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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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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云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张真人有些难为情的搓了搓腿,求救似地又往薛宓那边看了一眼。楚天云这才想到,张老道说出那个爆炸新闻的时候,薛宓的身形动都没动。于是她更加惊讶的看了看薛宓,又看看张老道。半刻后,她才平复了心情,示意张真人继续说下去。
张真人说:“起初一次确实从吕小君爷那里化来了三百两银子。怪我贪心,我见他脸色不好,又想着观里修大殿还差些银两,就想再去一次。第二回,我带了些补品,又去了吉庆街。才到门口,刚下了车,吕家的门就开了,丝丝满头大汗,哭着冲出来。他一见我,吓了一跳。我一见他,也吓了一跳。我才要问怎么回事,就被丝丝拉进了院子。他拉着我一直进了里屋,我才看见小君爷在床上疼得打滚。唉,已经被我看见了,有什么法子,只能伸手帮一把了。小君爷不知吃了什么江湖郎中的药,血冒得止不住,又疼得满床滚,蹭得铺盖上都是。小君爷和丝丝都年轻,没经过这事,见都没见过,难怪他们害怕。丝丝就是怕出人命,才豁出去找大夫的。正巧遇见我,就把我拉进来了。我先前四处云游的时候见过人生产,只好硬着头皮帮他们。唉,落下一个女胎,生下来的时候还是活的,等我让几个道童出去买药回来时,就死了。”
张真人连连叹了几口气,才摇着头说:“我看孩子也落下来了,又死了,实在不想,也不敢再牵扯在这事里头,就赶紧着告辞了。小君爷给了我一张银票,让我别告诉人去。我当然不会告诉人去!”说到这里,张真人抬头看看楚天云,脸红了一下,接着说:“要不是小君爷出事,打死我也不说的……我本来不敢收,可更不敢不收,最后还是收下了。可没敢兑出来!楚大人,您看,这是银票。”
张真人双手递给楚天云一张银票。楚天云一看,呵,一千两。她冷笑一下,把银票叠好收好,接着问:“张真人,照你看,孩子的母亲是谁?”
张真人才要坐下,听见楚天云这样问赶紧站起来,摆着手急道:“不知道不知道,这个真不知道。”
楚天云抬手安抚了他一下,说:“我知道小君爷肯定不会说。我是问你觉得是谁。”楚天云往薛宓那边飘了一眼,问张真人说:“小君爷身边有一个女仆吕安儿。你觉得是她么?”
张真人皱了皱眉说:“这可就说不好了。吕安儿十几岁的年纪,看面相挺老实的孩子。那天她也就是坐在外院台阶上,院里乱成一锅粥了她动也没动唤过,一声也没吭,看着像是个傻丫头。不过这事,她也不好帮忙就是了。我还真是说不好,也不敢瞎猜。”
楚天云心知是这样,只好点点头。这时,一直没出声的薛宓忽然插了一句嘴问:“那个死了的孩子呢?”
张真人叹了口气说:“我告诉小君爷说孩子死了,可看他也没什么表示,也许是累坏了,我只好交给了丝丝。丝丝怎么处置我就不知道了。唉,死孩子嘛,想必是就地埋了或者偷偷扔了吧。”
楚天云见薛宓偶尔的一回头,面上神色一点波动也没有,只当他是随口一问。他不再说话,楚天云就接着问张真人说:“你第二次去吕家是一个多月之前,那之后呢?小君爷有没有再找过你?”
张真人赶忙说:“没有没有。他再没来过显宁观,我也再没去过吉庆街。楚大人,贫道是方外之人,遇见这事能救人一命算是功德,可不敢再惹是生非。再说,小君爷遇见我面上也不好看,怎么会再来呢。”
话问到这里也没什么可以再问的了。张真人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也是一身轻松,见楚天云不再问话便告辞了。楚天云掏出那张银票看看,哼了一声,自语道:“捐资三百,封口一千,这小君爷出手真是阔绰。只是他一个守寡的人,妻子在吕家也不得宠,生前也没听说置办了什么产业,不知哪里来的进项,够他这么使的?”
楚天云说这话的时候觉得有视线落在身上,她回头一看,却见薛宓站起身对她说:“该问的问完了吧?时候太晚了,我就不送了,听琴送送楚大人。”说罢,薛宓示意听琴送客,自己准备转身上楼。
楚天云心里一个念头划过,马上开口道:“哎,君上……那个……宓哥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你再留一步好不好?”
薛宓停了脚步,半偏着头看她,楚天云却忽然心慌起来。开口叫住薛宓的时候她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说,可话都说出口了,覆水难收,干脆些吧!
楚天云把腰上系的丝绦缠上手指再放下,放下再缠上,如此两回后,终于鼓起勇气说:“宓哥哥,你我的婚事让倒霉催的先帝打断了。现如今风平浪静,你未嫁我未娶,我想再续前缘,不知哥哥愿不愿意?我的父母已经亡故了,我的婚事我自己能做主。要是哥哥愿意,那我明日就进宫跟皇父提亲。”
楚天云提着一口气把这番话说完了,心里却生出了一点不祥的预感,小心肝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听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薛宓苍白脸上的表情一丝波动也没有,只是抬头深看了她一眼。这不对,不像一个男子听见有人当面求婚的正常表情。更何况,他是薛宓,秀眉能言,横波会语的薛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果然,薛宓缓缓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缓缓说:“楚大人,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婚约了。”
楚天云愣了一下,没有太吃惊,只觉得不知是谁在心里吹了一口冰凉的风。心,哆嗦了一下。
楚天云清了清嗓子,答道:“我怎么不知道有退婚的事?什么时候退的婚,谁退的,我并不知情,也不同意。”
薛宓忽然很浅的冷笑了一下,说:“楚大人好健忘。五年前在南浦长亭边,你亲手收了我退彩礼的银子,作为三舅与你去流地的盘缠。怎么,银子花光了,就不认账了?”
