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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八 ...

  •   南书房外,高微和薛奴奴两人面对面蹲着,看着地上一行蚂蚁搬家。除了她二人,方圆半里,再无半个人影。楚天云走来蹲下,一言不发,严肃的加入看蚂蚁的行列。倒是薛奴奴抬头,看她说:“诶,云姐也来了?我跟你说的,唔……”

      是楚天云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却还是被书房里的听见。雷霆之吼破空而来:“楚天云来了为什么不报!滚进来!”

      她只好认命的站起来,临进去还不忘屈了膝,顶了奴奴一下。进去后,行了礼,躲着满地的碎碴片子,垂首站在一边。

      景琨冷笑着说:“清查吕澌光贪贿的结果,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见楚天云沉痛的点了一下头,景琨怒不可遏地把一本奏章甩出老远,那本子空中就撕烂了:“八百两!吕澌光为官三十余年,忝居相位近十年,只贪了八百两?!八百两还不够造她吕府进门后的那条白玉甬道!”

      楚天云心下很是理解景琨的愤怒--八百两还不够王纾神不知鬼不觉的落个死孩子。

      长长吞吐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景琨才瞥了楚天云一眼:“说话啊,怎么想的?”

      她却摇头:“没什么新鲜的想法。吕副相势力盘根错节,商首辅静观投石问路,如此而已。”

      景琨眯着眼抿着唇,斜飞的凤目眼梢更往鬓角里挑去,嘴唇抿得似纸一般薄,半晌问道:“卿有何对策?”

      “也没什么对策,”楚天云叹气道,“陛下动手动早了。贪墨之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臣原本不知道陛下是要往死里治吕澌光,若是早知道,也会劝陛下不要这么做。说句您不爱听的,看这个架势,别说是贪墨,就是有人告吕澌光谋反,她也能把案子翻过去!您是圣主,比不得炀帝昏聩,总不能依一己喜恶定罪,还需依理依法。”

      景琨皱眉叹道:“这满朝大臣食着皇禄,却不忠于国事。怎么就找不出几个能实心办事秉公守法的正人君子出来?”

      抬眼见景琨斜眼看着自己,楚天云瘪了瘪嘴,无奈道:“正常人都知道顺势而动。如今是宰相势大,陛下势小,正人君子们也想活到陛下天威赫赫的那一日啊。再说句您不爱听的。要不是年少时与陛下的那点儿交情,赴商首辅的家宴,臣必定是冲在头里。”

      景琨一拍桌面,粉青冰裂鳝血纹的盖碗儿被震得叮当乱响:“你就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行,那就说点儿您爱听的。”她笑笑,“虽说您动不了吕澌光的性命和班底,可她也没脸再在宰辅的位置上待下去了,上表致仕那是迟早的事。早听闻说二相不和,吕相占着辅政的位置,除了分商相的权,什么事都不做,想必商潢那边也乐得见她倒台。吕澌光走后,商相必定想提拔亲信顶她的位置,陛下不如卖她个人情,先把她的人擢拔上来。商相总要还陛下这个人情,陛下可利用这个机会,养势为要。加以时日,缓缓图之。”

      景琨听了点头,眼神渐凝亮了起来,可下一刻,又黯淡下去,叹气说:“如何养势?养势要是如养娃那么容易,我早养起来了。我即位两年多,开了两次恩科,可点的学政考官都是商潢的人。就算起先不是,后来也都被她招安了。起步难哪!”

      楚天云面上点着头,心里腹诽:早养起来?说得豪气。你养的娃没一个活过一岁半的好不好!

      她缓缓道:“起步自是难的。商相既然把持着抡才大典,陛下不如另辟蹊径。臣有一策,不过有些离经叛道,不知陛下愿听否?”

      “啰嗦什么!”景琨扫一眼空无一人的屋外,端茶喝了一口,说:“我要是个循规蹈矩的,现如今不在西北喝风,就在皇陵里躺着了,有功夫听你这儿夸谈呢!讲!”

      楚天云道:“陛下不如开个特科,录男官!商潢此人有些迂腐,一贯讲求祖制礼法,对这特科必定是不屑一顾的。陛下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录些忠谨廉能的官员。科举量材,无非是写些策论诗赋。可策论常是一纸空谈,诗赋无非雕章琢句,有甚用来!录的一些官员,断案不懂律法,民政不通钱粮。似这等人除了钻营结党,再无别的用处。若是录男官,陛下不但可以不用科举,选些真正用得上的人,还可让这些男子心感陛下恩德,开他们晋身立命之道。日后用起来,该是得心应手的。”

      景琨扶着茶盅子的边缘在龙案上转着沙沙作响,勾着嘴角慢慢点头说:“也对。男人有的时候,是比女人好用些儿。”

      景琨一抬头,直直迎上楚天云投来的微凉目光。她心念晃了一下,却未作理论,只问:“若是商潢阻挠怎么办?之前可有成例?”

