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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楚天云打眼一看就愣在原地--五年时光而已,他怎么憔悴成这个模样!!

      昔日南浦长亭边,那个送别少年的唇红齿白在楚天云的记忆里鲜活了五年。少年也曾长大,可她想象中的俊逸实在无法与面前这个苍白消瘦的人重叠在一起。眼前的薛宓清寡的让人揪心。他瘦已露骨,脸部轮廓清清楚楚的显了出来。原本粉桃一样透出肌理的红晕没了,脸上一分血色也无,白得似纸糊出来的。玄色卷帘高冠,玄色水纹绫子袍,玄色单靴。他本就削背蜂腰,上下一水儿的黑色袍服披在身上,更觉他弱不胜衣。他这是怎么了?

      楚天云没有遮掩的吃惊神色当然被薛宓看了出来,他低头避开她的目光,抬手往旁边让了一下,却看见楚天云身后还有一人。薛宓不禁问:“这位是?”

      楚天云赶忙介绍了吴悠。薛宓点点头,让人再加了一副座椅。楚天云往薛宓方才让她的方向一看,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他以为她是一个人来的,却没打算与她相对而坐。楚天云的座椅放在三尺开外,远远的,如隔云端。

      楚天云咬了咬唇,见过礼坐了下来,开口便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昨天早上,大理寺接到一宗案子。吕澌光吕副相的小女婿没了。今天清晨……”

      “王纾死了?!”薛宓脱口而出的惊呼打断楚天云的叙述,才端起来的茶盏咣当落在茶几上。他似乎震惊得想站起来,被一旁的听琴赶紧扯住。听琴见机甚快,借着擦茶几的机会,挡在了薛宓前面。

      楚天云和吴悠的惊讶也不亚于薛宓。一则吕家女婿的名讳并不是谁都知道,二则薛宓为何对王纾的死那样震惊?她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等听琴退到一边时,薛宓已神色如常。他稍侧过头轻声说:“楚大人方才说到今日清晨。今日清晨怎样?”

      “哦,今日清晨大理寺的差役来请张真人,不过是听说张真人为故去的吕小姐主持过法事,所以想打听两句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可张真人说是在与君上研习道法,差役们没敢打搅,只能算了。既然君上赏脸见我们一面,不知道能不能借您的面子请张真人出来问两句话?”

      楚天云说话时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薛宓。他虽面对她们,目光却落在空地上的某处,只在楚天云话音结束时看了她一眼。薛宓轻声吩咐让人去以他的名义将张真人请来后,便连头都转回去了。

      薛宓方才看她的那一眼倒让楚天云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幸好眼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纯粹明净的目光里没有参杂一点恐惧的痕迹,也无遮掩也无躲闪,清亮亮得让人安心。

      薛宓转过头去,楚天云也转了回来,两人都不说话,这屋里便没人说话了。大家站着的干站,坐着的干坐,死气沉沉等着张真人来。吴悠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没话找话道:“哎呀,今天天气很不错呢,窗下这盆兰花养了很久吧,打扰君上休息您别见怪……”

      楚天云咳了两声,打断吴悠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转头问:“君上跟吕小君爷很熟么?”

      薛宓点点头,答道:“比别人熟悉些。”听琴在一旁扯了扯薛宓的袖子,薛宓瞥他一眼说:“没什么好瞒着的,我不说,楚大人没准能从别处打听知道,何必隐瞒呢?是我把张真人介绍给王纾,让他为吕小姐主持法事的,这事很多人知道。”

      “哦,”楚天云挑了挑眉,点点头,“那您是怎么认识熟悉王纾的?”

      薛宓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轮而过,答道:“王纾是六品诰命,楚大人不知道?逢年过节王纾入宫拜贺皇父、皇后,我自然见过,偶尔聊两句也没什么奇怪的。是不是楚大人?”

      当然奇怪!楚天云不禁腹诽:大姞上上下下多少诰命,你还能记得全所有人的名字?他们任何一个死了你都这样吃惊?分明是避重就轻嘛!

