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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风雪夜归(1) ...

  •   除了京城与关家余下的七百余人汇合,一行人不敢停脚,行军两日,才令全军扎营休息。

      这天已是腊月二十七日晚,一路上大雪时续时停。炊烟从路旁田地间袅袅升起,魏云音脸色不好看,摸着右胸忽然大喘气起来,韶容刚挪过来,她就猛吐出一口血,浇在火堆上转眼化作青烟。

      血腥气冲面而来。

      魏云音背手擦了擦,韶容神色大变,立刻叫军医过来给她断脉。

      魏云音摆摆手直说没事。

      韶容却按着她的手让军医瞧过,那军医是关家府上养了许多年的老大夫,白须白眉,也是德高望重的样子,摇摇晃晃走来,只说她是需要休息。

      魏云音笑道,“说没事了。”

      老大夫却板着个脸,“你们年轻人一个个仗着身体康健就不要命,该睡就得睡,该吃就得吃,你这个样子还想上战场,要是落了病根,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大夫没见过魏云音,见她一身战袍,只道是个兵士。开了方子也没处煎药,只好把随军带着的消炎药丸子让她先吃着,吃过之后韶容让她枕在腿上睡,魏云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往一边看。

      火堆近处坐着苏沐染,正一眼一眼往这边看。

      魏云音说,“嫂子还要人照看,我这儿带着人呢,不必特意照顾我。”说着高声喊柯西过来。

      柯西也就老老实实过来,让她趴在背上睡,待人睡熟了,才把她扶着,轻轻将她的头挪到腿上。

      夜深起来,已是不知几更天了,火焰渐渐弱下去。柯西往里添了两根柴,火又旺起来,照在魏云音脸上不舒服,她拿手遮了遮,迷迷糊糊地以鼻音问,“什么时辰了?”

      柯西的大掌不轻不重地搭在她眼睛上,回她,“还早,天还黑,睡罢。”

      北狄人说西陌话带着难以形容的生硬,柯西声音低沉又雄浑,压低了声音说着仍有些嗡嗡的,魏云音在他腿上侧了侧身,将右肩伤处让出来,眉头松动,脸朝着他的膝头睡了过去。柯西就摊着两条腿歪靠着树,手依然是搭在她眼睛上,免得她被火光晃眼睡不好。

      不一会儿柯西睁开眼,见不远处对坐着的韶容正看他,静静对视了会儿,他闭上眼,不甚在意地靠着树休息。

      夜色安宁,将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包裹着入眠。

      天空中孤月沧桑,难得有月光,忽然柯西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猛睁开眼。

      韶容看着火堆,柯西一动他也便看过来,见柯西的手摸索着身边长刀,韶容神色一变,将苏沐染推醒。

      柯西也叫醒魏云音。

      刚一睁开眼看韶容神情,魏云音立刻趴到地上以耳贴地,再直起身,稍微松了口气,“大概有几十匹马。”

      于是一个接一个把兵士都叫醒,这会儿天漆黑,赶路都不好辨明方向,来人不多,还不如就原地等待。

      关家军早年是跟着镇边将军的,关陆的父亲死后,本是散的散了,能留下来的都是精兵。这会儿一个个操戈整队,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马蹄声踏破阒寂,自五里外奔袭而来,头前一人披头散发,还远着就大声喊,“别动手,魏将军,下官楚行云,带着城北驻军的兄弟来啦!”

      翻身下马的一团黑影迅速跪倒在阵前,抬起来的脸哪儿还辨得清是楚行云,他一脸的血,一身的灰,跪在地上冲魏云音一笑,“苏峰、胡二都在后头,咱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们都来啦,还请将军笑纳。”

      楚行云报完,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魏云音抖着唇不知说什么好,只走上前去在楚行云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那小子哎哟哎哟地叫,直道,“轻点儿轻点儿,我这身上有伤呢!”