      “有啊,”楚天云答,“本朝开国之初文武两班都有男人。跟乌图的累年征战,把女人都打剩下不多了,所以男官也撑着小半个朝廷。不过他们体质到底差些,生育之后更甚,有些连案牍劳顿都受不了,所以渐渐的也就回家待着了。之后,雍熙、孝昌、普泰年间都有高门男子简拔入朝。不过是有成例,无成法。陛下若是用此策而商潢阻挠,臣愿与她金殿论战,不信驳不倒她!”

      楚天云甚少说满话,她若是这样说,便是有十分把握了。景琨笑得与有荣焉:“好得很!云娘经了一难,大有进益了。”

      “不过……”楚天云拖了长音,稍垂了垂眼,不知看去什么地方,只话音落地才横挑了景琨去。

      景琨却笑得更甚:“才夸了你一句,就拿起乔来?又想出什么幺蛾子?讲嘛!”

      “若是录入了男官,陛下可令他们居低位,掌重权。那将会是一群卒子,养成后放过江去,也许就横冲直撞可当大用,也许就被轻易斩于马下了。”她又用那种微凉的眼神看了景琨,言语间亦带了薄薄寒意:“虽是卒子,还望陛下不要轻易弃子,免得天下百官心生物伤其类之感。”

      瞧着景琨只是不在意的哼笑了一声,似是没往心里去。楚天云知她天性如此,只能暗叹了一口气,说:“这是礼部的差事,奴奴就在外面,臣传话让她进来?”

      景琨唔了一声,随口问:“你手头忙什么呢?”

      楚天云眨巴眨巴眼,瞧着画顶答:“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查些欺女霸男,逼良为倡的案子。”

      景琨点头:“那是没什么要紧的。前段日子韩江决了口,涝了十几个县,流民入京了。这几天,户部已领旨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你也去瞧着点儿,免得有那黑心的连赈灾的粮款都贪。”

      楚天云应了,才却步要退出去,又想起来点儿什么,走到龙案前,用脚把碎碴子清出一块,跪了下去。

      景琨抬头:“怎么着?”

      “没事,谢个恩。”楚天云说得轻松,却恭敬端正的拜了下去,“吕澌光贪贿一案臣未助陛下达成心愿,却蒙陛下厚爱,晋少卿之职,又将楚氏田产庄户尽数归还,臣感念圣恩浩荡,唯益加奋勉效力于君前。”

      景琨见她拜下去,并不叫起,只慢慢走到她面前单腿蹲下,手肘撑在膝上,微笑了说:“楚氏田产原本就是你的,我也没说定要吕澌光身败名裂才升你官职。自家姐妹,跟我如此客气生分?这样可不像云娘了。”

      楚天云垂目看着她裙边的五色江牙海水纹饰,舔了舔嘴唇,斟酌语句待要开口,被景琨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封住。景琨一对儿凤目精光在她脸上滚了两个来回,停在指尖上略有失神,旋而语带三春暖意道:“别说话,别谢恩,你心里知道我疼你就是了。你要总这样客气,待你站到我身边时,要谢多少回?那还有什么意味?”

      楚天云慢慢,慢慢将唇从景琨的手指下挪开,冷笑一声说:“琨姐姐怎知我要谢恩?我是想说,商潢还占着我家祖屋和一栋藏书阁呢!姐姐要真疼我,不如把我家宅子连藏书阁一并赏还我吧。”

      景琨笑出一点儿声来,眼梢上天生的两抹红痕晕成雨后浓桃,伸手就要在楚天云面上掐一把。这是她二人惯做的,可今日,楚天云一下儿把嘴咕嘟得似个包子,掐都没法儿着力。景琨挑了挑眉,一巴掌一巴掌轻轻打在她脸上:“这可要看你有多少本事了!”

      楚天云坐在车上前往官办粥场,一路想着奴奴提及的心事。才没走多远,车便停下。她一挑车帘,见沿墙一溜粥棚热热闹闹,棚子前已聚集了许多饥民,拥堵了道路。她才要跳下来,驾车的官丁提醒说:“楚大人,这里不是官办的,是显宁观舍粥的地方。人太多,还有更多的人往这边来。咱们怕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呢。”

      她嗯了一声,吩咐道:“过不去就等一下,靠边儿停了吧。”

      从显宁观门前直到大门里,沿墙根简搭了十几个粥棚,每个粥棚里支两口海锅,热腾腾的滚着菜粥。饥民们一帮帮一伙伙聚集在锅前,捧着大海碗到锅前领了粥,然后走到一边三三两两聚头喝了起来。为防着拥挤碰翻了热锅,观里的道士带着小道童口手不停的吆喝着,让乌泱泱人群排成队,却哪里有多少人听他们的。

      分粥是个力气活。锅后抬着大马勺一圈圈翻搅负责分粥的都是年富力强的女子。她们身着天青罗褂儿并长裤,褂边和长裤脚滚了二指宽的万字花儿,腰里系着靛青腰带,一副家丁装扮。一看就知,都是薛家的。

      宫里的后妃无事都喜欢掺和些慈善事业,尤以皇父为甚。今儿修个桥,明儿铺个路什么的,都立上碑,挂上匾,等着肉身去后功德长存。而赈灾济民可不仅仅给自己积阴功,更给娘家甚至皇帝脸上贴金,皇父自然不放过。

