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神话》碧落岚羽

12、第二个故事 属于神的珍宝（6）

　　“王……”
　　灰衣的星见轻声唤道。沙哑的嗓音已失去惯有的威严，只余下悲哀。
　　光线昏暗的大殿中，老国王孑然而立，跳动的烛火照不亮他已经显现浑浊的眼睛。他望着眼前一座高大的雕像，露出了孩童般迷茫的表情。
　　“沙拉德，你一定还记得他吧，我的父亲，荣耀时代的最后一个见证人……是的，你在他执政的第一千一百年来到了红炎山谷，那个时候，奥罗古陆的其他地方还是原始而混沌的荒原，而我们的工匠已经建起了这座宏伟的宫殿，把写满历史的卷轴一直叠放到了天花板……我曾经认为，世界上除了传说中屹立在时间彼岸的神的居所，再没有比这更壮丽的建筑，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能彰显文明与智慧的荣光！可你看看，现在它变成了什么样子……看来我们的时代，真的就要过去了…”
　　沙拉德沉吟片刻，冷静的答道：“王，或许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希望仍然存在，毕竟一切的契机，掌握在我们手里。”
　　“这契机已经招引来了恶龙！”阿约猛的回头，紧紧逼视着他的导师。“你以为我看不见吗？山谷外的阴影已经集结，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再也不是圣洁的乐土！一千年来与新生种族在边境上的冲突从未平息，这个大陆上的原始种族被一一征服！神兽的信使已于五天前来过，被拒绝一定令他们恼羞成怒！而你，比我更清楚他们为了什么而来！”
　　星见冷笑数声，灰眸中闪动着狂傲与轻蔑：“你怕了？阿约•古拉夏？红炎山谷的圣君，你在命运面前发抖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马上自杀来终结这种恐惧！吉克可以马上接替你成为山谷的主人和阵前的勇士，他才是我们的希望！可你，未完成使命的人，最好不名誉的死去，不要站在这里玷污你祖先的荣耀！”
　　“不……”老国王无力的辩驳道：“我不能让灾难从我手中开始……吉克，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他承担所有的痛苦……难道我的死还不能终结一切？”
　　沙拉德漠然注视着痛不欲生的老人，声音平淡如水：“王，少主将成为红炎山谷历史上最杰出的王，这是他的命运。神既已选中我们来作为祭品，我们又能逃往何处？只是我们既然握有利剑，就不应浪费它的力量，我们的敌人必须清楚，有一天红炎山谷中遍地流淌的鲜血，不光只有我们自己的，还一定搀杂着他们的那一份，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将为荣誉和尊严而战！而我，不论用什么手段，也会让山谷外的野兽们为它们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是的，不论用什么手段！”
　　“你说什么？！”阿约王震惊的抬起头，语气里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惧：“不……你不能…玷污坎帕朵拉的圣洁，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我们全族会遭受永世的诅咒！”
　　星见像枭鸟一样低低笑了起来。
　　“我想您误会了，我所能做的只有预知，命运的火种，却在山谷未来的主人的手中燃烧，我们拭目以待。”
　　说罢，他像一团灰雾飘向圣殿的门口，忽然又在高大的门廊处停了脚步，兀自喃喃道：
　　“蒂吉罗•雷莉雅克斯娜——属于神的珍宝，真是个好名字……欢迎你，创世神美妙的宝石，希望你在这里，过的愉快。”
　　沙哑的笑声停顿，他已迅速的与门外的夜雾融为一体。
　　“神啊，求仁慈的您……怜悯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吧……”
　　阿约•古拉夏颓然瘫倒，老泪纵横。

　　数千年的岁月磨平了石柱的棱角，原先乳白的墙壁也渐渐布上了细密的裂痕与班驳的水渍——神殿显然是老了，跟随它的主人们，一起不可阻挡的老去了。只有甬道两侧矗立的十二座线条拙朴的石像，用他们充满悲悯的神情，一成不变的注视着脚下蒙受灾难的子孙。

