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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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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二把书往桌上一摔,喊:“阿星进来!”
沈星没看出她在生气,颠儿颠儿着进来,双手撑在买回来的那堆书上,笑问:“什么事?”林大二看他一脸懵懂的样子,骂都不知道从哪里骂起好,用力抿了抿嘴唇,没说话。沈星见她不说,自己倒高兴的说起来:“姐,咱们这店里的小二姐姐真是有意思,京城里上上下下的事她都知道。你猜,她刚才跟我说什么?”
林大二把他从书上推开,不耐烦道:“我管她说什么!你起开,碍着我看书!”
沈星再懵懂也知道她生气了,可又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只好闷闷的坐在一边。小二丫头拎了水进来,马上敏锐的察觉屋子里气氛不对,平日里那张惹是生非的嘴在林大二面前愣是没敢多吐出一个字,放下壶,立马夹着尾巴溜了。
人进人出,林大二眼皮也没抬一下,抽了本书只是看。沈星瞧着她眼珠子一上一下一右一左,一页书就翻了过去,大为震撼。他也不管她在生气,凑到她跟前问:“姐,你是在数页数呢,还是在看书呢?”
林大二依旧没抬眼瞧他,过了一会儿才答了句:“我没你想的那么神。这些书以前都背过不知道多少遍,不过是在山上待得久,怕忘了,如今温一温而已。”
沈星奇道:“咦,那你整天跟刘先生学什么呢?刘先生那一屋子书,你不是说你都看了么?就没有这些?”
这回,林大二抬眼瞧了瞧他,却没立刻说话。直到林大二把手头的这本书翻完,才轻舒一口气说:“自然是学更有用的。”
林大二走到水盆边自己兑了盆热水洗手,想起方才的事心里依旧放不下。就算是借题发挥好了,她决定还是要提点一下沈星,便说:“阿星,你一个良家子,青天白日的倚门而立,还跟一个丫头玩笑,不觉得有些出格儿?”
林大二自觉话说的不轻,可沈星不这么想。他走到她身边,摇着头自信的说:“我现在不是良家子,我是良家女!我保证他不知道我是男的。真的,我话里话外问过她了!”
林大二被他这么噎了一句,有些恼火。她轻哼了一声,冷冷说:“你要是跟你哥哥一处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可你现在跟着我,万一要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我怎么跟秦师傅还有你哥哥交待!”
沈星听出了这话不对,却还是迷惑的歪着头问她:“我跟着你,怎么会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不明白。”
林大二发现自己没办法回答这个“为什么”的问题,因为真正的缘由,她还不忍心对他说出口,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林大二无奈的把手巾甩回盆里,这时小二丫头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满脸堆笑的敲门进来了。
小二丫头把食盒打开,摆出一碗团鱼汤,一盘湖州肉粽,还有一碟桂花云片糕。林大二一看便说:“你送错了,我没要这些。”
小丫头赶忙解释:“您是没要这些。这都是我们店主送的,祝您折桂,高中,还有独占鳌头呐!”
小丫头的这张嘴果然还是闲不住,不等林大二推辞,她又开始絮叨:“林大姐姐想必是第一次赶考吧?这您可能就不知道,咱们现今这位女帝啊,”她特地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凑在林大二耳边说,“喜欢录那长的俊俏的小姐。就拿最近几科的头甲来说,算上被我们店赶出去的那位,可都长得不赖。虽不能说是光挑好看的不挑学问,可大家都传,说是俊官比丑官升的快多了!今儿早上您出店门的时候不是碰见我们店主了么。她可说了,凭林大姐姐的品貌,只要能进榜,那日后肯定是步步高升哇。我们店主可是看过不知道多少举子了,她说的还能有错?您要是能进一榜,我看她连店钱都能给您二位免了。等日后您发达了,还望您记着我们的好不是?”
林大二衔着一缕微笑听完,掏出一小把铜钱塞在小二手里,说:“那就替我谢谢店主的吉言了。也辛苦了你,这些你留着吧。”
没想到小丫头连着摇手不要,还说:“店主特地嘱咐了的,一个子儿都不能收您的。您二位慢用。”说完退了出去。
林大二见她不要,索性省了一笔,转头却看见沈星恨恨的看着门口,气得腮帮子都鼓出来了。她一想,明白了,好笑的看着沈星说:“你们刚才就在门口谈这个?”
“就是啊,”沈星气得跺脚嚷嚷“都怪你,不理我,让她抢在我前面告诉你这些!”