      楚天云犹豫要不要在吴悠面前把话问到底,万一要问出什么不好听的可怎么办?楚天云横看吴悠一眼,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门去。就在这个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张真人到了。

      楚天云和吴悠起身见礼,张真人愣了一下,依旧打了个稽首。楚天云略一打量,张老道确有些道骨仙风的样子。年纪顶多四十出头,白净面皮,留着两缕长须,戴着五岳冠,穿着花衣,干净修边幅,怎么看也不像歹人。楚天云对吴悠使了个眼色。吴悠嘻嘻哈哈的性子其实最适合套话,一句真半句假的,没准就被她唬住,把真话掏出来。

      于是吴悠笑嘻嘻的问:“张真人,我大理寺的人早上找你怎么被你挡回去了?要不是咱们找到清宁君上这里,你还不出来呢!你比君上的面子还大些?又不是要把你逮去用大刑,你怕什么!”

      “呵呵,”张真人虽笑着,眼神却飘到薛宓那里,口中只含混的说:“早上确实在做功课,耽误官人的公差,恕罪恕罪。不知两位官人想找老道去大理寺做什么?有什么话在这里问,不知行不行?”

      吴悠无所谓的摆手说:“啊,在哪儿问都一样。真人,吉庆街吕小君爷家灭门的事你大概知道了吧?”

      张真人的目光明显一缩,紧接又往薛宓处看了几眼,最后躲闪着楚天云咄咄逼人的注视,依旧含含混混的答:“啊,嗯,是啊,昨天听见有香客说了几句,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吴悠呵呵一笑:“没关系,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就直接逮人去了,还来问你做什么呢?我们啊,就是听说你给吕小姐做过法事。可法事之后呢,又去了吉庆街几回,不知你去做什么去了?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只要你想说,我们什么都想知道。”

      楚天云可以清楚看见这张老道脑门子上急出了一层细汗。他的花衣袖子十分宽大,把手遮了个大概,可挪动的时候,还是能发现膝盖上多了两个潮湿的痕迹。楚天云心里数着,这是第三次了。张老道第三次在慌乱的时候往薛宓方向看。为什么呢?是他胆小怕事,掉片树叶怕砸破脑袋,行动都需有人罩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薛宓呢?楚天云扫过去一眼,却看他兀自沉思,双眉紧蹙,指尖在几面上轻轻画动,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张真人的求救信号。接下来,楚天云的目光被挡住,原来是听琴向前走了一步,遮断了她的注视。楚天云没说话,只将目光收了回来。

      张真人急得冒汗,最后憋出来的话却一点新意都没有。他说:“吕小君爷诚心向道,又出手阔绰。那时观里正在修新殿,后去的那两次,都是住持让贫道去化布施去了。”

      “哦,”吴悠笑问:“那真人去了两回,统共化来了多少银子?”

      张真人眨了眨眼说:“两三百两吧。”

      吴悠接着问:“哦,那第一回多少,第二回多少?”

      张真人有些不耐,敷衍道:“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哦,那我帮真人想想,”吴悠的笑像长在她脸上,丝毫不变地说:“张真人第二次从吕家出来的时候被吉庆街的一个大娘看见。她本来想问你给她孙女寄名的事,可你从吕家出来跑的比兔子还快,她还真没赶上。不知道真人从吕家化来多少银子,叫你这么慌忙?”

      张真人此时简直是坐立不安,赶紧答说:“想起来了,小君爷第一回捐了一百两,第二回两百两。贫道心里欢喜,就赶紧拿着银票去兑银子去了,所以走得快些。”张真人说着话,还举起袖子擦了擦汗。

      楚天云笑着看了吴悠一眼。吴悠脸上的笑却散了,她注视着张真人慢慢问:“哦,是这样。吕小君爷真大方。可张真人,小君爷一次比一次捐的银子多,怎么不见你再去呀?你第二次去吕家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们走过来的时候,可看见观里的新殿还在建呢,银子到底化够了没有?还是说……”此时的吴悠笑得像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张真人因什么事得罪了吕小君爷,被人家赶出来了?”