      魏云音变了脸色,“伤了哪儿?军医,过来看看。”

      楚行云忙不迭制止她,“不忙,弟兄们在后头,等都归队了,再点一下伤兵。你是不知道,京城乱作一团,九门戒严,还好我们反应快,跟你们前后脚出的城。嘿,要不是小爷我机灵,这一路行来,早被拦下了。”

      他手在怀中摸了一转,拿出来一沓皱巴巴的文书,上头豁然都盖着兵部和安伯玉的印。魏云音一愣,手在空中空悬片刻,忍不住又笑着拍他,“你小子很聪明啊,什么时候来的这一手,安伯玉一定被你气死了。”

      “你不知道,袁丞相手上那份,还是我给盖的。丞相被大皇子软禁在府中,小爷我去瞧,嘿,还不让我瞧。不让我进我就翻墙,丞相让我搞一份,我就搞了。怎么,丞相大人没与你们一道?”

      楚行云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囊,一仰脖子,痛痛快快足喝了一半,才洒了点水,就着袖子把脸抹一把,还是个嫩生生的少爷样子。

      见魏云音不说话,楚行云灵活的眼珠子又一番搜寻,没见袁勖怀,也便不问了,只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大皇子同袁丞相那是吃一碗饭骑一匹马的交情,不会有事儿,顶多就是再软禁起来。”

      于是大家重又坐下,魏云音手头拿着把样式简单的剑翻来覆去地看,此前睡的那一会儿,已让整个人都清醒了。这会子听见有人吹笛子,她翻来覆去看那把剑,一会儿拿手轻轻抚摸剑鞘,一会儿拔出剑来拿干净帕子擦拭。

      柯西在她旁边端坐着,看着天上月亮,低声说,“你会回去的。”

      魏云音说,“那是自然,就不知道这一仗要打多久。”

      “不会太久。”柯西说。

      “嗯。和自己人打仗,用兵不能像从前,怕不好打。”

      “你表哥有主意,一个好的将军,好好听令就是。”

      魏云音嗯了声,她有些走神,一直在想袁勖怀袖手站在城下,城门关起的那刹那,那孱弱的文士,头一次在她心底里高大起来,宛如夜色,沉凝得让她有些有些喘不过气。

      柯西拿手肘碰了碰她,魏云音醒过神,看到眼前递过来的酒囊一愣,随即笑着接过来就是一大口。

      柯西看着天,也喝一大口。

      “想你徒弟吗?”魏云音问。

      柯西不作声,片刻后鼻子里嗯了声点头。

      “他也是我的恩师。”魏云音说。

      柯西的浓眉动了动,转脸过来看她,“那个风一吹就倒的丞相?”

      魏云音笑起来,“别瞧不起文臣。”

      “嗯。”

      “当年我进京,还是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也没有门路。若不是他,早活不到今日。”当年季家惨案,若不是袁勖怀偷换死囚,也便没有魏云音后来入京,兴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命定。

      “他原来不是不想见我,只是没法见我,放我们出京,不知道韶武会如何震怒,我挺担心他的。”

      柯西嗯了声。

      魏云音嘴角自嘲地勾起来,她知道柯西不懂,却只有向着这个木讷的家奴,说什么都行,反正他也不会蹦出来命她怎么办。

      “你恩师现在,一定也很担心你。”柯西说,那双有点突的凶目垂下,拿树枝戳了戳火堆,“我就挺担心我徒弟。”

      韶武当日威胁魏云音的话,如今她想起来,觉得真假恐怕难说,兴许韶武只是为了乱她心神,一切都只等重返江州家中才知。魏云音这会儿也不欲去想,与柯西的酒囊碰了碰,又喝了一口说,“够了,喝太多不好。我再睡会儿,你看着。苏峰他们过来也不用叫醒我。”

      柯西淡淡应下,就又让魏云音躺他腿上睡了。

      翌日天不亮,整军点人,行到此处,除去关家军,楚行云带来的多是当年随魏云音作战的手底下将士,现在在朝中多已连升两三级,再次也是个副将了。重见旧日袍泽,魏云音红着眼敬他们酒,酒囊依次递过去,一人一口兑了水的淡酒,就算是结为生死同盟,命系一处。

