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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一 ...

  •   楚天云正提笔写家信,这才写到一半,咣当一声闯进一个人来,却是捕头。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气喘喘喊道:“楚大人,不好啦,柳莺溪那边,出,出事了!”

      叫捕头穿匀了气息细问,原来是玉湖家被商家的恶徒趁夜色闯了!昨夜安排盯着玉湖小院的几个捕快原来干不惯这事,熬到四更时分已然是困得眼都睁不开。实在无法,大伙商量买些酒肉聚到后门猜枚耍子好歹熬一夜。姐们儿几个聚到一处寒夜寻欢甚是痛快,于是多喝了几杯,结伴会了周公一同取乐。
      鸡鸣时分,听见有人闹吵吵喊救火,互相拍起来一看才知道失火的竟是玉湖家。幸好火势不大,打更的娘子发现得早,火势尚未生成便被救下。可捕快们闯进查看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竟没了玉湖和画眉的踪迹。

      楚天云气得七窍生烟。匆匆几笔写完信封缄了,让李杨递出去,自己赶忙去到柳莺溪。

      吴悠已经到了,见楚天云来脸上也有些讪讪的挂不住,到底是自己手下吃酒误了事。楚天云不管其他,闯进屋子里四处打量。并不是满目狼藉,只是雪洞似的白墙被熏得焦黄焦黑,屋里原先热热闹闹摆放的生活家伙也被翻得七零八落。她一边看一边叫了领头的捕快来问话。原来有个睡觉轻的捕头醒得最早,听见有人呼喊便冲了出去,在夜色中隐约见几个人影从玉湖院里越墙而出,身形极快,根本追不上。再回头,火光已经起来,只得作罢。不是商家的门人,还能是谁?

      楚天云一壁走一壁听,顿生疑惑:如此说来,商家意在灭门灭迹,可玉湖的尸体去了哪里呢?在里屋看被扔了一地的衣物香罗荷包,剪子软尺针线也被扔了到处。一幅五颜六色的贴绣四美图被扯了,脏兮兮蜷在角落里可怜成一团。她叹了一声,转身才要出去,心念晃了晃,自己动手里屋外屋翻检起来,同时叫来人问:“你们吃酒前这院儿里可有人出入?”

      捕快慌忙摇头说:“没有没有,眼毛都没眨得盯着,小倌早早就熄灯,再没一点动静。就是,就是盯累了才吃了一个更次的酒。哦,去吃酒前,我还留了个心眼,用链子从外面把玉湖家的前大门缠住,才在后门吃酒的。”

      楚天云没等她说完,衣箱啪就放倒,内外衣物散落一地,大声吩咐:“去,叫人来,全来。”
      “呃,大人,来人做什么?”捕快怕是要打,从大腿根打颤到嗓子眼儿。
      楚天云冲她凉凉一笑:“找东西!找嫁衣,找弦子!找得出来还则罢了,若是找不出来,哼哼!”
      捕快一步跨出门去,嚷破了嗓音儿招呼伙伴们,掘地三尺也要把嫁衣弦子找到!

      楚天云翘脚坐在院中花树下的磁墩子上,斜眼紧紧盯着屋内。吴悠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讪着脸小声问:“找到怎样?找不到又怎样?”她不答,只盯着。听屋内叮叮咣咣几近拆房的声响慢慢息了,几个捕快挤挤挨挨蹭到面前低头不出声,她这才长舒出一口气。一丝丝笑意浮了上来,她站起身吩咐:“去周围邻舍那里多多的抱柴来,屋里屋外掩严实了,喷上水点火,给我熏!”

      一时间黑烟滚滚直冲云霄,成团的黑灰扬到院里扑了人满头满脸。屋外的喧嚣叫嚷声被前后院门的大铜锁干净锁在院外。楚天云负手立成一根标杆插在院里半寸都不挪动,上至吴悠下至捕快,没人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却是谁也不敢吱一声。所有人沉默守在小院四周,唯一能做的,便是死死盯着这熏成炭窑一样的屋子。

      不记得过了多久,几声细细的咳嗽打破沉静,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小人影踉跄从屋里冲出来。捕快来不及心里暗自惊奇,冲上去七手八脚将这人按在地上。不顾此人趴在地上还在不停的咳嗽,楚天云几步上去拎起来一看,不是画眉是谁!她厉声喝问:“玉湖呢?你们藏在哪里?”
      画眉软软指向里屋的手指还没全抬起,屋内又冲出一个黑乎乎人影,冲上来用力推搡他,又拍又打又恨恨埋怨:“她们不过就是装装声势,再忍一会儿就当我们死了!都怪你!全赖你!”

