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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风雪夜归(2) ...

  •   青州衙门第二天便出了道公告,不让百姓出城,城门也加强盘查,无论往来,都要有衙门出的令才能出入。青州知府衙门后面连着徐家的家宅,将院墙一连通,扩成六进的大院,俨然是个小朝廷。

      军队重新整编,不仅韶容带过来的将士要有一职,青州布防的兵,徐家的家兵,都得重新编排。把个营房里闹得乱嚷嚷的像菜市场似的,晨起去营房就开始混闹,楚行云在兵部干的是文职,带来的也有几个主簿,就把桌子张在院子里,找几个兵拿着长矛命所有人排队,无论来头,拿着上头人的举荐,先排队登记,三日后派职。

      初七一早开始排,连着初八初九营房都是一片混乱,到初九傍晚,才算松缓下来。楚行云抖着手对魏云音苦道,“小爷这胳膊都要写废了。”

      旁边的主簿原是在兵部跟着楚行云的,也知他吵吵嚷嚷的脾性,只笑不说话。

      魏云音这边还在排人事,头也不抬道,“还歇不成,今天晚上还得接着干,吏部就没带个人出来?任命文书也都还没有,这些人的履历也都不全。总不能整成乌合之众,按着城北驻防军的编制,组装重排,还得编出其余五地的军制……”

      话没说完,楚行云就“哇哇”一阵乱叫。

      魏云音知道活儿是干不完了,干脆把笔一撂,拉着楚行云起身,半推半揽着他的肩,替他捏捏胳膊,“咱们去喝酒先,晚上再挑灯夜战。”又回头对目瞪口呆的主簿兵卫们吩咐,“开饭开饭,今儿晚上是别想睡了,想干嘛的都干嘛去,酉时初刻,我要点人的,少了谁扣银钱啊。”

      他两个找了个酒馆,正喝酒吃肉,魏云音刚喝了半口,就被楚行云止住,“你身上有伤喝什么酒。”

      魏云音看看被他抢去的酒坛,自己又去柜前要了一坛。

      楚行云拿她没办法,小口小口嘬着酒,看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老百姓,这会儿天色将暮,通街都是赶着回家的人,一天的劳作结束了,碰上个熟人就停步闲话几句。

      “四殿下说什么时候征兵没?”

      端起的酒碗放了下来,魏云音看门口一个壮年抱着自家小孩,手里拿着拨浪鼓逗弄,又在小孩额头上亲了亲,她口中的肉顿时有点不是滋味,一边嘴角略勾起,“看吧,还不知道朝廷那边什么个情况,还要等探子,你们兵部带出来的人也得算算,朝廷有多少可调集的兵马和粮草。我们这边也得清点六地物资,只是要找个打仗的由头。”

      楚行云的脸凑近魏云音,压低了声问,“将军不觉得烈帝之死,大有文章吗?”

      魏云音笑着摇摇头,“空口无凭。”

      楚行云也是无法,喝口酒说,“能把太医都抓来问问就好了。”

      魏云音当他说个笑话,只是笑笑没搭腔。

      过会儿街面上天色晚了,酒馆里人多起来,不少出劳力的壮汉收了一天的活儿来吃酒。这时候忽闻街上有人喊魏云音的名字,她让楚行云先坐着,自己一手叉腰一手提剑走了出去。刚答了声在这儿,小厮就飞快跑过来,大声喊道,“柯西回来啦!带着两个小的,殿下让营房那边事先不忙,请您先回去看看!”

      魏云音登时面露喜色,站在酒馆门口对楚行云吼道,“你自己去营房,我家里有事,晚上再过来。”

      楚行云在那头哎哎哎了几声没能来得及叫住魏云音,等他怀抱着油纸包跑出去,打算让魏云音把切好的牛肉拿回去加菜,通条昏暗长街哪儿还有魏云音的影子。

      刚到宅子门口,夏扬就从石阶上站起来,二人脚步都快,抱了个满怀,魏云音把夏扬抱起来,一边往门里走,一边逗他,“几日不见这么重,你姐给你吃的什么?是吃了秤砣了吗?”

      “要不是我,舒窈那家伙路上早就吐得稀里哗啦了,才不是我姐,我夏家人没那么没出息,坐个马都晕。”

      进了院子就看到舒窈坐在个竹椅上发愣,脸色发白,怀里抱着她的黑猫。

      魏云音这才彻彻底底松下口气来,把夏扬放下地,摸摸他的头问,“你师父呢?”

      “师父在后头打整,说让你回来了就去找他。”

      魏云音把衣服拍了拍,走过去戳了戳舒窈的脸,舒窈抬起脸呆呆看她,没一会儿忽然嘴巴一瘪大哭起来。

      把魏云音吓了一跳,赶忙把她的头抱在怀里,舒窈也紧抓着她的衣裳半天不撒手,黑猫吓得落地“喵”一声又跳回椅子上眯盹儿。

      等舒窈哭过,又一把把魏云音推开,老大的怨气,“说好去了京城就回来的,又跑青州来,你选那什么宅子,还闹鬼!”