      天边泛白,一队兵重新上路,往南行。这时节江面结了厚厚的冰,将士都下马,将麻布裹在人和马足上,分小股队伍渡江。

      足足没命跑了十天,才抵达青州,青州布防司徐云安带着一干手下在城门外相迎,进了城并未直接回营,也是带着韶容去知府大人府上。

      街道上许多百姓出来看是怎么回事,拖家带口的都知道是要打仗了,想出城的人不少,都被拦在门内。等到了知府衙门,魏云音才知道青州已经是徐家的天下,知府大人恬着张老脸出来迎,在衙门里摆了一桌子的好菜,又在二进三进的院子里摆酒席杀猪取牛地给这些当兵的吃顿好的。

      一顿酒肉饭菜下来,累得不行的关家军又恢复了精神。

      楚行云带出来的几个兵部官员还干他们的老本行,去点兵分配差事。从知府那儿出来都已是黄昏了,魏云音本拟带着柯西去军营里睡,韶容说军中寒凉被子都不够,干脆去他院子里睡。

      魏云音自然要把柯西捎上的,怎么也是自己府里的人。

      青州城宵禁早,不比在京城彻夜街上都多少有人,他们徒步走到一间大宅外头,看着是寻常富贵人家。韶容上前去敲门,然后朝魏云音说,“五日前让人传的消息,要来青州,总要先准备好地方吃住,不然那么多兵,总不能都堆在城门外连顿饱饭都没有。”

      魏云音心不在焉地点头。

      一来青州见许家祖奶奶辈的老人都来见礼,也听着席上人谈话,魏云音多少明白过来,韶容要夺位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青州徐家当年也是朝中重臣,想必是先帝的势力。烈帝也是可怜,恐怕到死都不知道瑬丹留了这么一手。

      只是队伍要收编起来也难,先帝在时是女兵,这些潜伏势力,男女兵都有,朝政现在是男人说了算,但其中也不乏想借此次起事恢复母族家地位的人。见韶容带着魏云音,魏云音又一身重甲,自然以为这个先帝的儿子也是要复前朝旧梦的。

      那些个人精怎么会看不出,就算韶容登位,也未必会改变西陌现在的男女地位,但押宝在韶容身上,总比押宝在烈帝那个夺位的皇帝身上要稳妥。后来听得烈帝已驾崩,一个个不仅没有哀伤,席间反倒热烈了些许。

      许家做主的是两个当家男人,三个女人也是披着战袍。

      入朝前魏云音住在安水村小镇上全然不闻国事,后来上京,只见得北方俨然已经是男人做主的场面,打仗虽要途径一部分城镇,但大抵上行下效,那些个不服男子改制的女人也不敢出来说什么。

      数十年过去,没想到南方竟还有人想着要复古,要让女人当家做主。

      白灯笼把地面照得明晃晃的,魏云音搓着手,这已经是正月初六了,刚一开门,便见得府中张灯结彩,屋檐下都挂着红色灯笼,树枝上也挂着红绸子。

      韶容大步跨进去,走到中庭,才负手转过身来对魏云音道,“表妹,今夜便是咱们过年了,庆祝大家劫后余生,也给你嫂子压压惊。”

      已许久没得这样的安宁日子,魏云音一愕之后,步入门内,只见院中摆着好酒好菜,腊味飘得满院子都是,在知府那儿吃的那顿,大家都没心思吃菜,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将这些久没打交道的兵,真的收为己用。

      坐下后韶容吩咐不忙开席,领着魏云音和柯西去后院换衣服,三人都换了干净的武袍,又让丫鬟把头发解下来重新梳过。魏云音先打整好,去隔壁院韶容那儿,他还在更衣,她就站在屏风外头说话。

      “这院子不错,是知府大人的院子?”

      “不是,是城中大户,临时征用的,府里下人都是知府大人一点心意。不能和京里头比,将就住着,也住不久。只是咱们也算有个窝了。”

      话音未落,韶容从后头理着袖子走出来,一身月白色的蟒袍将他衬得玉面生光,韶容本就生得贵气,这番消停下来,他精神也为之一振,显得意气风发。

      魏云音连连赞叹他生得好看,韶容只是笑戳了戳她的脸,“都掌帅印了还这么没规矩。”

