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从头越》吴泰

16、十六

　　第二天，楚天云起晚了些，夜里没睡好。她顶着两只熊猫眼到大理寺的时候几近中午。裴毓和吴悠已经去吉庆街了，只扔了话让她一起来。等楚天云忙忙赶到吉庆街凶宅时，裴毓和吴悠正坐在客厅里，一边陪站着地保彭良姑和几个差役。吴悠翘着腿，喝茶喝得没心没肺。裴毓敲着桌面，有些无奈何的样子。

　　“怎么说？”楚天云问。

　　裴毓摇摇头：“没太多新鲜的。早上差役们找了街坊打听一圈，都说这小君爷少与人来往。王纾几次出门不是去大宅就是去显宁观。张真人的确来过一两回，可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丝丝似乎是个腼腆善良的小子，从不与人口角。倒是吕安儿，这丫头喜欢斗戏，斗蛐蛐，斗鸡，斗狗，都喜欢。不过只看，不赌。”

　　楚天云嗯了一声，抬眼问：“从来不赌？”

　　裴毓摇头：“听说开始赌过几回，也不大，后来就不赌了。说是小君爷狠狠斥责过，后来再没赌过。因为之前几次赌的也不大，从没听过她欠赌帐。所以，除了张真人，咱们实在没人可问了。另外，早上吕府管家来人打听，问咱们都查得怎样。要是没进展，那府里催着定案呢。”

　　楚天云也学着裴毓的样子摇摇头说：“那有什么办法，去显宁观里访访张真人咯！”说罢揽着裴毓的肩要同去，被她拦住。裴毓一指站在旁边的差役：“她们早就去过了！张真人的架子可是真大，连门都没让她们进！说是这三五日内，张真人都在与清宁君讲求大法，请她们过些日子再来。听听，‘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吕管家怕是要坐到大理寺正堂去了！”

　　趁楚天云没做声的功夫，吴悠抖着二郎腿说：“要我说，咱就按吕相的意思，定了入室盗窃行凶算了。这歹人行凶一次没准还有二次，放在市面上多危险！得赶紧捉住关起来，是不是？天底下还有那么多贫苦百姓等着咱伸冤呐！咱不能因为吕相是权贵就对她家的事多上心，要一视同仁呐。是不是这个理儿？”

　　裴毓和楚天云双双翻了个白眼。楚天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慢慢说：“少不得我去走走门路吧。”

　　吴悠一下儿来了精神：“门路？谁的门路？天云对道法也感兴趣？”

　　可惜，连问几个问题也没人答她。

　　饭后，裴毓回了大理寺，说是手头有其他事要做，先行一步了。楚天云看着身边的吴悠问：“你就没别的事要做？”

　　吴悠嘬着牙，拖着长音懒洋洋答：“没有没有，反正回去也是应付那些包打听。裴毓可以天天挂着死人脸，我不行。我碎催一个没背景不说，还架不住人家几句问，没准儿人家还没问呢，我就都说出来了，还是躲着点好。”

　　楚天云想想也是，只好带着吴悠直奔显宁观。

　　进了山门没什么压力，但是再想往里走就被拦住了。楚天云和颜悦色的说：“请问小师傅，清宁君可还在观内？”

　　小道童点点头：“在是在，不过君上不见女客的，官人也不成。你们请回吧。”

　　“啊，我们不比寻常女客。请小师傅把这个转交清宁君。”楚天云从袖中掏出一张拜帖。吴悠凑过去一看，上面的抬头是“妹楚氏天云”的字样，小吃一惊，凑在楚天云耳边问：“真的假的？你别瞎写，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楚天云没看吴悠，却是对着那小道童说：“君上与我是姑舅兄妹，还望代为转交。”

　　小道童看楚天云的神色明显在怀疑，却又有些为难的拿着拜帖左看右看，正在犹豫时候从殿后转出来两个衣着华贵的侍儿。小道童像是找到了救星，赶忙跑过去，并招呼楚天云和吴悠上前说：“两位哥哥，这两位官人是来拜望清宁君上的。这是她们的拜帖。”递上拜帖后，赶紧退后了。

　　其中看似年长些的侍儿拿着楚天云的拜帖一看，左右扫了她两个一眼，说：“你们谁是楚天云？”

　　语气不善，可楚天云也只好说：“我是。”

　　那侍儿又上下扫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那两位大人请等等吧。”虽说了一个请字，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恭敬。

　　他二人走了，交头接耳，其中一个还回头嬉笑着看了楚天云一眼，转回头去又说了些什么。楚天云看着那两个侍儿远去的背影，越想越有些不放心。徘徊片刻后，她对吴悠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便迈步跟了上去。一边候着的道童忙上前阻拦，却被楚天云一把推开，呵斥道：“你师傅也不敢拦我，你如何敢多事！”