      夏扬忽然捧腹满地打滚乐起来。

      魏云音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

      夏扬说,“家里遭了两道贼,什么闹鬼,我胡说八道你都信。有鬼我早跑啦!谁还帮着你!”

      魏云音回过神来,见得舒窈满脸通红地就扑向夏扬,两个小孩闹成一团。她也不管了,径自往后院去,进屋见柯西正从包袱里拿出剑来放在桌上,显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搭着。

      听见响动,柯西把个竹筒从包袱里拿出来,上头湿滑的青苔已干了,魏云音拿过来,也不避讳柯西,当着他的面将里头的东西取出,只见是厚厚的纸皮包着,里面又裹了两层厚厚的油纸,最里面才是明黄的绢布。

      柯西也没问她是什么,魏云音抖开看了看,满意地卷了起来,对柯西道,“再去找点油纸和牛皮纸来,有羊皮也行。”

      不一会儿柯西回来,拿着油纸和羊皮,魏云音重新把东西裹起来,这次不藏在井里了,她递给柯西。

      柯西疑惑地接过问她,“给我干嘛?”

      “你帮我收着,别告诉我放在哪儿的,仔细收着,来日有用。”

      柯西哦了声,魏云音就看见他把那东西和衣物一并收在了衣柜里。

      “……”

      柯西转过身来,“吃过饭了没有,厨房里有。”

      魏云音眼睛直瞟衣柜,“我叫你仔细收着。”

      柯西也看了眼衣柜,无所谓道,“没事,不会丢,我重要的东西都搁衣柜,你给我的银票,全在里头。”

      魏云音登时无言,但又一想,柯西武功高强,要抢他的东西不容易,再者只要不放在她这儿,谁猜得到她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个奴役。于是也不多说了,让柯西去拿饭菜来,先前光喝了酒肉没怎么吃,这会儿也是饿了。

      厨房还热着只鸡,蘸酱料吃,蒸的两盘青菜,并一道辣味的鱼汤,吃着格外开胃。魏云音只顾着埋头扒饭,等吃得半饱了,才缓过来和柯西说话,“你在北狄当的什么武官?我派个什么职给你合适?”

      柯西夹菜吃着,想了想,似乎不很明白魏云音的意思,就没答话。

      魏云音又问,“你带得了多少人?”

      这回柯西比了五根手指。

      魏云音把根青菜吸进嘴里嚼着,问他,“五千?”

      柯西难得笑了笑,摇头。

      魏云音怀疑道,“五百?”

      柯西登时默不作声了,低头吃饭,显是有些郁闷。

      魏云音给他夹菜,嘴角弯着,“现在青州的军队还没有五万人,我先给你五千个人,你把他们训练成骑兵,要和你们北狄的铁骑一样。至于战马,从通州买过来还要些时日,你就先练兵,马得过个把月才有。怎么让他们服你管,你就自己琢磨去。”

      柯西嗯了声,没太放在心上的样子。

      魏云音忍不住拿筷子头敲了他一下,柯西抬着双眼无辜地看她。

      “算了,你要是带不出来我再换别人。”

      柯西没反驳,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下去,才拎着个酒囊在院子里坐着哼着什么调调。听上去粗犷又雄浑,和他的声音刚好相称。

      魏云音洗了个澡换过干净袍子,就从门廊底下走出去,也没叫他。

      到了营房里看几个主簿和楚行云正没个正形在闹,楚行云趴在桌子上,一只手还擒着杯子,口中大声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紧接着手里头的酒壶就不见了。

      他刚叫了句大胆,腿上就挨了一巴掌,这才看见是魏云音,赶紧从桌子上爬起来,魏云音把酒壶随手一扔,碎了个乱七八糟,一地碎片流光溢彩。

      楚行云心痛地看着,只好把酒杯放下,规规矩矩坐到桌边去,叹道,“某些人,自己回家去享受亲情的温暖,把我们这些没人惦记的丢在这里,还不给酒吃。”

      魏云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楚行云整张脸都贴在了刚写的名册上,抬起头成了只花猫。

      “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有酒吃,写不完没酒吃。”

      主簿们一阵窃笑,也各自做事去,二更天时候众人都累得不行,东倒西歪地趴着休息,门房来人传话,魏云音睡得浅,是柯西过来给大家送吃的。

      从食盒里端出来的水晶虾饺并各色的糯米点心,还有几个大白馒头,咬下去才发觉馒头里夹着肉馅儿。又有鸡汤给几个人分了吃,柯西在桌前转悠,看他们写的字。

      魏云音一边吃饺子一边问他,“能写西陌的字儿吗?”

