻,从轻发落呀大人!”说完,便是一个劲儿的磕头,磕得地砖都震脚。

      吴悠听了,歪着头又惊又喜的问楚天云:“还真是王富!你怎知她会在县衙门口窝着?诶,你这招怎么个来龙去脉,你倒是给我讲讲呀。”

      “怎么个意思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楚天云抱着胳膊晃到堂下的王富面前,边转边说,“王富既然差王财来探风头,王财多日不回,这王富必定会回来探她侄女的消息。只是不明情况,自己身负命案也不敢贸然现身。公审的消息放出去三天,柏都县里怕是连聋子都知道了。这最最关心此事的人,想必是日夜悬心。公审的时辰从中午一直拖至深夜,那些被王财讹诈的乡邻都打熬不住回了家,除她王富,谁会在这个时辰还守在县衙外探头探脑呢?”

      伸手握住王富的衣领,阻住她不停磕下去的势头,楚天云弯腰在她耳边哼着轻笑两声说:“吴县令已尽知你谋财害命的勾当,你仔仔细细说来,再不可一字掺假。”

      王富为救她侄女脱去干系,还有什么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跟楚天云和吴悠判断的没有多少出入。更是不等提问,王富从怀中掏出她从行脚姑子那里抢来的褡裢,双手托过头顶呈与县令大人。楚天云跟吴悠头顶着头忙不迭的翻看,褡裢里除却二十几两现银,几张草纸,一管秃笔,一副鞋袜,再是火折子和半截蜡烛,再没什么其他的。

      楚天云一心想知道这个行脚的姑子跟商家到底有了什么瓜葛,惹得商炎不惜杀人放火也要抹灭她的痕迹。现在人已是死了,她的尸体除了指证凶手已是无用一团死肉,王家的房子也烧了,手头上仅有的线索全部用完,希望都系在这个褡裢上。若是能从里面翻出些有内涵的蛛丝马迹,那真是大大的幸运。

      可现如今,面对一小堆碎银子和一大堆垃圾,楚天云无奈,只能用力抿了抿唇,做最后的努力:“哼哼,王富,你既已认下杀人的罪名,你侄女王财讹诈之罪在责难逃。是让她吃几天牢饭就出来逍遥,还是脊仗四十,劳役充军全在吴县令一念之间。实话对你说,我们无需其他,只需你将这姑子身上搜刮的所有物件全数交出来,一张纸片儿也不许留。哦,钱你可以留下,日后牢里打点上下也少受些苦头。”

      王富一脸的倒霉相,哭丧着说:“大人啊,我连银子都交出来了,还有什么好留的!那姑子进屋连热水都还没喝到嘴里就被我结果了,她全部东西都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敢留啊。只求大人超生吧。”

      楚天云跟吴悠都看看那堆垃圾,对望一眼实是无奈。楚天云倒提了褡裢再最后抖了抖,也就打算放弃了。可一提之下才察觉,这褡裢的口袋布够厚的呀。心念一闪,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翻过来倒过去的想找个口子撕开,可扯来扯去都扯不动。吴悠反应过来,一把抢来双手蛮力一分,嘶啦一声褡裢被扯成两截。

      从里面飘出条水红色的织物。
      两人扑过去抢,险些撞了脑袋。楚天云手快,抢来翻开一看,却只是条沾了血的水红销金同心结的绣花帕子。她不死心,翻来调去的看,照着火把看,使人端了水盆浸湿了拎出来看,它都只是条普通的花帕子。

      看这被姑子珍而重之藏在褡裢夹层里的帕子,楚天云听见自己脑子里有上千个小楚天云在齐声愤怒咆哮“啊啊啊,什么人呐!什么玩意儿呐!个破手绢值得藏这么严密么!千里跋涉,马不停蹄的忙活,全叫这破手绢耍啦!!!”