在沈星这个年纪,很多事情过了就忘。少年们总喜欢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尤其是对情事。
夜静更深,沈星依旧睡不着。他从床幔底下探出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很浅的戳了戳睡在下面床板上的林大二,她没动。沈星接着小声的唤了她两句,她还是没动,连呼吸都十分稳定。沈星坐了起来,在床上干坐了一小会儿,慢慢爬下来。他的动作很轻,也很犹豫。他想让她知道,也不想让她知道。沈星坐在林大二身边,小心的掀起被子的一角,慢慢的把一条腿塞了进去。
“出去!”
林大二没有睁眼,翻了个身背对他,寂静中她的声音十分清楚:“回你的床上睡觉!下山时我跟你说的约法三章你还记得?”
沈星蹭到林大二身后,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记得。可是……可是,师傅和哥哥他们都知道的,他们都同意了的,我,我们……”到底是年少,这事儿一闭眼做了也就罢了,要让他说出来,还真是不好开口咧。
林大二往前挪了挪,避开沈星的气息,说:“你倒听他们的话!我的话不值钱,你跟着我做什么!我数到三,你要是不回去安生睡觉,我今年就不考了。明天早起退了房,我把你好好带回去,也算交差。”
沈星不死心,用肩膀一下一下的顶着林大二,不怎么熟练的嗲声嗲气道:“姐~~”
“一!”
沈星还是不死心,撅嘴耍赖:“姐,我睡不着,我冷~~”
“二!”
没招了,沈星愤愤然道:“林姐姐你个老学究!大笨蛋!憋死你算了!”重手重脚的爬回床上,叮铃桄榔的躺下,把床架子折腾的吱纽纽好一阵响。
林大二这才翻过身来,抬手压在额头上,长叹一声道:“沈星啊沈星,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大笨蛋!”
全赖林大二把持的住,一直相安无事。
她多半的时候都呆在客栈温书,沈星却是个呆不住的,一天不出去就觉得喘不上气。可他来来回回的总是一个人,心里觉得十分没劲。好在光阴似箭,眼见着没几日就是考期,林大二买回来的书也被她来回翻过几遍。沈星央告着要她陪着逛街,林大二架不住他磨,也就答应了。
沈星一路好不得意。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是“良家女”,前几日的独来独往让他觉得走在街上也低人一等,无限寂寥。现如今他也是有人陪的人了,满面春风眉开眼笑,恨不能挨个拍着每一个路人的肩膀倾诉“我很快乐”。而林大二,她并不是个冷情的人。沈星兴奋的摇头摆尾的小狗摸样足够让她对前些日子的刻意冷淡后悔。沈星是个好孩子,就算没有对沈月的承诺,沈星也值得让她对他再好一些。
沈星叉着腰英雄救美的时候,林大二正在一个小铺面里看扇子。耳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当街怒叱:“你们这是逼人自尽,太阳底下没王法么!我多管闲事?!那又怎样!我今天就是拿你们这群耗子,就是管定这场闲事了!怎么着!”
林大二暗叫了一声苦,转身看见街上已围了一大群人昂着头指指点点。她先是站在外围,从围观群众的只言片语中勉强拼凑出始末。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有户官府家人在街边一家小酒楼里找到逃奴,原本要带回去,却没想这逃奴性烈,死活不肯回去,逃到二楼无处可逃后要跳楼自尽。在逃奴一条腿跨出窗外,那群家人在后面架秧子起哄时,被沈星看见。
林大二也有些怪沈星多管闲事。按《大姞户律》,逃奴被捉,家主可将之当街打死无罪。如果那个要自尽的男人果真是这户人家的逃奴,沈星的所作所为才是目无王法。可是当她也抬头去看那坐在窗台上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的男人时,林大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围观群众们都在急等着事件升级,反正看热闹不怕事大。无论是这位管闲事的“姑娘”与那坐窗台的男人天雷勾地火的谱写一场旷世奇缘也好,还是那男人说到做到纵身一跳血溅当场也罢,大家的宝贵时间不是用来看楼上楼下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跳啊,你倒是跳啊,跳下来有这位姑娘救你!”,大伙的意识被点亮,忽然发觉这才是有趣的地方,于是 “跳啊,你跳啊!”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
林大二隐约觉得不好,开始往前挤。果然,站在人群中央的沈星得意的笑了,伸手一指那个逃奴,大声喊:“跳!快跳!你跳下来,我接得住你!”
