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从头越》吴泰

3、第三

　　林大二他们决定住在一家名叫高升的旅店，好口彩。

　　还有一个月就是考期，各地举子们早已开始往京城汇拢，干净便宜的旅店也陆陆续续挂上客满的招牌。林大二他们见高升店门口没放客满的招牌，赶紧进来，可一打听，空客房只有一间了。店里的小二丫头满脸堆笑的招揽：“二位官姐姐的运气真是不错，空客房还有一间，早给您打扫干净了，铺盖也是细白布的，行李拎进去就能睡觉。我们高升店可是老字号，再过十几年就是百年老店了。您想啊，我们这儿不聚官气，能开得了八十来年么！住在我们这儿的举子光是中二榜的就有一百三十来号呢！您别看街北口那家汇元客栈出了个状元，那状元也是从我们的柴房里赶出去的！她在我们这儿住了大半个月，每日混吃混喝不算，白天里睡到日头照腚，从夜里二更开始背书，嚷嚷得那是狗都睡不着。我们也是受不住了才把她赶出去的，没成想就让汇元踩上了！瞧她们穷汉得了狗头金似的满世界嚷嚷，那是因为十年里就出这么一位上了榜的，烧包烧的！您看我们光二榜就上百号了，我们说什么了，我们多淡定！”

　　林大二忍受了小丫头的絮叨，微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你领我小妹去客房吧，我去柴房睡。”
　　不等沈星出言反对，小丫头早就摆出一副“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为难神色：“呦，柴房早半个月就有人住了，住客房里的还有三四位要出双倍价钱排着队等着住柴房呢，您怕是轮不上了。”
　　林大二嘴角抽搐着跟着小丫头，带着沈星，住进了剩下的唯一客房。

　　的确如小二丫头所说，客房干净整洁，书案和笔墨纸砚齐备，是特地为赶考的举子们准备的。只是，真的就只有一架床。

　　林大二对小丫头说：“你再去拿一套铺盖来，软厚些，我睡地上，怕潮。”
　　小丫头却成竹在胸的摸样，笑嘻嘻说：“官姐姐您别忙啊。要不怎么说我们是百年老店呢，一切都给您预备着呢。”伸手，从那架床的雕花床箱板处一扣，又抽出来了一层，床箱下原本是空着的部位，多嵌进去了一块床板。小丫头得意的说：“您来的还不算晚，再过几天，整条街可就都没有空房了。举子们赶考多有同乡同里的，到时候举子们互相打听了同乡，窝在一处住了，那是常有的事。我们这床就是给她们预备着的，独一份儿！您要是住到汇元去，可就真得躺地板上了。”

　　小丫头跑前跑后帮忙安顿，抱来了铺盖，安排了热腾腾的简单饭食，又拎来了热水。林大二听她言语说的有趣，也勤快，就厚厚的打了赏。小丫头喜笑颜开，更殷勤的问：“姐姐还有什么行李没拿上来，我这就找仔细的人去给您抬上来。”

　　林大二吃着饭，头也没抬，说：“没了，就两个包袱，没别的。”
　　小二丫头愣了愣，环顾房内，才说：“您不是来赶考的啊，怎么一本书都没见呢？”
　　林大二只顾吃饭，随口答道：“是没有，明儿上街买去。”这回，这多嘴多舌的小丫头竟然没了动静。林大二奇怪，抬头一看，那小丫头有些好笑的似地看着她，还说：“您一个赶考的举子，连书都还要现买……”小丫头见林大二神色渐冷，心知自己得意忘形，赶紧伸手给了自己一下子，连声说：“我糊涂我蠢，姐姐您是高才，学问都装肚子里呢，我一俗人哪儿看得出来。您二位早休息！”说完，赶紧带上门走了。

　　林大二她们确实一路奔波，洗洗也就睡下了。沈星睡床，林大二睡板。

　　熄了灯，林大二刚刚躺下，还没等着在心里感慨一下此次的故地重游，就在黑暗中依稀看见沈星从床幔里探出了头。
　　“姐，你睡了么？”
　　“没。有事？被不够厚？”
　　“没事，被也够厚。”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又问：“姐，你睡了么？”
　　“没。你到底什么事？”
　　“姐，你说那个小二她看出我是男的了么？”
　　“没有吧。”林大二这回知道了，沈星只是没话找话，便闭上眼不再多搭理，免的没完没了。
　　“姐，那你明天做什么？我跟你一块儿去买书吧。”
　　林大二含混的嗯了一声，为了让沈星不再啰嗦，她特地翻了个身，侧过去躺着。沈星又叫了两声，她不再答话后，也就算了，悉悉索索的平移回床上。

　　林大二躺着，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坐起来点上了灯，又走到床边撩开了幔子，对平趴着却努力翘着头看她的沈星问：“是不是今天撞到车厢柱子上，疼得睡不着觉？”
　　沈星咧嘴一笑，摇着头说：“没事儿，不怎么疼。”

　　林大二掀开了被子，停住，问沈星说：“我看看？”沈星没说什么，她便轻轻撩开了小衣，果然从背心往下，已是一片青紫。林大二心里好愧疚，口中却埋怨沈星道：“傻子，疼也不直说。等着，我去到柜上要点药酒。”沈星抱着胳膊把自己支在床上，藏着半张脸，偷偷的乐，一双眼睛跟着她从床边到门口。

　　林大二拿了药酒回来，把沈星的小衣又撩开了些，说：“我要揉了，可能会疼，你忍着点儿。今天把淤血揉开，明天就不疼了。”“嗯。”

