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二七 ...

  •   郡君府花园内的小楼中,薛宓让了让楚天云:“你先坐坐,我去换了衣裳来。”又留人看了茶,这才上去了。

      楚天云略坐了坐,便站起身往花园中走去。上回来时夜幕已临,今日幸而时候还早,正好把这满园芬芳逛一逛。

      因为地偏,薛宓的这处府邸占地甚大,站在粉墙外,一头望不见另一头。入门便是花海,曲径通幽,芳树夹道,桃李樱杏梅,参差错植。春花初放的时候,只有花,没有叶。若不是成海一样植在一处,光秃秃枝上挑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花,未必好看。此时晚春初夏,正是绿玉托了红香,美得恰到好处。

      楚天云出了小楼,惦记着薛宓可能随时下来,也没敢走太远。沿着芳草掩着的小径,穿过缤纷落英,跟着对舞的几只彩蝶,再绕过傍着芭蕉的玲珑石,她走到一处月池便停了下来,由着蝶儿去了。一架飞虹小桥连了两岸,桥那头绕着池另有几处琴台楼榭。她没过去,只沿着月池走了走。

      池边临水也植了花卉。楚天云认得,那娇黄的是铃兰,艳红的是海棠,粉紫的是八仙,不过另有一种白色团花不知是什么品种。那白花一朵有拳头般大小,每片花瓣形如柳叶,边缘却又是卷的,似雀舌一样。花瓣大体是白色,沿着边儿轻抹胭脂,千重花瓣挤挤挨挨站在一支花茎上,粉团捏出来似的,好不鲜灵可爱。

      楚天云站在犬牙交错的池边,挑了一处好下脚的地方,伸手想要折一朵下来细看看。可那花儿不经碰,稍动动就落了许多花瓣在池面上。池中几条巴掌大的银鱼翻上来,争着将花瓣都吃了。她觉得有趣,也不用手,只用鞋尖点着花茎,将那花瓣都抖落于池中,引来了成群的鱼,抢着把花儿都吞下。

      她蹲在池边抱着膝又看了一会儿,觉得尽兴方起身。才要走,就听见面前一声水响,一尾银鱼飞跃出水面,空中拧着身,弹尾啪一声又落了回去。她先是一愣,却见那尾银鱼身上已泛粉红,跃出水面被阳光一照,水光粼粼闪着银红色的光,如空中绽开的一朵滴露桃花,煞是漂亮。它一跃之后,粉色鱼群疯了一样接二连三的争相跃出水面,甩尾的飞跳的腾身的,简直像在沸水锅里一样。噼啪声不绝于耳。

      楚天云起先还笑,看着看着便收了笑容,见这一池醉鱼,脑中只两个字盘旋不去——飞樱。她再一次打量了这园子后,低着头慢慢往小楼踱步回去。

      分花拂柳,楚天云漫步花树下,身披熔金落日,耳边鸟语花香,暂把心事搁在一旁。走了几步,觉得有什么东西敲在她肩上滚了下来,伸手一接,掌心里躺着的是粒青梅。梅子尚小,蒂上还带着干萎了的花,凑在鼻下闻闻,尚无梅子的酸甜倒还留着花树清香,心生欢喜。低着头才发现芳径上尽有些齐整的落花落果,虽委地,却依旧洁净可爱,她边走就边把它们拾了起来。走到小楼前,手心的花果已堆了一小捧。

      抬头,见画楼侧畔,有佳人独立。他摘了冠儿,一根莲青色缀独珠勒子压了鬓发,虚虚留了几缕在耳边,剩下满把乌丝只松松编了编,用玉环束住搭在肩头。也没换衣裳,还是那身莲青的镜花绫子袍儿,一条锦带绦子腰里细绕两圈,系了个同心结垂在身侧。他就这么冷冷清清的站在楼头,玉骨冰姿态,月画烟描身。扶着朱玉阑干,不悲不喜,只这样低头瞧着她,脉脉无言。

      楚天云看得呆了,眼前一花,不知什么东西扑过来,在她手上挠了一下。她惊了,哎呀出一声。回神才明白是园子里的一只雀儿,贪上她手里的香花果,飞过来叼走一粒,脚爪子在她手里蹬了一下,借力又飞了。鸟儿只叼走了一粒,她却被唬得手一扬,把满手的花果都抛了出去。