      见了活着的玉湖,楚天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完全落肚。攥住玉湖手腕用力一扯,冷声道:“装声势?!哼,这句话该奉还给自作聪明的你才是!”一把扯脱他背后的行囊,火红的嫁衣尚未完工,如半段残虹裹着弦子泄了下来,叮咣一声落在地上。楚天云恼火他的小伎俩,话也说得恶毒:“要装死就装的洒脱些!想殉情就清爽穿了嫁衣随那姑子去死!看你这样子,要死不死的还想穿着给前妻的嫁衣弹琴唱曲给新人听么!”

      玉湖正哭着蹲下把嫁衣和弦子捡起来抱在怀前,听楚天云居高临下如此指责,猛的抬起头。楚天云冷不丁被他的模样吓了一下。玉湖原先白净的小脸如今满面烟尘,被泪水泞成左一道右一抹泥痕,一对琥珀灰的鸽子眼饱含恨意,眸色竟沉淀成浓灰。可这还不是最惊心的。最让楚天云吃惊的是他一半的眼底竟泛出血色,裹着泪水反射成红光粼粼,几乎要淌下血来!

      玉湖慢慢站起身,任怀里的东西滚落脚下。他死瞪着楚天云,慢慢说:“是,我不要脸,我不过想要留点念想活着,我就这样不要脸了!可你们呢!”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指楚天云的鼻尖,手指慢慢挪到吴悠脸前,也一般的没放过,恨声骂道:“你们呢!你们口里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就是要脸的吗?!我知道,你们要我手里的东西。我若不给你们,你们捏个罪名把我捉到牢里严刑逼供。我是熬不过刑的,只能说出来。我若给了你们,你们扔我到商家眼前,要死要活随我去!要说你们能声张正义,好!我的妻是被她们逼死的,看你们敢动商家一根汗毛!你们要脸么!”

      被玉湖瞪着血红双眼指着鼻尖的血泪控诉唬住,吴悠捏着手气虚的转眼看楚天云,被她恶狠狠瞪回一眼,顿觉心神稳定。玉湖不傻,话说的直指人心。虽然楚天云不赞成刑讯,可也不愿在他身上耽误太久,拖到最后未必不用。
      楚天云叹了口气,认下这不要脸的罪名,问:“你想怎样?”
      玉湖也不扭捏,直接说:“我要不用担惊,不用受怕的活着!给我条活路,我就把东西给你。”

      楚天云握着手在院里转了一圈,走到玉湖面前冷哼一声:“我怎知那东西有什么用。若是废物一件,我凭什么安顿你!”

      玉湖抿了抿唇,明白说道:“姑子是被叫去点龙穴的,她做这行很有些名声。我让她别去惹商家,她不听。回来后给我画了一幅图,留了几张字,说日后凭这幅图能吃一辈子饱饭。要是商家事后反悔,便把那几页字交给官府,就是她的口供证词。她留那两样东西给我权作聘礼,她自己,回家乡找媒……”

      楚天云没等他说完,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捡起塞到他怀里,一把攥住他的肩,:“我带你回京城!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楚天云带着玉湖画眉赶回驿馆,招呼李杨赶忙收拾东西的时候,吴悠来说郡守大人急招她,有要事相商。楚天云心里提了一下,商家知道玉湖还活着,把柄还活着,这才着急把吴悠调开。于是,她打算带玉湖入京的消息,也指定是长着翅膀,早飞出去了。
      “无妨,”楚天云握着手立了片刻,拉着吴悠说,“咱们这样安排。”

      坦直的官道上只一驾马车飞驰前行。俄而,极远处有两个小黑点迅速靠近,不多时便可看清是两人两骑快马抄到车旁。车里的人掀帘一看,便吩咐路边停车。一个捕快上前禀报说:“王富放出去便往山里狂奔。小人跟在后面清楚看见有两人跟上。王富常年混在山里,小路尽熟。小人看,她便是带不晕那两人也能拖延她们好一阵。”
      楚天云点头,跳下车问:“李杨和画眉呢?可混上了渡船?”