      来了南边,韶容的兵都是要给她用的,帅印只是早晚之事。魏云音也笑挨了说不说什么,亲自给韶容擦完脸,又替他梳头,最后将金镶玉的腰带替他束上。

      登时又是一副威仪堂堂的王爷相,当然,他的心不止于一个王爷。

      等回到席上,又见别的官员也纷纷来了,府门大开,门口站着小厮迎人进来。魏云音与韶容同桌,没请青州当地的大族,只请韶容自京城里带出来的文武官员。这些人敢公然自京中逃出,自然是信得过的,拿全副身家站了队的。

      魏云音这才豁然发觉,站韶容这边的还不少,至少有数十名六部的官员是她打过照面的。大家也是死里逃生,觥筹交错间都是满面喜色,死里逃生全当今日重生了。

      魏云音一边坐着韶容,柯西被打发去另一桌,她另一边坐着楚行云。楚行云的胳膊还吊着,吃菜吃得满嘴是油。

      魏云音拉了拉他的袖子。

      楚行云脖子一直,好不容易把满口鸡肉吞了下去,擦擦嘴问,“怎么了大将军?”

      “我问你一事。”

      “说就是。”

      韶容已不在位子上,各桌去敬酒了。魏云音直视着桌面,一边夹菜,一边不动声色问他,“你离京后,同丞相大人还有办法联系吗?”

      楚行云笑笑,“小爷要是把手机带来了就有办法了,不过带来也没电了……”他话说得很小声,魏云音忍不住又问。

      “说什么呢?”

      “啊,我说这跑出这么远了,没法子联系。袁大人不是养了那么多鸽子吗,你就等他给你千里传书呗。”

      失望满溢于脸,不过想想也是,这么远,就算信鸽受过训练,要怎么找她都是问题,又不是海东青,那就是几只胖鸽子。

      “不是我说,你就把袁大人敲晕了,带马上跑,又怎么地了。”

      魏云音闷闷道,“情势紧急,忘了。”

      “你是被丞相大人吻晕过去的罢。”

      那场面好多人都看见了,楚行云也不知从哪儿听得,跑来拿话笑话她。魏云音正色吃东西,耳根子却全红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们那儿当大街都能亲嘴儿。”楚行云满不在乎,吃得满嘴流油,又拎起酒壶直往口中倒。

      一顿饭魏云音吃得心不在焉,但总算是过了个热闹年,等酒席撤去,院子里又放了顿鞭炮,虽说是闹腾,但青州城里无人不知来了了不得的人,百姓也不敢说什么。

      到了夜里,魏云音在床上免不得一顿翻来覆去,有了床,反而睡不着了。她心里想着舒窈和夏扬两个,不知是否平安,青州与江州就隔着二百里路,若是无事干脆让柯西快马加鞭过去接人得了。

      这么一想,魏云音便起身去院子里找柯西。

      柯西也没睡,在院里石墩上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云音凑过去,骤然一拍,柯西反手就来拿人,二人借力一推,两相错开。

      柯西看她一眼,问,“有事?”

      “嗯,找你来的。”

      “说罢。”

      “明日一早,你就从青州府出发,去江州一趟,看看情况,把两个小孩带回来。”

      柯西嘴角略勾露出笑意来,点头爽快道,“好。”

      “我就知道你也想这事,快去快回,青州估计还要住些日子,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得,要整兵要派人去管这些久无人用的兵也是很多事,大年之前把他们俩带回来,我们一小家子人还是过个年。”

      柯西点点头,从石墩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积的霜,将头发一拨,露出张英武的脸。

      “咱们住的院子里有口井,你在井边好好找找,仔细地找,有根钓鱼线,很细,很难找,不过仔细找总有的。把下头吊着的东西,给我捞上来。”

      柯西愣了愣,显然是不知道魏云音在井里藏了东西。

      “看我干嘛!让你捞你就捞,好好找。”说着抬腿便踹,柯西躲得也快,轻轻嗯了声。

      魏云音这才放心,又对他说,“那东西比命重要,你把自己个儿丢了东西也得给我拿回来,听见没有!”

      柯西眉峰皱了皱,才道,“我不会丢,东西也不会。”

      知道他听不懂绕话,魏云音看他那脸木讷表情,禁不住莞尔,摇了摇头回屋去,这一回倒是睡得十分香甜,一觉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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