      楚天云一面望一面往观里走去,不出意外的,在一进门的大殿前就看见了他。此时往来人物杂多,可她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他。他似乎非常疲惫,与观里的一位主事说过话,又吩咐了一个管家摸样的女人后,一手扶着腰,低头闭目站了一会儿。可怜见儿的,那脸色身形都似是白纸糊出来的,比皮影人儿也丰润不了许多。

      片刻后,他抬了头,拖着步子往里走去。楚天云犹豫了一下才要跟上,却听见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嬉笑声。他也听见了,遂停了步子,左右一望,找到那声源来自一张石桌上。

      为了给粥棚腾地方,殿前空地上的石桌石凳都被搬到一边。此时石桌上搁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童。若说是弃婴却也不对。有人特特搬了两个石凳到桌上夹着那孩子,可见是个没计较又着急去抢饭的粗心家长所为。石凳怎么夹得住,孩子正嬉笑着往边缘爬,再几步儿可就掉下来了。

      楚天云看见不过心动动,薛宓已经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了。孩子衣衫褴褛,只用几块碎布绑得还能见人,满身灰扑扑,脸上糊得满是口水鼻涕壳子。他也不嫌脏,只是抱在怀里,四处看了看,想把这娃的家人找到。

      若是换个人,不过是嚷嚷一句:“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不看好啊!快领回去!”云云。可薛宓长这么大八成是从未在如此多的陌生人面前高声言语过。楚天云隔在一群饥民后看他自己都似条扶风弱柳,手里还捧着个不安分四脚乱蹬的脏娃,在人群中惶然不安却尽力四望,盼着人来看他手里娃子一眼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心里那块疙瘩全如雪狮子向火,化作清水散成云雾吐了出来。

      她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在他身后低声道:“宓哥哥?”

      薛宓攸的转身,见了她,手一松把孩子给扔了。幸而楚天云眼疾手快,伸手把孩子捞住。抬头瞧他又慌又愧,不觉眉目更温柔了些。

      还未待楚天云开口,身后一个人影张牙舞爪撞到薛宓身上,叫嚷着用力擂了几下:“你他娘什么人,敢摔我弟弟!”

      待楚天云反应过来,这孩子已经扒在薛宓身上,像只蜘蛛一样舞着四肢。她赶紧拽住这小姑娘的衣领把她扯下来,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鲁莽!”

      却不料这女孩有些愣性,被剥下来之后转身就对着楚天云又踢又打,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叫骂着。楚天云虽是个文官,说不上健壮可也还不算文弱,对付这没长成的孩子不在话下。她一手掐着小女孩脖子下的凹陷处,将之推开,一手平伸着把她弟弟举到齐额高度。

      她的动作唬住了薛宓却没唬住小姑娘。这小姑娘见弟弟被人挟持竟更猛烈的又踢又打,还一口咬上了她的胳膊。楚天云皱了眉,翻手向下只抓住了娃子的腹间腰带。娃子一挣,腰带就滑到腋下,光溜溜的屁股和两条小腿连着小雀雀都露在外面晃荡。不等薛宓赶紧把娃子接过去,小姑娘咕咚就跪下了:“小的错了!大人救了小的弟弟,小的脑子里进屎了才打了您。求大人抬抬手吧!”

      “起来!”楚天云把她的脑袋拍了一把,把胳膊收回来,“你这顽劣的性子不改改,往后还有大亏要吃。”看了看胳膊里圈着丁点儿没害怕反倒还在嬉笑的小子,楚天云心里揪起来酸了一下。摸了摸小娃子脏得快看不出眼眉的脸,她蹲下来把娃子塞回这姑娘怀里:“抱紧点儿吧。万一丢了,可真就再找不回来了。”

      抬手叫过一人把孩子带去领粥,楚天云才要起身,看见薛宓的袍子上被方才那小姑娘扑打得脏了一大块,伸手就替他拍了拍。

      薛宓猛退了两步,却不想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怕是一辈子不吃亏的,虽落难在外,却贫贱不移其志。被薛宓撞了一下后,反手就在他背后奋力回敬了一把,把他又推回楚天云怀里。

      楚天云接了个满怀,与薛宓两两撞了鼻尖儿,顿时红透两个,羞煞一双。楚天云勉力抵制住寸许之外那点菱角红唇的诱惑,错了错眼珠儿,目中冷光只粘着那个骂骂咧咧而去的人,心底暗自将这人容貌身量记了个清楚。

      眼前被人抬手晃了两晃,耳边听他低语说:“算了吧,不过推了一下,不值什么。”

      楚天云这才收了目光,应了他说:“嗯,瞧你面儿上,算了就算了。”她敬他身份,又在人前,并没兜头兜脸满抱着不放,只握了他两肩贴身而立。见他偏着头,只露出耳边细茸茸的胎发和一小段脖颈。他定是有些尴尬,瞧那颈子上抹的红晕,跟滚过胭脂的糯米糕一样。

      她问说:“跟你的人呢,都哪儿去了?”
      他答:“人手不够,都被我打发去帮忙了。”
      她点点头:“这里人太多,我带你去一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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