此话一出,群众先是集体沉默,紧接着爆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哄笑,最后像是约好了似的,大家开始用同一个节奏喊“跳!跳!跳!跳!”。骑在窗台上的那个男人都要哭出来了。
林大二好不容易挤过人墙,伸手一把抓住正跟着人群嚷嚷“跳啊跳啊”的沈星,骂了一句“你这个傻子!”。沈星不服,争辩道:“你看他那个小身板,我真的接得住他!”林大二懒得跟他多说,拉着他就往酒楼里跑了进去。
跑到二楼,林大二眼见着那个骑窗的男人似乎再受不了围观人的戏弄,哆嗦着正要把另一条腿也挪出窗外,她赶紧拨开人,高声喊道:“虹雯!”
这名字便是道招魂的令牌,那男人猛回头,立时像被一把钢针扎了一样从窗台上跳下来,扑着朝林大二跑过来,哭喊着:“小姐!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这个被林大二叫做虹雯的男人想要穿过围堵他的家人自然不容易,才跑两步就被人扯住,他就像疯了一样与人厮打。那些家人也很吃惊,方才他要是有这样的劲头,想要把他堵在二楼恐怕也难。
此时林大二已冲到跟前,她只伸出了一根指头在虹雯面前轻轻晃了一下,虹雯便安静了。从那群家人中走出一个女人,看似像个领头的,上下打量着林大二问:“你叫他红什么文?!你是他什么人?”
林大二先是稍一躬身,略福了福,才微笑说:“不过是旧日相识而已。但不知他怎么得罪了各位姐姐,你们要拿他上哪儿去?”
那女人冷哼一声没说话,旁边另一个女人倒是狗腿的走上前两步说:“我们是京府通判家的家人,这位是我们小姐,这男的是我家的逃奴。追了他好长时候,到这儿碰见了。怎么,我们拿逃奴回家治罪,碍着你们什么事!”
沈星看她用鼻孔看人说话的臭德行很是冒火,上前想要教训,被林大二拦住。林大二依旧微笑,作理解状说:“要这么说,诸位自然是没错的。但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成了府上的奴仆?”
那狗腿女人不耐烦的应付说:“就是前几年,好像是前太女谋反那年,他被官卖的。你有完没完,知道了还不走!”
林大二冷笑了一声,说:“既然是这样,我也有话说。当今圣上登基之时便昭告天下,赦免所有被简阳太女谋反一事牵连的官员及其眷属。他既然是因太女谋反事被官卖为奴的,那么在今上登基时他便是自由身。诸位追着要拿他回去,还要治罪,不知依的是哪朝哪代哪条哪款的律法?”
趁着这伙人有些愣神找词的功夫,林大二也上下打量了那位小姐一眼,微笑说:“您是京府通判方大人家的小姐?方家的三位小姐我见过两位,大小姐早已做了外官,我记得当时是开平知县,如今肯定是高升了吧?二小姐是镇南将军的随军文书,三小姐当年年幼无缘得见,今年该,”林大二掐着指头一算,“也该十六了。阁下看着二十四五上下,不知是方大人家的哪位小姐?”
听着林大二的话,那位小姐的脸上渐渐变了颜色,有些挂不住的样子。林大二并没想要给虹雯出气报仇,那些事情只有沈星才会去做,她只想把虹雯带出来就行。于是,她息事宁人的一笑,说:“看来是场误会。在下不过是在这里偶遇故人,动静大了些,妨碍方小姐及诸位用餐。方小姐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与我等计较,就此谢过了。”说罢,再福了一福,用力拉过虹雯。方府的家人见小姐没有发话,林大二也不像个好惹的,就没敢拦着,看着林大二三人下楼去了。
那个狗腿女人倒有些着急,指着林大二的背影喊:“哎,你什么人,说走就走……”
那小姐翻手打了她一个脆生的巴掌,喝道:“你闭嘴!还嫌不够丢人么!”
沈星在楼上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心里不爽,加上林大二一路牵着那个叫虹雯的手,半扶着他下楼,心里就越发不爽。他原本打算出了酒楼,说些“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你不必谢我们,后会有期”之类的套话把这人打发走就算了,没想到一出了酒楼后门,虹雯扑通就跪倒在林大二面前,抱着她的腿一直的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朝得雪。林大二也很动情,蹙着眉红了眼眶,弯腰拍着虹雯的后背,说:“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说罢,只是递给沈星一句“回去吧”,便拉着虹雯头里走了。沈星气闷的不行,很想一跺脚跑开。可这里不是青尧山,他这一跑林大二未见得会来找他,更不想便宜了这二人,只好气嘟嘟跟在后面。
这年头,好人真不是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