这话说的好不客气,楚天云觉得眉心被一口气顶住,涨涨的。匀了匀呼吸,她才说:“你并没说那是退亲的银子,要是说了,我不会收,爹爹也不会收的。婚娶是人伦大事。五年前的一笔银子,你今天说是退亲就是退亲了么?”
“好吧,就算不是退亲好了。”薛宓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那你现在聘得起我么,楚寺丞?”
楚天云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比薛宓的更白。她回京城的盘缠是跟秦关借的,现下住的小院儿是租的,租金是给客栈写匾额赚的。薛宓都不用狮子大开口,只需说一个跟他的身份匹配的价码,她就得去借高利贷。她还是太天真,以为这世事会像演义里说的那样,多情公子总会痴痴等待骑白马的小姐前来迎娶,从此手牵手过上幸福的生活。
楚天云攥了攥拳头,声音干涩的说:“你先报个价,等,等我三年,我一定……”
“我凭什么等你三年?!”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薛宓打断。薛宓看她的眼神如飞雪落急江,一切的过往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冰凉空茫,一点内容也没剩下。他沉静冷凝的重复一遍:“你凭什么让我等你三年?”
“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楚天云不可置信的死盯着薛宓说,“当年我家犯事的时候,我和爹爹被判流放,那么多亲的疏的人都躲我们远远的。连景琨景琼都不敢来送,只有你来,还送了盘缠。那么个有情有义的人,如今跟我要…………好,原也没错。不过就是钱嘛,难道我不能挣?你连三年都等不得我?那么,两年,不,一年半好了。你到底要多少?”
“我要多少你也给不起!算了吧,”薛宓无力的摆了摆手,说:“我不想嫁人了,也不会嫁给你。你省点银子娶新人多好。”薛宓满脸是厌倦疲惫的神色,低头摇了摇,转身要走。
楚天云上前一把扯住,拉着他说:“可我一直在想着你啊,宓哥哥,你不能这样说算了就算了……”
听琴立刻冲了上来,用力把楚天云扯着薛宓的手拉开,口里说着:“楚大人你别过分了!”
若是楚天云执意要攥住薛宓的衣袖,也许听琴使上吃奶的力气也扯不开。可薛宓冻冰三尺一样的神色将她仅存的挣扎和希望点点冷却。他根本没动,没有想抽出衣袖,没有想推开她,仅仅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封存所有情谊的看着她。读懂这眼色,让楚天云从眼里冷到心里,不自觉的放开了手。
薛宓收回袖子,挡住被她攥皱了的一块,眼神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某处,声色凉薄的说:“楚大人青春得意,风华正茂,应该找个美德美貌的美少年相伴终生,何苦对旧约执迷不悟?更何况,这约也还未成约,情又尚未生情。楚大人苦苦纠缠,没有道理,也有失身份。”
“尚未生情?你也许尚未,可我已经生情了啊!”楚天云颤抖着声音说:“我不怕什么有失身份,本来也没什么身份可以失的。倒是你,清宁君上,怕我纠缠有失你的身份吧?”
薛宓腾的收回了目光,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去。暗哑的言语随后而来:“楚天云,你另聘名门吧。听琴送客。”
听琴马上拎过一个灯笼,走到门外,一躬身干脆的说:“楚大人,请回吧。我给您引路。”
楚天云却没动。在她被薛宓的冷心冷情气红了眼眶时,薛宓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却让她一瞬间生出了错觉。那是一个颤抖着的眼神,凄苦到无法言喻,却不能倾诉,只能压抑的承受了。他垂下的眼睫像是被灯火撩了翅膀的初生的蝶,扑在地上羸弱的抖动着触须,为这即将泯灭的生命做最后一点徒劳的挣扎。
楚天云依旧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他说的出那样绝情的话,又怎会生出这样痛苦无助的神色?
听琴想要将她赶紧送出门的热情让楚天云没办法再待下去了,她只好跟着听琴快步往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楚天云忽然停住,对听琴说:“你等一下,我问你点事。”
听琴似乎料到她有这一问,一双大眼闪着明了的光,清脆答说:“楚大人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楚天云没好气的看他,想要发问却踟蹰的难以成句:“他,你家君上,他是不是,那个……”那些猜疑是热碳,裹在心里烫得发抖,恨不能一股脑的全扔出来,可扔出去之后,又拿什么填补烫伤的空洞?
听琴是个剔透的小子,垂了眼,低声说:“楚大人问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就是君上问我,我也不说的。”
这样一来,她一点犹豫的借口都没有了。“好吧。”楚天云叹了一口气,说:“那我问你,他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原本跃跃欲试的听琴愣了一下,他仔细的想了又想,脸上露出迷茫又为难的神色,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楚天云也不解了,于是又问:“那他与别人另定了婚约?”
听琴叹了口气,埋怨的看着楚天云,甩过来两个字:“没有。”
听琴的神色让楚天云高兴都高兴不起来。她想想,觉得也许问的还不够彻底,才要再问,却听见脚步声靠近。转头一看,原来是思琴寻了过来。无法,她只好告辞出门。
坐在小马车上,楚天云怏怏不乐,把薛宓晚上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复思量,心念忽然一动——美德美貌的美少年?说的莫不是沈星?楚天云很想笑笑,可嘴角似挂了秤砣,连个自嘲的笑都笑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