      脑子里这样嚷嚷着泄了愤,面上便带不出来,甩手将那帕子掠过一旁,稍叹气说:“可惜了这么个多情的女子,到头死在你这恶人手里。家里赠帕子的夫君不知该如何伤心呢。”

      一旁边站着的捕头正巧接着这帕子,想笑又不敢笑——这京城来的官员看着随和,却好像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可也不敢不说,于是跟自家上司小声嘀咕:“县令大人,这个,这个看着眼熟,好像,呵呵,是窑子里带出来的。”

      楚天云听说,再拿过来细看。方才只关心夹层文字之类,竟没好好看帕子上的绣图。原来这上面挑绣了幅“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内佳人笑”的场景。秋千一角荡起高过花墙,露出小哥儿那飞扬的笑面。只是不巧,那女子脖腔内洒出的一捧热血泼在墙头,湮过秋千,染了笑面,将那一场春情艳事浸泡在胭脂血痕里。

      她转头问捕头:“你见过,知道是哪家传出来的?”
      捕头连忙摆手:“没见过。不过这上面留下的香粉味是小窑子里常用的。我们每月挨家收一回银花税,鼻子灵着呢,一闻就知道。这些人都扎窝一起,嘴又碎,拿去里面问问,没准儿就有那知情的。”

      楚天云和吴悠对个眼神。案子走到这里已是水尽山穷,既然这一线羊肠小道或可冲出迷雾,权且试试吧。吩咐捕头带帕子去馆院暗暗查访,又使人将王富收监,单独关在女牢深处,只安排个不识字的哑子端饭送水,断不使她知道哪怕一丁点根由。

      转日,吴悠无事来驿馆找楚天云喝茶。说了些京城新闻坊间笑谈,两人默契的拿裴毓当饭后点心就着茶消过食后,吴悠随口说:“我看,商炎找姑子来莫不是算算她有没有当皇帝亲王大将军的命。”

      把诛九族灭门灭种的罪过说得比灯芯草还轻巧,这话只有吴悠说得出来。即是姐妹间的私话,楚天云也放肆许多,牙缝里呲出一声:“屁!她商炎脑子里塞稻草不成?手底下才有几个吃干饭的,她敢!算算把她家祖坟挪到哪里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也还说得过去。”

      吴悠倒瞧她一副不明世事的模样,哂笑:“哎呀,你在天子脚下,自然知道艰难。可这里天高皇帝远,她商炎简直就是地方诸侯,上至郡守,下至县令,谁不卖商相几分颜面,谁管得了她?我明知她的人害了王财性命,可没有人证,你看我敢去她家搜物证拘人么?郡守护着,门客哄着,她未必真知道自己腔子上有几个脑袋。”

      吴悠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楚天云托着下巴想了想,却听见捕头跟驿丞说话的声儿从院里飘进来。那捕头大大咧咧跟吴悠一个性子,在院里跟驿丞得意洋洋的吹牛:“可把老娘给累坏了。为了京里来上官的差事,老娘这是赔了钱财赔人才,腰都快断了!老胡,不是我跟你吹,别看那院儿里的小倌天天迎来送往,就算三个五个的一起上,也不怕他们不服老娘崭新的手段……”

      吴悠听见手下越说越要不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骂:“个狗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话间,捕头进来,说是那帕子手工了得,行院里问了一圈,当真有人认出来。这人不是院里卖的小倌,却是一家唱曲儿的乐户。户主名唤玉湖,家住柳莺溪畔,门前两株红杏花的就是了。

      楚天云略一点头,让李杨拈出块五两的小锭赏了捕头,半笑不笑的说:“捕头辛苦,拿去补身。只是你我都拿朝廷俸禄,吃的是皇粮,当的是皇差,这不是我京官一人的差事。捕头一定要记得,你奉命在行院里鏖战的功绩要记在你家吴县令的名下,跟我断断没有干系。”

      柳莺溪却在城郊。散了几名便衣的捕快跟在四周,吴悠与楚天云只带了捕头扮作商人翩翩走马而来。远见两丛杏花艳艳探出门首,花丛后掩映着一个才梳起头的少年正倚门跟人谈笑。见这三人往这里行来,少年竟收了笑容,退一步缩回门里就要关门。

      捕头手脚快,一脚塞进门里,推着他喝道:“诶,这不是卖唱的玉湖家么?打开门不做生意怎的!”
      少年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两步,努力战胜内心的胆怯,缩着脖子争辩道:“我们哥儿嗓子坏了,这几天不做生意,大姐没看见我们的牌子都摘下了么?”