      “这可是没有的事!”张真人急得跳脚,忙站起来使劲摇头摆手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吴大人不用费心诈他了。”许久不开言的薛宓终于从沉思中抽离了思绪,给张真人解围说:“张真人心地慈软,为人又极小心,二位大人去访一访就知道。王纾,他也许一生都没与人有过口角,更不用说与张真人了。二位想找出他俩的过节,怕是走错了方向。”

      清宁君明显保护张老道的话让吴悠不好装傻充愣的继续问下去。她本想看看楚天云,讨个主意,却看见门口一个小道童探头探脑的张望。张老道赶紧叫进来一问,原来是位有来头的内眷来观内参拜,指名要见张真人,张真人像是得了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赶紧擦擦脑门儿上的汗,告罪溜了。

      人已走了,能有什么办法?楚天云也无奈的看着吴悠微微摇头,两人只好起身告辞。楚天云跟在吴悠的身后,落后一步,在殿门口时,停了下来。薛宓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楚天云知道。薛宓没打算与她说什么私话,楚天云也知道。

      与薛宓的重逢竟会似今天这般无聊又云里雾里是楚天云怎样也没想到的。像吴悠一样称呼他为“君上”,像吴悠一样看他的眼色说话,像吴悠一样无可奈何的离了这里,那她楚天云跟门外的吴悠有什么区别?就这么算了那不是白来一趟!

      楚天云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声唤了一句:“宓哥哥……”

      薛宓竟退了半步,身子还往后缩了些!她又不是要吃了他,他怕什么!他当了她四五年的“宓哥哥”,如今她不是宰辅之女,这样一个称呼难道玷污了他!楚天云咬了咬唇,低声再说:“君上……王纾是你的朋友吧?”

      薛宓紧张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些,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

      楚天云冷冷说:“君上,你的朋友,王纾,他是哭着自尽的。”她盯着薛宓,慢慢把话说得更清楚:“王纾虽只是个六品诰命,吕府庶出女儿的守寡女婿,可他好歹是条人命,勉强算是你的朋友。王纾虽是自尽身死,这案子里面有蹊跷,有大蹊跷。君上知道的怕是比张真人更多吧?不想帮你的朋友伸冤么?”

      薛宓叹了口气,说:“天云,这里面确实有蹊跷,我也没想明白。可你初入官场就搅到里面,万一查出你担待不起的怎么办?”说到这里,薛宓忽然露出一丝冷笑,说:“要我猜的不错,吕家该是紧催着结案吧?”

      楚天云一愣,说:“是啊!宓哥哥……君上……宓……”楚天云憋得脸也红了,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薛宓微侧了头,轻声说:“还叫哥哥吧,不过一个封号,哪里就连亲戚都不认了?这案子,怕是成也因它,败也因它。天云不如先去找皇上问问意思,免得日后闹大了,没人替你撑腰。”

      楚天云眼睁睁看着薛宓把她重摆在“亲戚”这个微妙的位置上却无力反驳。薛宓一个眼色,听琴已经伸手往外让她了。楚天云只好点点头,说:“那我走了。宓哥哥,你自己……好好保养身体。”

      楚天云出来的时候,吴悠已经在外面等得不耐烦,正想往里走,见她出来,也就不说什么一同出去。楚天云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却发现一惯嘴碎的吴悠很长时间没有声音。她转头看看吴悠,疑惑的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安静了一路?”

      吴悠感叹了一声,半仰着头望天说:“哎,你说,这传言有的时候还真有准儿!清宁君果真是名不虚传呀!”

      “名不虚传个屁!”楚天云忍不住粗口骂了一句。她骂的是吴悠,那个“屁”字喷出的气体几乎要扇到吴悠脸上。

      她其实想说的是:“名不虚传个屁!他五年前强似现在十倍。”可她实在不想给吴悠这个色女更多的想象空间,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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