　　* * *

　　“时间这个讨厌的家伙，专爱和人作对！我想让它走快一点，它却偏偏比云飘的还慢；让它慢些吧，又像旷野上的风一样嗖的窜过去，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很多年的时间过去后，蒂吉罗、或者是雷莉雅，仍然能依稀记起吉克•古拉夏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男孩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悠闲而不羁的叼着一茎草叶，柔软的红发如同火焰在零落的荒草间蔓延，碧蓝的眼睛望着流云涌动的天际，目光也干净如雨后的晴空，没有沾染一丝俗世的微尘。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神殿外石墙下的一人多高的野草在微凉的的夜风里摇摆。熟练的翻过围墙时，吉克已经在心里暗自责怪自己了。应该把巡视的工作先放一放的，他想。这一年年初他接替了老将波特莱，担任了山谷防卫军团统帅的工作，尽管父亲认为他还太年轻，而这个职位通常是由经验丰富的老将领们担任的，但沙拉德坚持说他已经不小了，理应参与到族内的大小事务中来。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沙拉德好象想让他马上接管整个红炎山谷似的，真不明白他在心急什么，看来人活的太久果然会变的神经质啊。
　　雷莉雅一定等急了，本来约好在日落时见面的，现在可好，月亮也出来啦。
　　柔和的月光洒了满满一院子，古老的廊柱屹立在银辉中。这些是传说中荣耀时代的遗物，在它们被岁月摧垮的废墟上诞生了新的神殿建筑，仅仅留下这几根或立或倒的白色巨柱，带着遍身杂乱的藤蔓，迎朝日与落霞，沉默的见证着过往千年的辉煌与没落。
　　而今天，吉克并没有看到女孩像森林里的小鹿一样兴奋的向他跑来的身影，他疑惑的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庭院正中的那根最高的石柱上。
　　满月的光辉中，一个朦胧的银色影子坐在巨柱的顶端，全身沐浴在银白的光中，以致分不清这光芒到底属于她还是源于月的普照。她的身后，当年密林间草地上的小小身体拥有的娇弱翅膀，已经成长为一双完全伸展开的巨大白翼，灿烂的光华傲然划开了与黑暗的界限，似乎轻微振动就能掀起狂风暴雨！在她的身边，黑夜更浓重，月光更黯淡，这女神般的身姿集中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静静的闭目而坐，只有被夜风撩动的银发与长裙，还能证实她是一个真实的所在，而非幻影。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娇憨的小姑娘，长成了这般令天地失色的佳人？！
　　吉克愕然了片刻，试探的唤道：“雷莉雅？”
　　无反应。少女的表情安详而虔诚。
　　“喂！”吉克有点紧张起来，声音也大了十倍：“雷莉雅！你在干什么！快下来啊！”
　　这话倒真是有用，但见少女的身体晃了晃，忽然古怪的一歪，直直的从离地足有十几人高的柱顶掉落下来！
　　天啊！吉克差点大叫起来。再顾不得什么身份举止，少年以超乎寻常的灵敏与速度蹿了出去，直扑空中那片夺目的白色。
　　这时，空中的少女忽然轻飘飘旋了个身。羽翼恰到好处的乘上了一股逆风。正巧在吉克赶到时，不紧不慢不偏不斜的落进了他的怀抱，瞬间她恢复了往日的样貌，光芒和翅膀都烟雾的般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少年全身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觉得自己的一半灵魂已经飞走了。待到低头看时，却看见那双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接着吐出的话让他有了想喷血的冲动。
　　“吉克，你怎么才来？我刚刚等的好累哦，就在那上面睡了一小会……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可怕？”
　　少年恼火的跳了起来，正要发作又觉得不雅，就板起脸教训道：“就不应该管你，让你摔扁了脸才好！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睡觉，你真是厉害啊！最不可容忍的是居然这样毫无防备的泄露能量，还把翅膀露出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山谷内外现在有多混乱，万一有人把你当成山谷外来的奸细，我……”