      楚天云和吴悠下马看,果然见门首没有挂那做生意的牌匾,可还是跟着蛮横的捕头进了院门。小小一处院儿,几株花树沿墙边婷婷而立,树下两个磁花墩,打扫的还干净。不死心的少年抢在头里想拦住她们,却听清泠泠的埋怨声儿已从那两明一暗的平房里飘了出来:“画眉,不是跟你说唱不了曲儿了么,怎么还领客人进来?没得耽误客人功夫。”

      话是说给客人听的,客人只作不知。楚天云推开半掩的门进了屋:“行院人家,做一日便得一日的吃食。玉湖小哥几日不唱曲儿,莫不是得了横财,才如此气壮?”

      一行三人大喇喇坐到了明间的土炕上,画眉怎拦得住,一跺脚便进了里屋暗间。一会儿,冷冰冰言语飘出来:“嗓子哑了,唱不了。”
      “听着还好,”楚天云笑答,“玉湖小哥别瞒我们生客。要不是有个算命的姑子力荐了你,说你唱的百十套好曲词,我们也找不来这里了。”

      先是没声,过了一刻才听那声音愤愤骂道:“杀千刀的狗才,要钱不要命!都这个日子了,就几个铜板也赚!”听那样干干净净的声音骂出乌糟糟的词有些个意思,吴悠跟捕头都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里屋门板一开合,走出来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的男子。身量不高,瘦条条。五官淡薄,好像是用干了墨的笔,蘸水淡淡几笔勾出个轮廓,处处都浅浅的,只一味的白净。
      这玉湖没什么好气,慢慢摇出屋,拿过炕边放着的弦子,懒懒坐在炕桌边,也不叫画眉看茶,自己调了调弦子说:“即是有人荐,就唱几声不要钱的,几位听听就走吧。这几日身上不耐烦,劳动大姐们去别人那里取乐吧。”

      方才门板开合之际,楚天云眼尖,一眼瞟见里屋炕上漫漫铺开的整片大红。原来这玉湖正在里屋给自己裁嫁衣,难怪不做生意,难怪他愤愤然埋怨那姑子,难怪他态度如此懒怠。心下有些怜悯,楚天云转眼见玉湖低着头,那稀疏一层睫毛倒是真长,却也遮不住眼里见这人来人往的疲惫。纤竹枝似的手指若有若无拨几下弦丝,玉湖随口问:“几位想听什么曲儿?”

      吴悠才说“捡你拿手的唱几句儿”就被楚天云一脚踢上迎面骨,疼得龇牙咧嘴,惹玉湖抬头轮眼看了一圈。楚天云暗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条染血的帕子,摊开在玉湖面前问:“小哥可认得这个?”

      如何不认得!玉湖只搭了一眼就把怀里的弦子搁在一边,一扫方才的颓唐,坐直了身子问:“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又慢慢抖着手指,指着帕子上已经黯淡的血痕,颤着音儿瞪着楚天云问:“这个,可是血?那荐你们来的姑子,她到底怎么了?”

      楚天云递了个眼色给捕头,她领会,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摇摇头。楚天云这才盯着玉湖慢慢说:“这姑子惹了她惹不起的人物,招来了天大的祸事,无法脱身,等玉湖你搭救呢。”

      她说话时着意看着玉湖,见他竟是咬牙切齿,又气又急,口里小声嘀咕:“早告诉她那些人不好惹,她就是不听!”转头又警惕的看着面前这几个女人,问:“那你们又是什么人?”
      楚天云扬眉一哼:“我们自然是能救命的人。那姑子想是将事情原委都交代给你了?玉湖不妨原原本本说来,或将那要紧的物事转交给我们,那些东西留在你身上已是惹祸的根苗。”

      不料玉湖却似是屏住了气,目光细细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他的眸色映着日光呈现出淡淡的灰色,像灰鸽子的眼一样警觉灵醒。细细看了她们一番,玉湖低声说:“你们不是商家的人。商家的恶人不会这么客气,也没耐性跟我周旋。你们,莫不是官府的人?”