      她一个女子被小鸟吓成这样,在佳人面前更觉脸上无光,满面通红的垂了头。却听轻笑从楼上传来,她再看,见薛宓竟是笑了。她回来见他几次,这可是第一次见他笑。

      一笑生春。他一手扶在楼柱上,额头抵着手背,只大半个侧脸觑着瞧她。这已足够,一幅眉眼含羞含笑,半朵粉面宜喜宜嗔。春风一样的笑忽的就来,涟漪一样流连着才散。他撤了手,只用额角靠在柱上,又看她良久,才咬了咬唇转身里面去了。

      她以为他要下来见她,便满心欣喜的几步走进小楼去。脚步声传来,下来的却是思琴。楚天云想这该不会是要下逐客令了,鼓着嘴准备争辩。没想到思琴微笑着往楼梯边一让,说:“君上请小姐楼上叙话。”

      啊,这就算登堂入室了吧。楚天云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迈步上楼时,注意到楼梯边立着一对龙泉青瓷大花瓶,隐约能照出人影。她照着花瓶,又把钗环理了理,还把一缕乱丝抿到耳后。一旁的思琴忍不住笑说:“楚小姐够美的了,快上去吧。”她这才想起身边有人,羞红了脸,赶紧提裙上楼。

      楼上,薛宓已是起身相迎。见天云上来,他略低了低头,亲手点了一盏金橘蜜枣茶,双手捧了过来。她双手接了,啜了一口,才抬眼看一圈。这间屋子大约是薛宓的书房兼画室,画案、屏风、书柜,墙上挂着大扇面和条镜片儿,整治得琴棋潇洒。南面案几上摆着一个打开的盒子,楚天云溜了一眼,见里面搁着一只笙,便转头笑说:“这是哥哥的紫竹笙?与我看看?”

      见薛宓点头,她拿起来摆弄,随口问:“哥哥最近按的什么曲儿?”他愣了一下。倒是身边的思琴见他如此,才笑着说:“好久没奏过了。寒食那天从宫里回来,非要人找出来。找出来又不弄,只看着,不知接了多少灰。”薛宓横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不去给我把那条巾子绣出来,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思琴被数落了也不恼,吐吐舌头,笑着去了。

      楚天云见思琴被打发了,忙说:“要不我去把我的莲音拿来,哥哥想练什么曲子,我无不奉陪。”转身便要跑下楼,被薛宓拦住。他轻笑说:“不忙在今日。这笙成年都没保养,簧片没擦过,也没焙过,不好听的。下回吧。”

      下回?下回很好!楚天云开心的转回来,又疑惑的问:“为什么要焙?难不成要把它烤得热热的?”

      这回不等薛宓答,听琴抢着答说:“哼,还以为楚大人什么都知道,连个焙笙也没听过?”

      楚天云被抢白的红了脸,却是薛宓温言道:“这也没什么,她又不弄这个。”说着拿来紫竹笙,指着簧片给她看,说:“这个簧片是用高丽铜制的,冷则涩,暖则清。须靘以绿蜡,置于锦熏炉上,簧暖则字正音圆,所以要焙过而后才可鼓奏。”见楚天云学生一样点着头,他心底一笑,更轻松的说:“现在的天,早晚还是凉的,也需焙焙才好。以前在游龙山上冷得很,光是焙笙的碳,也日用几百……”

      在这里猛的一噎,薛宓耳尖发热,头皮发麻,慢慢转过头去看楚天云。她也一双大眼看着他,虽笑了笑,还是轻轻幽幽地问:“哥哥在游龙山上奏过笙?”

      “没有,”薛宓慌忙摇头,“我只是,只是,去听过……”

      听过?那就是座上宾了。楚天云心里的种种猜测在心头炸开了花,过往丝丝缕缕的疑惑再一次如湖底水草样翻腾了上来,缠得她一颗心不得安宁。她更不忍看薛宓闪避的眼神,这只能让她的猜忌更深。强按捺住心神,她缓缓吐了一个字:“哦。”

      薛宓却是个剔透的。楚天云明明暗暗的眼色已经透露出她的怀疑,隐瞒没有任何意义。薛宓退了两步,扶着桌慢慢坐了下来,抬头看了她,言语说得清晰低沉:“我从未在游龙山上演奏,不过我确实多次在那里听过鼓乐。”见楚天云沉默的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再说:“你还有话要问吧?你问。”

      楚天云看他慌乱,看他坐下,看他沉静,便知他是认真的实话实说。喉头咽了一下,她点头,沉声说:“好,那我问了。我回来不久,皇上在游龙山宴过我一回。她提起过山上原有的八仙馆八亭台,还有穆蓉花和飞樱池。哥哥这园子好,园里也有一方池子,池边也有花,池中也有鱼。池里的那些银鱼吃了落花也如飞樱一样翻腾,似乎跟景琨描述游龙山上的飞樱池一样。不知到底一样不一样?”