      “这个,”另一名捕快有些为难的摇头说,“不好说。那李姑娘还挺厉害。她穿戴着大人您的服饰跟画眉小哥到了渡口,遇上几个家丁堵在那里。她们恐怕不认得人,不过叫嚷着府上丢了财物,看见一男一女同行就要盘问。小人远远看着,没瞧真切,不知怎么就被她们发现了破绽。画眉吓得腿软被擒了,那李姑娘却跟人厮斗了一刻。末了,吼了一嗓子‘你们追不上的!’就抱着画眉一滚入了河。我等了一会儿,没见她们冒头,也不知她们到底有没有逃脱。”

      楚天云嗯了一声,叹气说:“这样已经足够。只是她们的性命,要凭造化了。”
      捕快把马让了出来。玉湖不会骑马,只能两人同乘一骑。
      吴悠有些担心的拽着辔头,仰起脸说:“从陆路走要多耽误几天,天云小心。”
      楚天云摇头:“不,我们还走水路。李杨她们一闹,连你也以为这是声东击西,那些家丁肯定也这么想。上了渡船便可安稳几日,我也怕夜长梦多。”
      “真不用带几个人?”吴悠又问,“打架你可不行。”
      楚天云承情的笑笑,摆手说:“逃命的时候用不着那么多人,人多倒招人眼。”
      吴悠只能点点头。

      这不是依依话别的时候。楚天云担心更多的是玉湖的眼睛。纱帽下,那双眼睛的眼底已被血色弥漫,只剩丁点留白裹着一对儿烟灰色的眼珠子,看着怪渗人的。她很担心,这逃命的当口带着个瞎子麻烦大了。幸好,玉湖见她看来,连连摇头:“我没事。咱们赶紧走吧。”

      实际情况是楚天云算对了七成,她没算着的三成是那几个家丁被李杨一嗓子吼明白,楚天云早从陆路金蝉脱壳了。可几人再想,这一没捉住楚天云玉湖,二没找到李杨画眉,回去怎么交差啊?几人顶头围圈站在渡口想辙,生把上船的人流分成两条。

      楚天云远远看见心里暗叫了一声苦,只能下马把玉湖悄悄拉到一边的小树林里。放了马,她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查了一遍,除了入宫的银鱼符,其他都是寻常物件。楚天云把鱼符藏到发髻里,用一朵素银簪花遮住,便伸手要去翻检玉湖的包裹。玉湖死活不让,争执间,拉扯的满脸通红。楚天云想想,也许人家小哥包裹里有什么内物不好让她瞧见也属正常,于是只是握了他的弦子说:“其他罢了,这个得扔,否则人家一看你就是个唱倌儿。回京城我给你买把好的。”

      玉湖紧着摇头:“这是我爹爹的遗物,我死了都不扔。”楚天云再扯他就眼泪汪汪。
      楚天云正心疼她的莲音让李杨沉到河底不见踪影,可看着他泪珠儿在眼眶里转圈的样子,生怕他流下两行血来,心底抖了抖,只能扯了块布草草卷起来算了。

      牵了玉湖跟着一支贩干货的商队随人流上船。不是什么大商队,无非是山里的核桃枣子等干货下来,山民结队一起去大城贩卖,一根扁担带两箩筐,担着就走。楚天云拿出她捡着石头都有三句话说的自来熟的本事,跟在一壮硕的大娘身边,低头企图把自己和玉湖都藏在大娘伟岸身躯的阴影下,混上船去。

      领头的家丁原打算带人回去负荆请罪算了,丧气的正要走,忽然看见一行山里贩妇身边跟着两个极不一样的人。两人肤色都白,衬在山里人风吹日晒出来油红油黑的肤色旁尤显出挑。那男的低头敛衽的也就罢了,那女的虽也是颔首,背却挺得直。她比那山妇矮,行动间虽是抬眼看人,眼里的意态却是向下的。姿态低,那是摆得低,本该是个不惯奉承人的人。