      楚天云原本想像诓王富那样诓得玉湖老实交待,没料到这玉湖到底见得人多,性子谨慎,竟比那莽妇王富难骗。也罢,索性将身份亮了出来。可在县令大人面前,玉湖依旧没和盘托出,站起身咬着牙说:“大人让我见见那胆大贪财的家伙,我要先骂她一顿!”

      看来,这玉湖见不着姑子是不会吐口的了。楚天云只能冷冷说:“你那胆大贪财的家伙,已经死了,死得身首异处!怎么,你还真嫌命长,想跟去阴曹地府与一无头鬼成亲不成?”

      玉湖的眼神晃动的厉害,连细细的喉结也在轻颤,腿渐渐软了,扶着炕沿慢慢坐下。脸上并不是满分的悲戚,却是五分惊惶,三分伤心,两分无望。楚天云瞧得明白,知他更多为自己前程担心,便愈加递过一句:“玉湖且放宽心,吴县令一地长官,怎惧那商氏恶徒。你将那姑子交代的事物告诉我们,县令大人护得你周全。若不如此,我们能找到你,那歹人也就找得到你!”

      楚天云以为,在一个山野村夫的脑子里,能得知县大人的庇护已是抽了上上签了,这玉湖该是忙不迭的告知所有,知无不言以求大官们垂怜。可不想,玉湖听了她的话,竟渐渐沉静了气息,长睫毛眨眨,琥珀灰的眼珠子转了两转,透出明了的光,回头轻轻说了句:“我没有,我不知道。”
      他说的十分技巧,目光在各位脸上稳稳依次轮过,配着他温和镇静的声音字字清晰,摆明了告诉她们:“我有,我知道,我就是不说。”

      把这三人噎得够呛。饶是楚天云一张欺雷公骗电母的巧嘴,也炸不开玉湖这块拿定了主意油盐不入的顽石。掰扯了一阵,女人们放弃了,甩手退了出来,玉湖竟还使画眉送出大门外。

      捕头对楚天云如此客气的办案手法很看不上,建议说:“大人不用忧虑,对付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倌人,只需捉了来,上拶子给他拶两回,保准什么都说了!再不然,直接剥了衣服,细条糙麻绳鞭子蘸着盐水,挑那儿……就是那儿……抽!我就没见过能撑过两鞭的!”

      楚天云心里光火,横眼厉声道:“你是官还是匪!他也没什么错处,你下这样狠手!”吐一口闷气,接着说,“再者,我看这小子心里有几分主意,逼到急处,未必就不敢自尽,拼得谁也得不着好处。他寻死罢了,我要的东西呢?!凭白便宜商家!”

      安排捕快悄悄守了紧要处,盯着玉湖家的门首不提。楚天云暗自琢磨,对付这种人,只好等他心甘情愿自己把东西拿出才行,如此便要费好多的水磨功夫。想到不知要在这里多待多少日,心里更生一层烦闷。

      第二日清晨,李杨勤快起了个早,将几日前楚天云定下的一副梅鹿竹的扇骨取了回来。前几日楚天云无意在一家书画铺见到一副梅鹿竹板,正好是一把扇骨的材料。梅鹿竹比湘妃竹少见许多,这幅竹上的斑点痕迹清晰均匀,生动可爱,绝是怀中雅物,比宫里的那些银丝乌檀更添一段自然的风流趣致,阿宓肯定会喜欢。今日取来一看,做工也好,算是这几日唯一高兴的事了。

      兴致既来,便招呼李杨展纸磨墨,提笔写了家信。这才写到一半,咣当一声闯进一个人来,却是捕头。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气喘喘喊道:“楚大人,不好啦,柳莺溪那边,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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