　　林大二蘸了点酒，涂在掌心搓热，按在沈星背部的青紫上。掌心接触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好像飘了一下。如此年轻的男人身体，温热，细腻，紧实，久违了的感觉。她的掌心与他背部的皮肤紧紧贴合，可以清晰的感到掌心下他柔韧的肌理，充满了流动着的生命力。她轻轻的揉，沿着那片青紫移动，掌心下的肌肤似乎在与她的节奏呼应。这样的呼应，让她绮念丛生，飘忽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也没察觉自己手腕轻转，用手背在他背后摩擦，流连忘返。

　　沈星忽然哼了一声，似乎是屏住呼吸很久后，憋不住了才呼出一口气来。林大二被惊醒，猛然意识到自己勾着头，落发已扫在沈星的脊背上，自己还有要俯下身去的迹象。她赶紧直起身子，抬头时正迎上沈星回过身来的目光，目光交会处迸出一星火花，点燃二人的面颊。林大二“唰”一下站了起来，也不多说，几步跑出了房门。

　　她们的屋子在走廊最尽头，接着一个小小露台。林大二在这方寸之地上来回转悠了许久，直到那一股邪火烟消云散才罢。

　　她回到房里，走到床边看沈星趴着，已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方才她撩开的衣服居然还没放下，那一大节的脊背就这么晾在外面。她伸手碰了碰，不知是不是她的手太热，沈星背上的肌肤冰凉一片。林大二心里抱怨一句“这个傻子”，才要把被子给他盖上，沈星却闭着眼问：“姐，你去做什么去了，就把我一个人晾在着儿。”
　　“没做什么，念经去了。”林大二见他没睡，便坐下来蘸着剩下的药酒继续给他揉了起来。
　　“念经？”沈星倒来了兴致，又把身子支了起来，翘着头问：“念什么经？”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你趴下！”林大二一只手把他摁住，一只手继续揉着。
　　“那是个什么经？念来什么用？”
　　“就是说一个叫般若的人，吃了一个大菠萝后十分欢喜的经。不爽的时候念两句就爽了。”
　　“哦，原来是这样。……　姐，你在骗我吧？”
　　“嗯。”

　　林大二揉得差不多了，把沈星的小衣盖上，心里舒了口气，却听见沈星趴在枕头上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沈星没抬头，还埋在枕头里，又说了一遍。这次，林大二听清楚了。沈星说：“姐姐，你揉得真舒服。”

　　林大二一把掩住自己口鼻——她怕不留神把血喷出来。
　　但是，这个动作让她觉得很丢脸。尤其是她动作太大，拍出了响声，惹得沈星要抬头看她。林大二一巴掌又拍在沈星后脑勺上，把他拍回枕头里，恨恨说：“小小年纪你不学好！”

　　林大二借口把用剩下的药酒还回柜上，在露台上晃悠许久才回到屋里，吹熄了灯，摸索回床板上睡下。才躺好，沈星又探出脑袋，还伸手戳了戳下铺的她，带着笑音儿的问：“姐，你又去念菠萝经去了？”
　　林大二一脚踢在床腿上，怒道：“睡觉！”

　　第二日清晨，林大二顶着两只明显睡眠不足的熊猫眼早早起床，轻手轻脚的洗漱，可动静还是吵醒了沈星。她简单的编了个辫子，头也没回，对沈星说：“你起来也没什么可做的，睡吧。”沈星昨儿晚上也是半宿没睡，不过到凌晨时分也就沉沉睡去了，早上听见声响，迷迷糊糊坐起来，听见林大二如此说，咕咚又倒了回去。

　　林大二出门，与早起的店主和小二丫头打了声招呼后，往书院街走去。

　　书院街上店铺林立，书店一家挨着一家，林大二随便拣了家看着干净整齐的走了进去。架子上摆满了书，林大二只挑着应试必备科目的书册，很快拿了一摞。店老板凑过来一看，乐了：“客官，您这么买多贵啊。我们这边有给您凑齐的，组合购买给您打九折。您要是办张会员卡，八折，可不比你这么买便宜！”

　　林大二笑着跟她去看看，果然是组合购买比较划算。店老板上下打量她一眼，从柜台里面又摸出一本装帧更精美的册子，卖力推销道：“客官，临时抱佛脚是有用，可是得上猛药。您看这本，最近三科头榜进士作文集，珍藏版，极具参考价值。您要是一块都买了，还给您打折，怎么样？？”

　　林大二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讨价还价。等翻过最后一页，把书递还给老板，她笑嘻嘻说：“没带那么多钱，这本集子不要了。这堆打包卖的，我要。早上开门第一单生意，您再便宜些？”

　　最后，林大二没办会员卡，七折成交。店老板搓着牙花子直摇头，说：“这天下的读书人要都像您这么会还价，我可真干不了这行了！”
　　林大二微微一笑：“没法子，穷家小户出身，不算计点怎么过日子呢？”

　　林大二抱着书回高升客栈时，正看见沈星抱着胳膊靠在房门口跟小二丫头聊天。沈星仍着了女装，只是不会梳头，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往上一堆，用她的发钗别住，剩下没别住的都散在两肩。黑鸦鸦发髻蓬松，疏散散青丝零落，随便弄一弄就把自己弄成个小美人。那小二丫头摇晃着手巾，说的是唾沫横飞。沈星若是插一句嘴，小丫头更是连说带比划，眉飞色舞。

　　林大二沉着脸过来。小二丫头极有眼色，赶忙迎了上去：“哎呦，林大姐姐回来了。我去给您拎壶热水，您洗洗手。”她转身忙活去了，沈星却不知事，还喊呢：“哎，你记住你刚才讲哪儿了，一会儿你接着讲啊！”

　　林大二把书往桌上一摔，喊：“阿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