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当歌》轻微崽子

116、丧钟（2）

　　与柯西退回门内又命人拿丈许长的大棒将门顶住，魏云音一回身就看到韶容正匆匆往门边走来，忍不住吼道，“都躲到廊下去！”

　　一时间皇子府内家丁乱作一团，初时不明状况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箭雨自空中飞落，没来得及躲入回廊的家丁被射得嗷嗷直叫。

　　人声和箭声混杂成一团，魏云音扯着韶容便往二门走，一边走一边问，“还有别的门出去吗？”

　　“后门开在小巷中，兴许那头没人。”韶容一边说一边往院中看，箭雨只射了一阵便停了下来，他也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有些震惊，神色慌张，“谁放的箭？”

　　“不知道，我和柯西刚出门对方就开始放箭，也没看清。怕是来缉捕我的，连累了你们……”

　　“这时候跟我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再派几个好手跟着你，从后门出去。”

　　魏云音忽然停下脚，神色凝重，嘴唇嗫嚅半晌犹豫道，“表哥，让嫂子收拾东西，你们和我们一起走。”

　　韶容这才意识到不太对。

　　“京城已不安全了，无论是谁下令，对着你的府邸放箭，显是已经得了上头的命令。烈帝不在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柯西，你去后门看看，等着我们过来从后门走，先出城……”

　　话未说完，又有小厮匆忙跑过来，跪在韶容身前禀报，“殿下，后门也被兵围了，有几个人求见，一人说他是礼部的大人，姓关……”

　　韶容松了口气，“是关陆，放他进来。”见射箭已停，韶容脸色为难，显然在犹豫到底走不走。

　　“别想了，早晚要出城的，耽搁下去，你要是被擒，就都完了。”

　　韶容安静地看着魏云音，她还要说什么，韶容把手一立示意她不用说了，带着她往内院去，“你带你嫂子走，我不忙走，毕竟我是父皇的儿子。”

　　内院里听见动静正打发丫鬟去看怎么回事的苏沐染见他两个进来，又看韶容脸色黑得吓人，一时间欲言又止。

　　魏云音说，“嫂子，你赶紧收拾细软，跟我一起出城。”

　　苏沐染慌忙问，“怎么？”

　　“城中已乱，嫂子别问那么多了，赶紧收拾。”

　　苏沐染看一眼韶容，见他颔首，这才和丫鬟一起收拾东西。带上苏沐染就不能让她骑马了，魏云音又吩咐人去准备马车，与韶容出了屋子，在院中站着说话。

　　刚说没两句，关陆便从门廊下被人引进来。见魏云音也在，脸上也没什么诧异，走过来一抱拳，“关家军共一千零三百，末将点了五百人，皇子府前门已被羽林卫堵住，从后门小巷走，上了街面还是要与羽林卫碰上，避不了一场恶战。其余兵士都在城外接应，听凭殿下吩咐。”

　　羽林卫负责皇宫守卫，只有千余人，但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且也不可能全部出动，门外大概也只有几百人。

　　魏云音想了想，对韶容说，“表哥，你还是跟我走，留在这里太危险。”

　　关陆也说，“羽林卫打着捉拿叛将的口号，说殿下您包庇叛将，也要一并捉拿。”

　　“现在城中这么乱，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听魏云音一说，韶容神色为之一凛，但仍旧有些犹豫。此时前院传来撞门的轰隆声，几乎盖过京城上空盘桓不止的丧钟声。

　　韶容无奈摇头，“那就一起走，把这身衣服换了，穿我的甲衣。”

　　说罢韶容和魏云音两个去换上铠甲，出来时候见着柯西过来，魏云音把手头铁甲往他身上一披，柯西身材高大，不太合身，也只好勉强披着，柯西过来禀报，“后门没被围，但有个人闯进来了，带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他只身在门外相候，要不要拿下？”

　　韶容双手一振，关陆替他系上铁质的腰带，他诧道，“几个人就闯了进来……”

　　关陆说，“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天降大雪，天色从晦暗不明到彻底漆黑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功夫，关陆从黑暗里带着个人进来了。

　　那人披着顶墨色的大氅，手在大氅里袖着，大氅连着兜帽，他低着头，快步跟在关陆身后行来。

　　落雪将青灰屋檐压得发白，韶容眉毛动了动，尚未开口问，再看一眼关陆，目中显出不可置信来，关陆却一点头。

　　韶容说，“我去看你嫂子打点好了没。”