      柯西答,“会一点。”

      魏云音眼睛一亮,吃完也不放柯西回去了,让他在旁边誊抄,结果一看他的字,竟然写得还不错,工整得很,就是力道有点大,隐隐透着强硬。

      她刚在柯西背后没站一会儿,柯西就丢了笔揉腕子,“你来抄。”

      魏云音说,“写得不错,你写吧。”

      谁知柯西已经站了起来,转到一边去收拾食盒,头也没抬,“比杀人辛苦,你们慢慢忙活,我先回去。”

      说完也不等他们说话,说走就走了。魏云音不料他这么干脆,也只好苦笑把他刚才丢下的笔拿起来,坐在椅中继续誊抄。

      每人桌上一灯如豆,统共五个人都在埋头苦写,为了不打瞌睡,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有人问魏云音,“方才来的是将军府上的家丁啊?看着甚为高大,不像西陌人。”

      魏云音写字不好看,将就写得,拿起来吹干,放到一边已小山高的名册上,说,“不是家丁,我给府上小子买的教骑射的师父。”

      “既是将军买的,怎这么没规矩,说走就走。”一人看不过道。

      “他于我有救命的恩情,虽说是我买的,但为我干的活儿早就把卖身那点银子还清了。”

      “未必他现在给将军干活没有银钱拿。”

      魏云音摇摇头,知道他们不懂,也不与他们再多说,专心写字。

      楚行云倒是边写边画一会儿叼着毛笔发了会儿神,问魏云音,“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起事啊?现在点兵是点兵,其余各州还没个音讯。都这么些日子了,皇上驾崩的事儿应该已经传到各州府,也不见个反应。四殿下也什么都没说,你住在殿下府里,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了,个个竖着耳朵想听魏云音怎么说,她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不甚在意道,“怎么,着急回京城了?”

      “能早一日回去当然是好的,关键咱们现在名声不正,要起事也得有个由头。韶武占尽先机,把皇宫给占了,还不是他说什么算什么,咱们起事可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爷这心里头还有点不踏实,脑子一热就跟着出京来了……”后头的话他咽了下去,目光一转,那几个主簿与他视线一触都低下头去写字,装什么都没听见。

      魏云音将他们几个一一看过,慢条斯理地说,“跟出京来,断然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咱们也不算是起事,只是奉行先帝遗诏罢了。”

      楚行云皱起眉,“先帝有什么遗诏,对对对,朝中一度有传言,先帝写了传位诏书,还让你保管。难怪韶武要追捕你,不过那诏书到底传给谁的?”

      魏云音笑而不答,其余四人各怀心思,倏尔又听魏云音说,“等其余五地的人来回话了,诏书自然要拿出来,让他们看,看看究竟谁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又有人问,“皇上既然写了传位诏书,为什么不直接公之于众呢?让将军保管,给将军带来这么多麻烦。楚大人您这话也说得不对,要追捕将军的不是大皇子,而是皇上。将军擅自出京才招来大患。”那人怀疑的眼神看着魏云音,与她对视也无半分闪烁。

      几日共事,魏云音也知道这人原本是兵部一个文官,叫林广源的,素来耿直刻板。

      “皇上身体康健,大概没想要这么早传位,诏书不过是以防万一,不测之时以免朝中大乱。”早从袁勖怀那儿听了套说法,魏云音是认为烈帝在等着小五长大再传位的,那还得有个二十余年,只是韶武等不及,到了地下,不知道烈帝会觉得对不住先帝的多,还是对不住静妃的多。

      一时间心头唏嘘,千头万绪,也不想再多说。

      到天光将明时候,五人才总算把青州军的编制和官职彻底理清,任命文书也尽数写完。刚一起身,就有个主簿站不住脚,被旁边人扶了把,连声称谢。

      天色尚青,魏云音手都抄麻了,叫外头人进来清点等辰时过了,把来领任命的人放进来,又吩咐了别的官员几句,把主簿放去吃早饭,刚一出营房,就见有人在门口等着。

      来的是柯西,魏云音一愣,他穿一身褐色的下人衣,背影显得极为伟岸,就是头发略乱,听见响动转过身来时,对她说了句,“徒弟不放心,让我过来等,带你去吃早。”

      “……这小子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笑了笑,与柯西并着肩走进清晨的白光之中,柯西把带来的大氅披在她肩上,魏云音自己系好带子,两个人吃了点汤圆,柯西不喜甜食,吃过之后魏云音又带他去吃炸果子并一碗鸡丝粥,就点酸辣的小菜。

      柯西这才呼哧呼哧地吃完。

      给两个小孩买了点米糕,二人徐徐走在回大宅的路上。魏云音心头生出来一点感慨,这一年的年初,在远离京城的陌生城池,她想留在身边的人,不在身边,功名利禄仿佛已是昨日之事,而近日,及来日,又都是新的了。

      柯西忽然问她,“好像忘了什么。”

      “……?”

      柯西望了望天,猛一拍脑门,把油纸包给魏云音让她拿着,过会儿柯西拎着豆浆和粥回来了。他素来严肃的嘴边因为笑起了点纹,他说,“徒弟让带的,差点忘了,舒窈的豆浆。”

      一时间魏云音心底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手隔着油纸包感到暖意,远远望一眼从东方升起的红日,她笑了笑走在前面,“走着,快点,两个小东西肯定饿坏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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