　　他停了话，因为少女盈盈的目光正哀怨的望着他。该死！他心里骂道。从初遇至今也有一百年了，自己怎么还是无法抵御她的目光呢？
　　“对不起，”女孩小声说，“下次不敢了。你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我不生气，我只是担心你嘛。”
　　“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啦！笨蛋！啊！”
　　他正想安慰她不要放在心上，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前一刻还委屈可怜的凶手欢天喜地的用最快速度跑开了。
　　“不生气你还教训我！吉克才是大笨蛋！哇哈哈！”
　　眼看着那小魔女跑到围墙边上，比他还老练的一系长裙，手脚并用几下就翻了过去。
　　等到他追上时，雷莉雅已经稳稳的坐在墙外等候的卡古亚的背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暴躁的黑龙对这位神秘的少女十分的宽容，竟然允许她作为主人之外的唯一可以骑乘它的人，任凭这个不老实的小丫头好奇的揪它的鳞片拽它的独角。甚至，还有几分尊敬，有次吉克无意中发现，龙在少女爬上它的背之前，总是驯顺的垂下它高傲的头颅，这是灵兽最高的礼节。
　　不管如何，她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吉克看着随意的抚摩着卡古亚背脊的少女，安慰自己。可能有些地方异于常人，也只是她原先种族的特点罢了。毕竟，山谷外再也不是蛮荒之地。
　　“吉克，我们今天去哪里？”雷莉雅笑嘻嘻的问道，语气愉快且毫无负罪感，显然已经完全忘记刚刚捉弄过他了。
　　她这样的女孩，或许无论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也让人不忍责怪吧。
　　吉克不由自主的笑了。
　　“今天我们去河畔看火祭典，虽然可能结束了，不过看看余兴舞蹈还是不错的……喂！留个地方让我上去啊！”
　　卡古亚嘟哝了一声，看来对两个打打闹闹的家伙挤在自己背上有点不满。它昂起头，扑展遮天的黑翼，做起飞前最后的准备。
　　“不许走！”
　　忽听一声清脆的断喝。
　　吉克心中一沉，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女站在石墙边，一脸的惊讶与愤怒，娇小的身体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她快步走来，挡在卡古亚面前，“哥！你好大的胆子！”
　　“兰琪！别胡闹！”看清是自己的妹妹，吉克哭笑不得的说。
　　“我早就在注意你了！这些天你总是魂不守舍，隔几天就偷偷溜出去，没想到你是来见她啊！父王一再叮嘱我们不要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接触，你为什么不听？”兰琪厉声说，“你马上就要接任族长之位了，这么任性懒散，你让父王如何放心？”
　　好一大通训斥！吉克只觉得心中的火气直往上涌，多日来的烦躁压抑一下子爆发了。
　　“是吗？”他冷笑，“你倒是父亲的好女儿，竟然跟踪你的亲哥哥！是不是父亲也委托你对我严加管束了？我任性懒散让父王不放心，干脆你来接替族长的位子好了，我闲散惯了，怕是以后统领整个山谷时，做出不合你们心意的事情来！”
　　兰琪从小到大，一直被哥哥宠爱，还从来没挨过他这样尖刻的挖苦。她呆呆的咬住嘴唇，眼里立时见了泪。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哽咽道，“现在山谷内外这么混乱，你还和这个不知来历的女人来往，难道没有发现父亲很担心你么？我是为了你好……”
　　“我警告你！”吉克低吼道，“不要一口一个不知来历、来路不明，雷莉雅从没有做出半点损害我族利益的事情。如果我不来找她，她连神殿都不会跨出一步！你不要像个疯子似的胡乱污蔑别人！她和家人失散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在这么陌生的地方生活，居然这样侮辱她，你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我把她带回来，自然要对她负责，保护她！今天晚上的事情，你愿意告诉谁都可以，我明白的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除非跨过我的尸体！只是以后，你也不必再叫我哥哥了！”
　　说罢，他大声对黑龙命令道：“卡古亚，我们走！”
　　龙发出尖利的长鸣，后退两步绕开泪流满面的兰琪，直冲向苍蓝色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