　　旋即不等魏云音答就带着关陆从廊下走了。魏云音觉得奇怪，走上前去问，“你是何人，专程来找我的？”

　　那人衣袖素白，手指纤瘦带着疤痕，将兜帽揭下一刻，魏云音呼吸一滞。

　　来者正是袁勖怀，他形容憔悴，下巴长出了青碴，深邃的眸定定看着魏云音，京城一别三月，魏云音冷冷瞥他，后退一步，低头笑道，“丞相大人是奉命亲自来捉拿我的？”

　　袁勖怀却猛地上前两步将魏云音纳入怀中，将她的头按在自己颈侧，一时间他身上寒气激得魏云音眼眶发红，抬手将人推开。

　　袁勖怀不依不饶又抱住她，紧紧抱着，生怕有个疏失。

　　魏云音登时双腿发软，鼻子发酸，怒道，“你来做什么，城里头这么乱，在外面瞎跑什么！还不滚回丞相府去闭门谢客！”

　　袁勖怀只抱着她不说话，片刻后，二人分开，才细细端详魏云音，说话声音直发哑，“你没事就好。”

　　魏云音这才发觉袁勖怀握着她两臂的手直发颤，他腰上挎着剑，正是她赠他的双剑中的一把。一时间后头发涩，赶忙抬头迎着雪片，片刻后待心头那股躁动不安平静下来，才问他，“你过来有什么事，赶紧说罢。”先时魏云音本是要去找他的，但全凭一股冲动，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这会儿见了人，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本来要问他的事却都不重要了似的。

　　袁勖怀从怀中取出文书，是兵部的通关令，盖了兵部的印和安伯玉的私印，以及袁勖怀亲自写的通行令。

　　袁勖怀说，“兵部的是此前写的，未曾想能派上用场，你马上带韶容出城，往南走，等来日安稳了再从南边过来。”

　　魏云音听得有点发懵，撞门声还从前院声声传来。

　　“你不是和韶武一伙的吗？”

　　情势危急，袁勖怀脸上却扯出了笑，摸了摸魏云音的脸，又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耳朵和鼻子，魏云音登时满面通红，还要说话，喊道，“别闹我，把话说清楚，你不是要扶持韶武做皇帝吗？”

　　袁勖怀一双黑瞳定定望着他，他的学生，他的情人，他唯一的一点私念。

　　“你们先去南方，余后诸事，来日再说。这会儿没功夫解释了，快走罢。”

　　此时韶容、关陆带着苏沐染及一个贴身的丫鬟扶着苏沐染，从廊下过来，韶容目光落于魏云音与袁勖怀交握着的手，又倏忽间移开，问她，“现在就走？”

　　不等魏云音答话，袁勖怀紧紧握住魏云音的手和她手上的文书，然后毫不犹豫地松开，对韶容点头，“现在走，再晚兵部点了人过来就来不及了。”

　　说着一行人便一个带着一个往出皇子府的后门，魏云音一直抓着袁勖怀的手，她心绪烦乱，有许多话想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魏云音和柯西骑马，韶容、苏沐染和个婢子坐马车，其余家丁有武器地带着武器也冲了出来，关陆带的兵在后门外等着，袁勖怀带的暗卫不知去哪儿了。

　　魏云音上马后对袁勖怀伸出手，他一笑，借着她的手劲上了马，坐在魏云音身后。

　　马鞭子重重抽下，魏云音一夹马腹，柯西那边也提缰走马，并行在她身侧，前后有关陆的兵做护卫，将韶容的马车围在中间。

　　袁勖怀的手环住了魏云音，她低头看看，背上伤口被袁勖怀压着发疼，却没说什么，只是勾着嘴角，心情十分愉悦，“你也同我们一起走？”

　　袁勖怀的脸在她背上依恋地蹭了蹭，二人靠得很近，耳畔都闻得丧钟声。一队人在暗夜中冒着雪窸窸窣窣地前行，落雪将魏云音的眼睛眉毛都打湿，她目光远远望着通街的店铺住屋亮着的微火。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与袁勖怀离得如此近，就像是两个人的心都活生生热腾腾地贴在了一起。