      “一样。”薛宓苦笑一下,说:“原来是有人说在头里……游龙山是按我画的图建的,这园子也是,自然有些相似。穆蓉花原长在北地,我母亲带兵长驻的地方。那里的孩子都知道这花的习性,京城的人却不知道,只当稀奇。”

      看楚天云的眼越睁越大,越睁越圆,一张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他浅叹一声:“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问出来吧。”

      “只有一问。”楚天云的舌根儿上像绑了铅块,每一个字都吐的艰辛:“景琨当年带兵入桃源新宫,南门守卫本答应做内应却临时变卦,龟缩不敢来开宫门。景琨说,是宫内另有人开了宫门,她才能进去。那人,那人……”

      薛宓的眉头抽了一下,抬头说:“是我。是我持天子剑矫诏斩了那名守卫,让她的副官开了宫门。”

      “你,你,”楚天云死死抠住了条案边缘才压下用手指着他的冲动:“桃源宫是个什么地方!你,你在那里……”

      “是!”薛宓猛抬眼:“我就在那里!”他抬头的一瞬,有流星划过双目,可只在刹那间就泯灭燃烬。他偏过头,投眼于别处,目中余一片焦土,紧闭了唇不再说话。

      楚天云也低头垂眼,不发一言。老大的屋子,能听得见沙漏里流沙的声音。半晌,才听楚天云冷笑了一声:“难怪,难怪你薛家历三朝不倒,难怪凭奴奴的本事还能把官儿越做越大,几与宰相一样待遇,难怪她几次三番让我去向景琨提亲,而你却要退婚,你们兄妹配合的好……”

      听琴横喇里插进来,大声道:“楚大人!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家公子行到绝处还不都是因为你!”也不管薛宓连忙起身呵斥,听琴继续说:“当年要不是你跟人炫耀,说他是‘瑶池仙品,人间殊色’,这八个字怎么能传到二公主耳朵里!要不是为了送你和楚君爷去流地,薛家也不会有口实落在先帝手里!”

      楚天云本就一肚子委屈,立时就瞪了眼:“你什么意思!他这样都是我害的不成!你以为我愿意看他……”回眼看他,见他一脸煞白,一滴泪珠儿将落未落,危危挂在下睫上,双眼却直逼着她看,死死咬了唇。她心里不忍,却又憋屈的难受,一捶条案转身就奔下了楼。

      厢房里做活儿的思琴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屋里只剩两人,轻轻问了听琴一句:“怎么回事啊?”
      听琴恨恨的大声说:“别提啦!楚天云那个家伙就是说得好听!事情临到自家,她躲得比兔子还快!”
      思琴也无话,却看薛宓如断了挂线的一幅画,软倒在美人榻上。思琴赶紧走过去:“君上?”
      “我没事,”薛宓闭着眼,在榻上把自己蜷了起来,慢慢说:“关院门,关楼门,下帘子。你们去吧,我累了,歇会儿。”

      楚天云咣当一脚把内室的门踢开,把里面坐着翻绳儿的两个小童儿吓得蹦了起来。她直走到桌边坐下,抛出俩字:“倒茶。”

      一个大些的童儿赶紧过来,提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给她。她只啜了一口,甩手就扔了:“凉茶你也敢倒给我!”茶碗摔碎成八瓣儿,童儿登时吓得眼泪汪汪。

      楚天云看这又哭了一个,心火腾就冒了起来。才要发作,原本在灯下看账本的虹雯赶紧来把童儿打发走,亲手重又沏了盏茶,双手递了过去。

      她却不接,一屁股坐在妆台前。虹雯只好搁了茶,过来给她卸簪环。手重了些,扯了她两丝头发,她就满不停的抱怨:“疼,疼,疼!你这是要把我扯成秃子啊!”

      虹雯也有了些气。重逢之后,楚天云待他很好,比她在楚府里做小姐时,好上数倍,更兼有些相敬如宾的意味。这样一妇一夫过了几月,他的耳朵也听不了这重话了。于是也抱怨说:“这又是在哪里吃了别人的闲气?不敢发作憋在肚里,只回来欺负我们老实人。”

      楚天云在妆镜里瞪眼看他久久没出声,咬牙没再说一个字。自己动手把钗环都卸了,又不知扯了多少根头发下来。把虹雯往外推了几下,嘴里说:“出去,出去!我累了,歇了,出去把门关上!”几下把衣裳脱了,滚上床,抖开被,把自己裹得像个元宵一般。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