　　楚天云先紧跑了几步，远远看见那两个侍儿的身影就放慢了步子，保持距离小心跟上。她见他们拐进了一个月亮门，便也跟了进去。月亮门以内是一处宁谧的院落，天井内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榕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将落入院内的日光筛成金砂，匀铺了一地。院内却是无人，树后遮着主殿，殿内传来话音，楚天云小心靠近。沿甬道两边的地池里水莲田田，几条贪玩的锦鲤张着小嘴浮上来讨食，她也无心去看。踏上几级台阶，楚天云贴着殿墙往门内偷眼看去，却看见花厅入口处支了一架软幛，刚巧挡住内里乾坤。

　　好在软幛轻薄。浮绘了千峰翠色，万里流云的薄罗后朦胧踱出一个单薄清峻的深色身影，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到左，停在云光山色中，低头看着手中的帖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唉……”

　　“君上要是为难，就别见算了。”方才那个拿了楚天云拜帖的侍儿站在软幛边上说，“我开始还以为她是冒认的，原来不是。不过我瞧她只戴了个银丝编的海棠冠儿，不过六七品服色，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咱们打发了她，也不算什么。”

　　从薛宓单薄的身影后走上来另一个身影，斥责那侍儿说：“你年纪轻轻，家里的亲戚都还认不全，不要胡乱插嘴！”这人说话时走到软幛边上将那个侍儿推到一边，楚天云瞥了一眼，竟然认识，是从小伴在薛宓身边的大侍儿听琴。

　　听琴转身又对薛宓说：“照我看，不如见见。反正迟早要见的，在这里倒好过在宫里见，有什么话也好说清楚。君上觉得呢？”

　　楚天云听到这里不禁疑心起来——有什么话要说清楚？又是什么，在这里说倒好过在宫里说？

　　薛宓没有立刻说话，却似乎是走得远了一些，影儿也模糊了。过了一会儿，才依稀传来他的声音：“现在？在这儿就说？似乎不妥……又不知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要我说，楚小姐就是来公干的。”

　　这次答话的不是听琴，却是另一个声音。能在薛宓面前说上话的，不是听琴，就是另一个侍儿思琴了。这个疑似思琴的声音接着说：“我方才在外面听说大理寺的差役今早来找过张真人，被挡了回去。不知道张真人惹上了什么案子，让人追到观里来。楚小姐不是现下在大理寺当差么？没准就是来找君上帮忙，想捉了张真人去大理寺也说不定。”

　　“是么？”这一次，薛宓回答得很快，“不知道她们找张真人什么事。不过，要是这样，倒可以见见……她才回京不久，这里已物是人非，需要做点什么才打开局面吧。”

　　楚天云听见“物是人非”四个字的时候，心底莫名的颤了一下，于是没有细听思琴和听琴对于要不要见她的争执，默默的退了出来。一路走回去时心里念着心事，竟走差了道。找回山门时，吴悠已经坐在花荫下的条石愣子上歇凉，与小道童有一搭没一搭的着聊天。吴悠见她神思恍惚的回来，仰着头问她说：“没戏啦？没戏咱就走吧？”

　　楚天云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来时方向说：“再等等。”

　　没用多久，两个人影分花拂柳而来，为首的正是思琴。楚天云远远认出来，低声跟吴悠说：“快起来，要进去了。”吴悠赶紧起身，边拍屁股边说：“哎呀，你还真是他妹妹。”

　　楚天云先是不理，却发现吴悠手忙脚乱的开始整理衣冠，正冠正领正腰带正配饰。楚天云稍稍皱了眉，瞥她一眼说：“你差不多行了。”吴悠嬉笑道：“清宁君艳名在外，还没嫁人呢，万一我要走运了，咱俩不就成亲戚了么！”

　　楚天云心里正是不爽，明知吴悠是有口无心的人，却也忍不住要发脾气。可才想张嘴，思琴已走到面前了，只能收拾心情，转过身来。思琴上前先见了礼，才说：“楚小姐，君上方才正在歇晌，耽误些功夫，让您久等了。”

　　“无妨，”楚天云也还礼，微微一笑，“耽误他修行，我才不好意思。”

　　思琴带路，楚天云落后他半步跟在后面，吴悠和那个“打发了她也没关系”的小子走在最后。这小孩儿方才不情愿的上来，呐呐的似乎要赔礼，被楚天云越过，看也没多看他一眼。因为已是第三次走上这条路，楚天云有足够多的精力观察周遭事物，比如说数着思琴偷偷观察自己的次数。他并非紧张，也不是爱慕，仅仅只是在意。可他在意她什么呢？楚天云心里愈加不解。

　　没走多久就回到了那处小院，进了主殿后，楚天云见那架软幛已经撤了，便与吴悠进了花厅。屋内被午后的阳光照得温暖明亮，面东坐着一位玄色衣冠的青年男子，见她们进来，将手上的帖子放回桌上，缓缓站了起来。

　　楚天云打眼一看就愣在原地——五年时光而已，他怎么憔悴成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