　　到得城门口，城门早已经关闭，数十人在城门下巡防。守城的卫兵上来盘问，见是一队兵，立时警惕起来。

　　魏云音下马将文书交出去，守门卫怀疑地看了看这几百人，士兵回去和校尉禀报，不一会儿，那校尉亲自过来，是个黑瘦的高个儿，见了魏云音便问，“兵部命你们出城去哪儿？”

　　魏云音说，“兵部的机要，何时要你一个守门校尉来过问了？”

　　那人被魏云音阴沉的声音威吓了句，手里掂量文书，见她还有丞相府出的通行令，刚命人放行，忽然间一声响亮的传令响彻长街——

　　“不能放！皇上有令！关城门！所有人等，不得出城！”

　　丧钟未息，来者口中称皇上，自然不是烈帝。显然韶武已自立为王，魏云音心念电转，自身边守卫手上躲过长矛，将力灌于臂上，长矛飞出。

　　马背上那人直直栽下。

　　守城校尉大觉不妙，大声吼道，“快，关城门！”

　　从队伍中走出个人，校尉显然认得袁勖怀，袁勖怀将兜帽掀下，走到他跟前，沉声道，“这队人，是兵部要派出去的，如今城中情势紧张，皇上驾崩，要传话给各州。”

　　校尉一时犹豫起来，也不知该不该听，还要说话。

　　袁勖怀已变了脸，冲一旁的卫兵道，“拿下，即刻革除守城校尉之职。”

　　那校尉慌得不行，将袍襟一撩，跪在地上请命，“丞相大人，小的也是……也是拿不定主意……大人……”说着回头对身后人吩咐，“放行放行，立刻放行！把城门打开！”

　　袁勖怀将帽子兜上，看他一眼，又从怀袖中摸出银锭子来赏给他，“今夜之事，日后朝中问起，本官来担，你既然是守城校尉，如此胆小，恐难有作为。银钱请你的弟兄吃酒，今夜之事，无人问起，便不用提。”

　　魏云音知袁勖怀存一丝侥幸，这么大的事，一旦他们出了城，韶武将宫中整肃完毕，恐怕就要查下来，他与温惠之事，那夜观之，韶武恐怕是存了敌视之心的。

　　她越想越不对，上了马又下马，站在城门口，把马缰丢给身边人就跑了回去，将城门下站着的袁勖怀紧紧抱住。

　　二人身躯发颤，袁勖怀抬起僵硬的手，也将她抱着。只片刻，魏云音一撩袍，跪倒在袁勖怀脚前，“请恩师上马，与徒儿一同出城！”

　　袁勖怀望着她的跪姿，多年沙场征战磨砺，魏云音全然武将做派，她抬起脸来，眼孔发红，将袁勖怀看着，一眼万年，千言万语，都不可说。

　　袁勖怀嗓音发涩，“还叫我恩师？”

　　魏云音耳根发烫，眼中顿时涌起泪水。

　　校尉觉得不对，听二人谈话，猛然醒悟过来，大声召集守城卫兵，“是叛将魏云音！不能放！弓箭手！快！把人拿下！”

　　袁勖怀回过脸，将人看着，那校尉一时也不敢围上来，只是面皮僵硬抽搐，怒极道，“丞相大人，您私放叛将，皇上知道了，也是重罪！现在把人拿下，小的绝不上报！”

　　丢了官职事小，真放了魏云音出城恐怕满门都要掉脑袋，那校尉立刻下令让人登上城墙，架起弓箭。

　　袁勖怀将她从地上拉起身，二人正惜别，校尉不明就里，见二人抱在一处立刻松了口气。一时间也不命人上前，这时分袁勖怀也不避讳众人，将她的头抱着，就凑上唇去。

　　情绪激动之间，二人都发了力地疯狂亲吻对方，直到唇间尝到了血味，袁勖怀才松开她，静静地看她，低声道，“一路多保重，我等你杀回来。”

　　骤然间校尉带着人冲上来，魏云音从背上拔下长剑，砍倒最近两人，飞快回身跃上马背。

　　城墙上箭如雨下，马蹄声狂奔外逃。

　　她的马融入关家军中，回首见得。

　　风雪飘摇，乱军之中，袁勖怀袖着手，纵十数柄刀架在脖子上，他仍旧丰神俊秀，端正地立于天地间，不曾动摇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