      头领见的多想的多,判断却是一瞬间的事。她们从面前一过,头领便喊了一句:“那女的,对,说的就是你们俩,干什么的!”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楚天云只好牵着玉湖故作从容,小心的走到头领面前弯腰行礼道:“这位姐姐,您有什么事?”
      说辞都是预备好的,单等对方一问,楚天云马上说:“呦,这不是内子患了眼病,打算过到上谷那边看个好大夫。”

      楚天云面上陪着笑,感觉掌心里玉湖的手直冒汗,还轻轻颤动。她侧头看他一眼,旁人只觉是情人的眼神,满满是夫妻间的相亲相爱,于是也无人瞧见她在袖下用拇指安抚性的在他手背上来回抚了两下。

      头领犀利的眼神在两人面上来回的扫,最后停在玉湖背在后背的弦子上:“诶,那是个什么东西?”
      玉湖的手指猛的一缩,险些把楚天云的手心抠出血来。
      她吃疼,趁势收手回来,从背后把弦子解下,干脆道:“在下的一把弦子,闲来无事时解闷儿用的。”
      头领拿了弦子握在手里,眉头皱的越发紧,眼神扫得越发利。身边几个狗腿已经围上来,她们凑在一起商量的时候,楚天云发觉玉湖在她身边抖的厉害,小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再用眼神询问时,他直盯着住她,低声重复道:“拿回来!”

      楚天云怔了一下,看他额角都急得冒了汗珠,却一时不知该怎么拿回来。那个头领已经握着弦子走过来,脸上还挂着冷笑:“哼,小官人,这弦子怕不是你的,倒是这位小哥……”

      话还没说完,玉湖忽然劈手把弦子一把抢来。因为他一直低眉顺眼不说话,那些人便不注意,方才这一下迎脸瞧见,全被他瞪得鲜红的一双眼睛吓得一怔,弦子竟被他抢到了手里!
      光是如此也就罢了,玉湖竟似着了魔,扬起弦子就往楚天云身上砸,边砸还边嚷骂:“早说不让你带这个,又添是非!我生病你烦是不是!你烦闷是不是!看个病还带这个取乐……”

      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楚天云立刻明白玉湖的意图,立马抱着头瑟缩着想躲又不敢躲的小声嘟囔:“又不是我非要带的,你不也听么。”
      确实不敢躲,因为玉湖砸下来的方向已经失了准头,又不敢用上力道,楚天云几乎得自己往上凑才让能让他砸中。
      不能总这么演。楚天云在玉湖砸下来的时候稍微扯了一下,弦子便脱手落在地上。她赶紧捡起来抱在怀里抱怨说:“打都让你打了,怎么还砸东西,好歹是银子钱买来的,……”一副小心舍不得的模样。
      玉湖也在那里掐着腰,鸡毛蒜皮的琐碎抱怨,唾沫星子横飞,从成亲那年开始骂起……

      她们这厢演得热闹,却是堵了上船的道路,后面的人开始大声的抱怨“走不走啊!”“要吵回家吵去!”

      头领家丁也困惑了,想那楚天云朝廷命官,怎么也不能被一个乡下小倌人欺负成这副德行。那男人整一尊兔儿爷,光看一眼都渗人,没听说玉湖有这特色啊?
      她怔忡之间,楚天云扯着玉湖低头哈腰仿佛顶不住登船人的滚滚抱怨,从家丁们的眼面前一路蹭一路蹭,好歹蹭到船上。家丁们凑头小声商量,直到这两人走到渡船的顶里面,等到渡船开了,也不见她们追上来。

      惊魂甫定,两人猫在一堆箩筐后面禁不住相视笑了起来。一场闹剧事先没商量,没排演,竟混过去了。有了这点惊心的共苦,才觉之后的同甘有些意思。楚天云笑了一会儿,看着低头揉眼睛的玉湖,再看看被他紧抱在怀里的弦子,眨巴眨巴眼,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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